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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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娘好笑地斜了他一眼:“相公~”
  谢良钰耸耸肩,又喝掉一勺粥。
  梅娘没说什么,还变着花样努力将饭菜做得好吃,但是看着饭桌上日益减少的肉,他还是能感觉到,家里又开始不宽裕了。
  唉,好好读书的同时,还是得想办法赚钱呐。
  三人吃过饭,谢良钰主动帮着收拾了碗筷,梅娘倒是不嫌他笨手笨脚的,只是最后在围裙上擦擦手上的水,忽然试探地问道:“相公……今日白天我出门,看见西街那头的绣房在招工,可以把绣样拿回家里来做,我……”
  谢良钰皱皱眉头。
  梅娘敏锐地察觉到了,安抚地拍拍他的胳膊:“不会很辛苦的,相公你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要用心读书,我整日在家反正也闲着没事干,不如去想法赚些银子,也能补贴家用。”
  怎么会不辛苦呢,普通乡下女子,又不是熟练精巧的绣娘,一件绣样才能赚几个钱?况且这活日日弯腰低头,对眼睛也不好。
  但谢良钰也知道,夫妻双方本就是要相互扶持的,他如果执意什么读不让梅娘干,小姑娘恐怕会跟他闹脾气。
  他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
  “比起这个,”谢良钰揽着梅娘的肩膀,顺着力道让她转了个身,“我看娘子你在厨艺上颇有天赋,不如在家做些吃食去卖?这样我和虎子闲的时候,也能帮你的忙。”
  梅娘眨眨眼,没有马上拒绝:“可我会的也不过是些家常菜,大伙儿都能做,谁会来买我的呢?”
  “山人自有妙计,”谢良钰轻轻一笑:“为夫教你些别人不会的就是了。”
  他前世是个老饕,虽然手上功夫不行,但绝对有条灵敏的舌头,菜谱也背了不少,再加上脑海中那些存货,做些古代人感到新奇的小吃还是不难的。
  谢良钰思索一番,最后决定教梅娘做卤味。
  卤味这东西,比的就是火候和汤汁,火候有梅娘在,自不用担心,而汤汁的秘方配料,他这里也有不少——旁人绝难仿制,用料也不算昂贵。
  说干就干,这时候天晚,外头的配料店早都关门了,谢良钰便将几个方子都写下来,一个个念给梅娘听,让她从中选一个。
  梅娘开始还有些迟疑,可听他说着说着,眼睛便渐渐亮了起来。
  “相公,你这些方子都是从哪里得来的?这几位调料的配比闻所未闻,但想想它们的味道,似乎还真能搭在一处!”
  那是自然,谢良钰得意道:“都是些杂书里提到过的,为夫可是过目不忘,看过便记下了,不想还真能有用处。”
  “当然有用!”梅娘笑得开心,若不是实在太晚,恨不得现在就去熬一锅卤料试试才好。
  不过眼下,她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谢良钰被她拉着站起身,不明所以地看着小姑娘抽出一卷量衣尺,开始往自己身上比划。
  “怎么,要做衣服?”
  “是啊,”洛梅娘笑眯眯的,指指自己放在床上的针线笸箩,还有一叠深蓝色的布料,“相公跟县令大人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呢,要去参加宴会的话,怎么可以没有新衣服呢?”
  谢良钰挑挑眉,顺着她的动作乖乖抬起胳膊,十六岁的女孩子还没有完全长成,身高只到他的下巴,站在他这个角度,能够嗅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隐隐的发香,是茶花的味道,清新又淡雅。
  那布料……还是成亲之前他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自己去买的,谁能想得到,那会儿隐秘的渴望,如今就已经实现了呢?
  不过……
  谢良钰打定主意不会告诉洛梅娘,以明县令的身份,既然出言邀请他前去赴宴,又见到他家里的状况,恐怕到时候不仅是他,就连梅娘作为家眷的服装,都会准备得妥帖了。
  第36章
  说干就干,第二天一大早,谢家人全家出动,上街去买做卤味所需要的材料。
  按照谢良钰拿出来的方子上的指示,他们不仅买了一大堆的香料,还去了趟药材铺子,买了不少中药——在谢良钰原来的时代,中药材用于做菜已经是十分常见的事情,尤其是用在卤味熬煮的过程当中,能够使卤汤更加味道香浓,甚至带有一些强身健体的功效,十分受现代人的欢迎。
  可这种做法在如今这个时代,就远没有后世那么普及了。
  这些大多日常所用的香料不算贵,但他们一次性买了许多,同样价值不菲,先前攒下的一些家底顿时花得所剩无几,再加上最后买的一些便宜的笋子、豆干、海带和边角肉料,等他们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家的时候,基本上已经又“一贫如洗”了。
  也就是洛梅娘这种对自家相公盲目信任的情况,能任凭他一个连厨房都没怎么进过的书生瞎折腾——他们香料买得多,可食材却只能买堪堪够一次使用的,一方面是钱不够,另一方面是卤味这个东西不耐放,这要是一个卖得不好,第二天就得坏在手里,那简直是要血本无归。
  连谢良钰自己都捏了一把汗,他在厨艺上一向没什么天赋——做菜这种事情,便是拿着同样的材料,用着同样的工具,看着同样的菜谱,除非是机器人操作的,不同的人做出来都是千差万别,他前世没少因此糟践粮食,难免有些心理阴影。
  毕竟如今家底儿薄,可不经造。
  反倒是梅娘看着全然没有半点担心,相公在她心里简直就像是无所不能的神,他读过那么多书,会做那么多了不起的事情,那做饭这种谁都会的最简单的事,自然也不可能难得倒他。
  况且,做了这么多年的饭,她还是有些眼力的,相公最后选出来的方子配比简单,但各种材料的味道都相当调和,总之做出来,就算是没有好到神乎其神的地步,至少也不会难吃就是了。
  哪怕卖不出去,他们家里人自己吃也是吃嘛!
  洛梅娘这小姑娘生性乐观得很,也许是从小到大被生活摧折得太多,普通的坎坷已经很少给她带来不愉快的心情,现在她生活美满,万事满足,自觉只要他们一家人在一起,再苦再难的日子都能熬过。
  大不了……大不了瞒着相公,出去接几份工就是了,以相公那个一看起书来就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劲儿,自己在他身边缝补浆洗什么的,他也未必能发现呢!
  谢良钰并不知道自家小娘子已经深谋远虑到了这种地步,他今天早上已经把方子上的东西都教给了梅娘,就干脆放手让她去做,自己带着弟弟在旁边打些下手。
  第一步自然是吊高汤,各种骨头都需要以特殊的手法处理,再精确调控着火候,熬煮出来的汤汁白色浓郁厚重,连汤面上的油星都看不见一点儿。
  梅娘动作利索地往里头加了些调料继续熬制卤水,还专门留出来一小锅,在火上继续炖着——卤好那些东西需要的时间不短,今天中午他们倒是能用这高汤煮汤面吃。
  谢虎被那鲜到不行的味道勾得移不开眼,谢良钰有些嫌弃地拍了一下弟弟的狗头,倒是梅娘瞪了他一眼,给虎子盛出来一小碗汤喝。
  “……你别老这么惯着他。”
  “行了,虎子够懂事儿的了。”
  小孩儿圆溜溜的眼睛一转,也不管两个大人在说些什么,咕嘟咕嘟地把汤一饮而尽,好像生怕慢一步就被人抢走了似的。
  谢良钰小声念叨着“慈母多败儿”,没多久就被两个人同心协力地推出了厨房。
  “相公你快去读书吧,”梅娘笑着地倚在门口,两只大眼睛弯成了月牙,“昨日不是才说新拜了清竹坊的老先生作老师吗?你先过去,到饭点儿了,我让虎子去给你们送饭。”
  小家伙就直接多了:“哥你就别在这儿添乱啦!”
  谢良钰:“??”
  怎么着有了嫂子忘了哥,这就看不起人了是吗?刚穿越来的时候是谁每天给你烧饭的?你换另一个现代人来能有你哥这荒野求生的本事试试?
  梅娘好笑地抱住小孩儿的脑袋:“别那么说你哥。”
  谢良钰警告又炫耀地对谢虎点了点手指,闻到那高汤令人垂涎欲滴的味道愈发浓郁,应该是不会出什么差错了,才算是放心地走了出去。
  ——他鼻子还是很灵的,这样的味道,至少把那秘方的水平发挥出来八成,在这个时代赚点小钱,绝对尽够了。
  梅娘说的也是,昨日隔壁刚提出要拜师,又来了明寅铖那么一档子事儿,也是时候去探探自己那位新老师的底儿了。
  隔壁那家小小的书店仍像往日般开着,叶家的院子要比隔壁谢家的大些,门面上做成了书坊,后面就是人休息的住家,谢良钰来过几次,都只是在前面逗留,还从来没有被邀请到后面去过。
  谢良钰进了门,看见叶审言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卷书,见他进来,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叶兄。”
  叶审言放下书笑道:“该叫师兄啦,或者也可以字相称——我虚长你几岁,祖父赐字守拙。谢师弟,可曾取字?”
  谢良钰刚想张口否认,心中却忽然一动,犹豫着没有出口。
  这时候,叶老也从后堂走出来,手里也拿着几册书,他对谢良钰微笑着点点头,将那些书归置到书架上。
  这小小的清竹坊,所售书册种类纷杂,而借阅区更是卷帙浩繁,新旧不一,想来,便可称是叶老先生的书房了。
  谢良钰恭敬地鞠了一躬,拱手道:“老师。”
  叶老笑笑,却说:“老师且慢叫吧,老夫只是引导你读些书,称先生便是了。”
  古代人极重师承,这亲若父子的师徒关系,当然不能草率,谢良钰心里也有所预期,便从善如流道:“是,先生。”
  叶老先生点点头,叫一个小伙计来看店,带着谢良钰和叶审言去了后堂。
  后面果然别有洞天,院子的纵深不知是谢良钰他们那个的多少倍,青竹掩映、梅兰环绕,一间古朴的小屋正掩映在花丛之间,门上悬一块文魁匾,里头布置简单干净,正对面的墙上悬挂着“静水流深”的红木匾额,字体遒劲端整,显是大家之风。
  房中已有两块小案,叶审言自然地走到其中一块后面坐下,谢良钰便坐到另一块后头去,垂手恭谨地望向前方。
  叶老首先问道:“方才正听见守拙问你,可曾取字?”
  这个时代的人通常弱冠取字,谢良钰原身才十七岁,又出身贫寒,理论上应是不曾的,可出于对前世的一点点留念,他自己心中却对这要跟随一生的表字有些定量。
  倒可假托那位子虚乌有的“隐士”之名。
  谢良钰脑子转得很快,在走进来时便已经想好了说辞:“回先生,学生曾跟随山中隐士学习时,那位老先生曾言‘山堂’二字,虽非正式赐予,也无师徒之名,但……”
  叶老点头道:“长者之言,理应承受——山上之明,堂下之阴,以所见知所不见*,你的这位先生,所寄甚远呐。”
  谢良钰:“……”
  他还真没想那么多,可要这么一解释,似乎也没毛病。
  谢良钰既已有表字,叶老便没在这件事上多说,他在自己的几案后正襟危坐,语调不疾不徐:“你们两个,基础应该都不错,守拙去年已过了院试,至于山堂——明年下场,如无意外,应也能得秀才功名。书本上的东西便不与你们细讲了,死记硬背,过院试容易,可若到乡试,却是远远不够的。”
  “四书五经,重要的是要彻底了解其中精义,”叶老说道,“并且做到融汇贯通,使经义句章如使指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样到了考场上做题破题的时候,才能不考官如何刁难,都圆融如意。”
  叶审言举了举手:“可是先生,您既说师弟院试无碍,那之后正试,我们也不会再需做小题啊。”
  他所说的“小题”,便是所谓“截搭题”。因为考试题目只能从四书五经里出,法律又没有明文规定不许“剿袭”,于是,若是考官出到前人曾写过的题目,而考生又正好背过,便只需将所背时文默下来即可——能作为程文的都是前代大家所作,还需担心过不了关么?
  但这样显然有悖取士原则。可四书五经就那么多字,随着时间的流逝,想从中找出不与前人相似的题目越来越难,便有考官别出心裁,将两个全然不同的句子各截一半,拆开了揉碎了,再搭在一体组成新的句子出题,这便是“截搭”。
  到了后来,国家便也默认了这种做法,只是规定“正考必出大题,预考可出小题”——乡试以上等级的考试便称为正考,便不能再出截搭题了。
  所以,正在准备乡试的叶审言对祖父的话,感到十分不解。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吕氏春秋》:有道之士,贵以近求远,以今知古,以所见知所不见。故审堂下之阴,而知日月之行,阴阳之变。
  第37章
  叶老瞪了孙子一眼:“你当习作八股,只要把四书五经背熟,再练练格式,便能写出令考官耳目一新的文章了吗?”
  叶审言:“这……”
  自然是不能的,自古以来在科举一道上蹉跎摆手的多少读书人,哪个不是皓首穷经,从蒙时便念诵经文,读《大学》定规模,读《论语》定根本,《孟子》以观其发越,《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处,除此之外再读五经,这十几年下来,别说四书五经上那数十万字,便是加上前人注解,浩浩汤汤,只要打好基础肯用心,也都早背得滚瓜烂熟了。
  但背诵只不过是作好文章的第一步而已。经文盈于口齿,随口引用自然如使唇舌,是作文之本,而熟解其经义,将圣人之道烂熟于胸、融于骨血,才能引其发源,开始谈破题写作。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真要做到,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比如说……谢良钰现在,别看他坐在那里和叶审言一起听课,似乎真的“基础牢靠”的样子,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便是连熟读四书五经,都还远远没有做到呢。
  脑中的书库虽然可以随时翻阅,可到底不如自己用心记下的用着方便。
  “老夫这里别的不敢说,但书是很多的,”叶老捋捋胡子,缓声道,“正试之后确实不会再有截搭,但不论大题小题,要做到破题,其道理并无不同——若是真才实学,再偏难的截搭也不会难得住你,可若只是死读书,便是一句‘乡人饮酒,杖者出,斯出矣’,也思不及深意,作不出新意,更不可能让考官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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