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稷歌的开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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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没有阮弗,华永秋的准备,或许真的可以对牢峰谷造成重击,甚至借此机会掌控牢峰谷的势力,让牢峰谷为北燕所用,也让辰国这一腹地,被掌握在北燕的手中,但是,华永秋算错了一点,或者说,他太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当他以为毒信子可以控制住阮弗的时候,却不知道,阮弗,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想要建立功勋的少年公子而已。
  仅仅是半日的时间,原本是华飞章五十五大寿的日子在发生了这一场本就在预料之中的惊变之后,牢峰谷内的氛围早就变了。
  既然玉无玦与玉无痕已经来了牢峰谷,其余的事情,自然就不会由阮弗插手了,她倒是安安静静地呆在驿站中,与前些日子呆在牢峰谷为她准备的客院一般悠闲,不过那时候的悠闲再逼真,也仅仅是表面上的,在一个不由自己掌控的地方,任谁也无法做到真正的悠闲。
  秋日的黄昏,随着光线渐渐暗下来,已经带上了一些微凉,原本就比较萧瑟的秋风,到了日落之时,也显得更加寒凉了,阮弗静静地站在驿站中为她准备的这一间院子,看着院中随风飘零的落叶,若有所思……
  “阮儿,我第一次知道,害怕的滋味……”
  玉无玦清淡的语气,在她的耳边再次响起,阮弗说不出心中是个什么滋味,这个男子,若说前世的少女时期,只是单纯的因为孟氏嫡女的骄傲和对家国的期许而对那个同样年少而名动天下的人有不一样的关注,如今……却是带了太多的期许。
  前世哥哥口中棋逢对手的敌国皇子,祖父口中必成强敌的少年天才,今生义父口中最骄傲的弟子,义母心中永远保留一份慈母之爱的外甥……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似乎,她的命运,永远都离不开这个人……
  五年了……阮弗的足迹早已遍布中原各国,间接之中,也不知与这个男子在背后接触了多少,可却从来没有正面相见,她说不出这背后,到底有多少真正为了大局着想,有多少真正忌惮于此人的聪明与才智,就像……他这么快,就那么出乎她意料地在怀疑自己一样……
  曾几何时,孟氏的嫡女,也骄傲地说要嫁给世间最好的少年儿郎,他会有祖父的经纬之才,会有父亲的正气浩然,会有哥哥的俊雅风姿,可后来……命运将她连带她绑定了家国信念的婚姻交给南华,交给家国的时候,那些少女天真的梦想,早就如同秋后的阳光一般破碎在了落叶之中……直到另一个新生的到来,她以为满目苍夷的内心再也不会有涟漪波动,可她算天算地,终究还是算错了自己……
  人非草木,或许那一日雨桥的风雨中,隔着长长的桥道,看到那一双隔世的眼眸的时候,当她叫青衣出手相助的时候,有些事情已经不一样了,或许,在宣慈寺的凉亭之中,从他平静无波的眼眸里读出对孟阮的理解,很多事情也变得不一样了……或许,从他仅仅得知自己与义父之间的关系便不多赘言,哪怕没有完全信任却也不阻挡自己的脚步的时候……或许是在萧玉山余脉的深山里,朝夕相处的欢实日子,或者是在草原上策马狂奔的快意,或许是在草原上兵分两路带着五分竞争五分合作的默契里,或许……是在他问出为何叫做孟长清的平静与隐秘的试探里……记不清到底有多少个或许了……又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她还在中原各国奔走却听天下诸侯谈及辰国晋王,皆是敬畏的时候……
  这么一个多么优秀的男子,他将来会成为辰国的诸君,或者会成为天下共主,将来,这分裂了百年的中原,将会在他的手中收复,他会成为一代万民拥戴的明君圣主,他将会开创天下的霸业,将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会被后世之人敬仰,会在千古万古时间的洪流中,闪耀生光……
  可她呢?她不仅仅是阮弗,她还是孟长清,是游走在中原各国,与各国权贵都有过接触的孟长清……她曾经掀起过中原的浪潮,也安定过混乱的局面,她与各国都有着神秘的交往,她可以随时掌控南蛮交趾的权势,那里的人尊她敬她,等她候她开创与中原接近的文明,从而走出被世人认为仍处于茹毛饮血时代的误会……普天之下,赞誉她的人多不胜数,贬她的人同样多不胜数,孟长清可以是一个政客,可以是一个谋士,可以是一个朋友,甚至,可以是一国位高权重的权臣……或者是妾室……却永远不会是一个妻子。
  而她骨子里有傲气。
  压下眸中的思绪,阮弗不知自己心中究竟是何种滋味,她无法离开玉无玦,却也不能靠近他。那些未曾出口的情义,只能成为掩埋在默契之下不能翻动的秘密。
  “长清,你在想什么?”一个微微带着调侃的声音在阮弗的后边想起,瞬间打断了她的思绪,阮弗皱了皱眉头,却还是下意识转过头,眼中露出一些意外,“稷歌,你怎么过来了?”
  稷歌似乎是冷笑了一声,“听说有人将自己玩进了牢峰谷中,还中了北燕的奇毒毒信子,据说,今夜就是丧命之时了,我过来看看,是不是需要给咱们大名鼎鼎的孟先生收尸。”
  阮弗微囧,走过去,翻过一直茶杯,给面上还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稷歌倒了一杯茶,“风度翩翩的稷歌公子说话什么时候也如此刻薄了。”
  稷歌定定看了阮弗好一会儿,方才眯眼道,“长清,你以前做事,不如现在这般,将自己也算进去的。”
  阮弗淡淡一笑,“此一时彼一时,何况我何曾算过自己了,你看我如今不是安然无恙,牢峰谷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稷歌冷笑了一声,不过看她面上隐隐可见的苍白,还是轻叹了一声,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瓶,放在阮弗面前,“给你的。”
  阮弗一笑,接过药瓶,直接打开,拿出了两粒药丸,不再多想便和着茶杯中的水吞咽了下去,而后才看着几个笑道,“多谢了。”
  稷歌神色一缓,却还是道,“也不枉你为辰国做了这么多事情,最后关头,玉无玦倒也还及时,否则,你倒是真的要逼我与华飞章翻脸了。”
  阮弗面上有些抱歉,“抱歉,虽然我知道你与华飞章也算是有交情。”
  稷歌摆摆手,“算了,一码归一码,我与他之间,也不至于为了这些事情有什么,大家都有各自的理由,何况,牢峰谷能八代不衰,当家的又岂会是目光短浅之辈,若真是,牢峰谷衰于这一代,也不算是冤枉了。”说到最后,稷歌语气也严肃了一些。
  阮弗点点头,算是应下了稷歌这番话,又与稷歌说了一些自己来牢峰谷之后的事情,最后阮弗有些疑惑地道,“牢峰谷与北燕皇室相隔千里,华永秋怎么会与安国公主之间有联系,桃花谷那边,有这方面的消息么?”
  稷歌嗤笑了一声,“能问出这种问题,显然你还是低估了我桃花谷的实力。”
  阮弗一噎,静听下文,稷歌只道,“五年前,那时候咱们还不认识的时候,牢峰谷有一镖,当时是已经成年的华永秋正在锻炼实力的时候,那一次镖,与北燕那边有联系……”
  顿了顿,稷歌似乎是故意卖了一个关子,“当时发生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大事,因此在外自然也没有传说,牢峰谷的二当家,走镖失利,那一次生意,全部落入马贼的手中,牢峰谷的二少当家,险些命丧黄泉。”
  不用说完,阮弗便已经猜到了下文,轻咳了一声,饮下一口茶水,“美救英雄,华永秋被当时年幼的安国公主救下了,后来华永秋便成为了安国公主的裙下之臣。”阮弗淡淡地道,不过转瞬语气又疑惑了,“当时的华永秋明显已经二十一二岁了,而五年前的安国公主还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这……”
  华永秋也不是十五六岁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少年了,怎么会成拜倒在安国公主地脚下?
  稷歌有些不赞成地看着阮弗,“长清,别忘了你也是一个女子,听到这样的事情,应该是你这样的想法和反应么?”
  阮弗一愣,笑道,“否则,我该怎么想?”
  稷歌有些怀疑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还是道,“别忘了,你在十岁的时候便已经把我给算计了,十二岁的安国公主,也不是一般的皇室公主。”
  阮弗瞬间反应过来,皱了皱眉头,“也就是说,其实,那时候的事情,或许本身就是北燕故意而为的,拉了一条长线钓下这条大鱼?”
  稷歌不置可否,看起来漫不经心,“谁知道呢。”毕竟牢峰谷这块地还是很微妙的。
  阮弗抿唇沉思,外边却是响起玉无痕的声音,“阮弗……”
  也许是经过了当日中秋灯会的相处,玉无痕与阮弗之间,似乎没有多少隔阂,加之阮弗的性子与他本身就知道的一些事实,更没有多少顾忌,一边叫着,人已经进来,“华永秋那废物,根本就没有准备毒信子的解药……”
  话还没有说完,大开的房门里,却见另一个俊美的陌生公子懒洋洋靠在阮弗对面的椅子上,正斜着眼笑看他,玉无痕瞬间停下将要出口的话,“你有客人?”
  他回来的时候明明没有听到说驿馆里进了客人的通报。
  阮弗淡淡一笑,站起身来,“十二皇子,这位是我的朋友,稷歌。”
  玉无痕先是一愣,而后看了看稷歌,眼前的男子,与大皇兄差不多的年纪,不过比起大皇兄的儒气与贵气,在玉无痕的眼中,稷歌公子更多了一些洒脱与随性的豪气。
  稷歌站起身来,抬手一礼,“十二皇子。”
  玉无痕本来就没有多少皇子的架子,一般架起皇子的架子的时候,也是需要以身份压人的时候,更何况如今还是在外面,因此也笑道,“不必客气,稷歌,这名字倒是有些特别,既然是阮弗的朋友,便也是本皇子的朋友。”
  稷歌挑眉看向阮弗,倒是有些意外与玉无痕竟然是这样的性子,名字,仅仅是特别而已么?稷歌公子虽然不敢说自己名动天下,但是,桃花林的主人的身份,单单是琴酒双绝的的名声,也不亚于他那位四哥了吧。
  阮弗只是淡淡一笑,示意两人重新坐下来,才问玉无痕道,“十二匆匆而来,是有事?”
  提起来找阮弗的目的,玉无痕瞬间抛掉脑子里因为稷歌这个名字而升起莫名的熟悉感,神色有些担忧地道,“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要与你说,不过你听了之后也别太着急。”
  听着玉无痕有些试探的语气,阮弗一笑,“你说吧,总不至于是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情。”
  玉无痕道,“华永秋被收押起来了,不过在他身上并没有找到毒信子的解药,我们搜遍了他的院子,倒是找到了毒信子,可没有解药,华永秋也不肯开口,我们怀疑他可能第一时间把解药毁了。”
  原来是这件事,阮弗淡淡一笑,“原来是这件事……”
  玉无痕正为此感到忧心,便也没有顾得上阮弗面上的不在意,多次相处下来,他也知道阮弗并非一般的闺中女子,不管面对多么大的风浪,始终能够稳如泰山,还不待阮弗的话说完,玉无痕便语气快速地道,“不过你也别着急,并不是北燕才有毒信子的解药,华永秋的嘴巴再严实,也没有四哥得不到的消息。”
  阮弗反应过来,“你们对华永秋用刑了?”
  玉无痕有些皱眉地道,“不是我,是四哥,不过也是他罪有应得,如今他已然是半死不活废人一个了。”
  阮弗皱了皱眉,沉顿了一会儿才道,“毒信子的解药,我已经得到了。”
  玉无痕一愣,最先的反应竟然是,“你没有在开玩笑?”
  阮弗看了一眼稷歌,“在小半个时辰之前得到的,我已经服用下去了。”
  阮弗的语气并不是在开玩笑,玉无痕却也立刻反应过来了,看向稷歌,有些诧异与怀疑地道,“你有毒信子的解药?”
  眼神之中并不掩饰对拥有毒信子解药地稷歌的怀疑,阮弗定了定,而后才解释道,“对于稷歌公子而言,想要得到毒信子的解药,并不是一件难事。”
  稷歌……公子,若只单单是稷歌这个名字,玉无痕不能立刻反应过来,但是,加上一个公子,当稷歌公子的称号出来的时候,玉无痕心中那一抹怪异的熟悉,终于冲破层层面纱,跳跃到眼前,玉无痕几乎是失声道,“你是琴酒双绝的桃花林主人稷歌。”
  稷歌含笑点点头,玉无痕愣了一会儿才拊掌恍然道,“怪不得!本皇子早就听说了,听闻你酿的桃花酿可是天下独此一份,唉你这次来有没有带桃花酿来?”
  显然,玉无痕瞬间表现出来的性子很是符合稷歌的喜好,当即神秘地道,“桃花酿我是没有带来,不过十二皇子可就孤陋寡闻了,在下并非只有桃花酿是最拿手的。”
  “可世人只传你的桃花酿天下闻名了,可惜现在不是桃花开的季节,不然本皇子怎么的也要请你酿造一壶。”
  “就算是桃花开的季节现下也酿不出十二皇子满意的桃花酿,十二皇子可知,桃花酿讲究的是我桃花林的山泉水,桃花林的温度,以及,在桃花林特定时段盛开的桃花,品种也绝对是上佳的……”
  阮弗一脸黑线地看着眼前两人似乎找到了共同话题就当场说起桃花酿的制造之事,稷歌也不是一个多正经的人,因此只好打断两人,“华永秋现下如何了?”
  提起华永秋,玉无痕似乎再次想起了自己先前来的目的,既然阮弗身上的毒药已经解决掉了,他自然也不必在意什么了,“你放心吧,必能给你报下毒之仇。”
  说罢正要转头去跟稷歌说些什么,阮弗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说的是华永秋在被打得半死之前,吐出了安国公主利用牢峰谷安插在辰国的眼线了么?”
  玉无痕眨了眨眼,“华永秋被收拾地时候,四哥上来直接问解药的事情,他闭口不言,四哥就直接动刑了,死生不论,什么安国公主的细作,昨夜青衣姑娘不是拿了一份名单出来了么?”
  阮弗脸色微沉,“也就是说,晋王殿下根本没有审问华永秋,华永秋现在就是半个死人了?”
  玉无痕点了点头,想起在地牢里看到玉无玦审问华永秋的场景,不知不觉抖了一身,似乎不愿回忆一般,“虽然我知道四哥手段挺厉害的,但是还是第一次见到四哥审人的模样,简直太可怕了。”
  可不是么?一根一根鞭子抽在人的身上,没有将人抽得浑身是血,甚至还完好无损,可华永秋身形诡异的缩在一起,甚至连疼痛的喊声最后都喊不出来却也不能晕死过去的模样,终于对自家四哥的谦谦君子的印象有所改观了,玉无痕一边回想一边在心中默默庆幸自己还好四哥的兵器不是鞭子,他自己也没有做什么很过分的事情。
  可阮弗与玉无痕关注的重点不一样,玉无玦知道她中毒了,也知道她身上的毒能够缓解一段时间,虽然伤身了一些,但是,比起能够摧毁安国公主在辰国埋下的隐患,根本不足为道。
  这个道理,作为辰国的晋王殿下,作为一个逐鹿天下的君主来说,不可能不知道。
  阮弗猛地站起来,玉无痕道,“你去哪儿。”
  “去找晋王。”
  可阮弗的脚步还没有跨出去,门外便响起了一个声音,“找本王做什么?”
  阮弗一愣,而后急忙道,“华永秋如何了?”
  玉无玦的声音淡淡,倒是先瞥了一眼坐在阮弗身边的稷歌,“无用之人,死了。”
  这淡淡的声音,就像在说一个无关紧要地人一样。
  阮弗深吸一口气,“死……死了?”
  玉无玦点了点头,看向稷歌,眯了眯眼,“稷歌公子?”
  稷歌有些漫不经心地与玉无玦对视,一个是王者的威压,一个是侠客一般的随意,可短暂的对视之中,稷歌似乎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味道一般,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扬,“晋王殿下一声公子之称,稷歌之幸也。”
  两人直接有些微妙的气氛此时此刻的阮弗却是领回不来,也没有心思领会,“华永秋死了,王爷,你可问出了安国公主在辰国的势力分布。”
  玉无玦的语气,还是一样的平静,“人已经死了,自然是问不出来了。”而后看了看阮弗,似乎是确认一般,“毒信子的解药解了么?”
  阮弗却是深吸一口气,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地道,“王爷,你可知道,华永秋与安国公主关系非凡,只有他才知道安国公主安插在辰国的眼线的分布以及范围,他若是死了,线索便断了,王爷还如何用这条线?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玉无玦看着阮弗,微微皱眉道,“知道。”
  “你知不知道,华永秋虽然罪大恶极,可他若是死了,华飞章也不会那么快善罢甘休!”
  “本王知道。”
  阮弗有些气不过了,“知道你还把他打死?”
  “你在怪我无视你只身入险境的难处最后却让华永秋轻易死去?”
  “华永秋与辰国勾结万死不辞,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晋王殿下做事何时变得如此冲动了?”
  “本王没有打死他。”玉无玦语气平静,看着阮弗的双眼,“只是在鞭子上放了毒信子而已。”
  在鞭子上放毒信子,目的是为了什么,自然是逼华永秋自己拿出解药来救自己了。
  一瞬间,阮弗突然不知道开口说什么了,玉无玦似乎也只是提了这么一句,没有后果,只道,“未必需要华永秋活着才能获得我们需要的结果,只要燕玲珑不放心便可。”
  是啊,如果华永秋死了,就算有残余的眼线,一时之间北燕却未必敢用了,而有时候,那些自以为暗中生存下来的眼线,却可以带回一些他们需要他们带走的消息,有时候,未必是敌暗我明就占据劣势,全看真正掌控一切的人如何搅弄风云了。
  沉默了一瞬,阮弗突然开口道,“抱歉,王爷。”
  “第二次。”玉无玦似乎并没有接受道歉的打算。
  “什么?”阮弗瞬间反应不过来。
  “这是你今日对我第二次抱歉。”
  阮弗微囧,瞬间觉得自己又不不知道说什么了,玉无玦却并没有为难阮弗的打算,先前那一次道歉,引起的后果,并不是他想要的。
  反倒是在旁边观望的玉无痕有些愣愣地看着与玉无玦这般说话的阮弗,呃……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敢这般质问四哥吧,如果华永秋知道四哥对阮弗如此有耐心,会不会气得活过来,如果六哥见到四哥的这副模样……
  不过与玉无痕神色不一样的是稷歌,除了一开始的时候稷歌有些意外,后边,倒是神色如常了,只是看向玉无玦的神色,多了几分打量,毕竟,长清什么样的人没有看见过,这位天下名士待人可从来都是温和而疏离,亲近而冷淡,能让她真正表露情绪的少而少之,便是他在最开始的那两年都不可以,连白莫如那对夫妇都未必完全可以,他实在不相信晋王殿下,能用他的智慧做到这一点。
  玉无玦的视线却是重新看向稷歌,“稷歌公子打算何时离开?”
  稷歌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话锋一转道,“在下原本是打算送了解药过来便回我桃花林,但听说,华二公子恰巧去世了,在下与华庄主还是有些交情的,如此,只能留下来安慰安慰华庄主。”
  玉无玦眼神一暗,“此时是多事之秋,牢峰谷可不是桃花林。”
  “在下可以看成王爷是在威胁在下么?”稷歌讶然道。
  “如今南华与辰国在开战。”
  “在下是中原人,江湖人,不涉朝事。何况两国开战,百姓无辜。”稷歌公子洒然道。
  “据本王所知,消息灵通的桃花林主人,可不是一般平民百姓。”
  稷歌一脸痛心地看向阮弗,“长清呐,晋王殿下似乎是存了心想要把我赶走呢。”
  阮弗唇角抽了抽,难得看到已经而立之年的稷歌做出如此幼稚的耍宝的动作,只好与玉无玦道,“王爷,稷歌不会做任何有害之事,或许,咱们可以借一借桃花林的能力。”
  “长清!”稷歌咬牙。
  玉无玦似乎很满意这样的结果,面上重新覆上了那一抹晋王殿下温润如玉的笑意,“如此也好。”
  稷歌只恨恨地瞪了阮弗一眼,身形一闪,便道,“本公子去也,长清你休想再利用我。”说罢,人已经不见只传来悠远的声音。阮弗淡淡一笑,却也知道稷歌并非真的离去了,只怕被玉无玦给宰了罢了。
  倒是玉无痕似乎又被某个消息砸中了脑袋一般,“长……长清……稷歌刚刚叫阮弗什么?”
  阮弗倒是神色平淡,“长清,孟长清。”
  玉无痕深吸了一口气,语气试探地道,“孟长清,是我知道的那个孟长清么?”
  “否则,这世上还有几个孟长清?”阮弗倒是不意外与玉无痕的神色,兴许,今日的变化,或者冲入他脑中的消息,已经让他有些接受不了了。
  玉无痕有些僵硬地转头,看向玉无玦,却见自家四哥竟一副理当如此的了然模样,良久之后,终于反应过来,看了看玉无玦又看了看阮弗,终于哀嚎一声,抓着玉无玦的胳膊道,“四哥,你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我不是在做梦!”
  玉无玦皱了皱眉,胖胖似乎感应到了一阵震动,从玉无玦的怀中探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见到阮弗的时候却是一跃钻进了阮弗的怀中。
  “放开!”玉无玦沉声道。
  玉无痕终于反应过来,讪讪地收回了手,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阮弗,阮弗也不觉得有什么,“以后十二可以叫我长清。”
  “那你到底是孟长清还是阮弗?”玉无痕下意识问出口。
  却不知,阮弗面上的笑意有了一瞬间的凝滞,而后在玉无痕有些疑惑的神色中,平静开口道,“是孟长清。”
  如此,玉无痕就更加疑惑了,却不知站在他身边的玉无玦,深深看了一眼神色平静的阮弗,却并没有说什么,阮弗只道,“若你愿意,以后十二可以与稷歌一般唤我长清,我更喜欢这个名字。”
  玉无痕愣愣地哦了一声,还想要说什么,却听得玉无玦突然道,“刚刚服用了毒信子的解药,你先好好休息,杂事无须操心。”说罢,也不管阮弗怀中的胖胖,直接拎过玉无痕离开的阮弗的房间。
  夕阳已经下沉,天幕如一匹深蓝色的锦缎,挂在高高的天空,阮弗揉了揉有些疲累的额头,将怀中的胖胖放在了桌子上,往内室而去。
  另一边,玉无玦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之后,袖中却是滑落一个浅青色的药瓶,在路过院中的睡莲坛之时,他的手微微一动,那一只浅绿色的药瓶子,悄无声息地被扔进了一缸睡莲之中。
  第二日,晋王殿下的院子中,有一缸睡莲莫名枯萎,样子极为可怖,负责洒扫的管事见此,几乎吓掉了半条命,却见晋王殿下不痛不痒地吩咐了一声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可他还是忐忑了半日,匆匆换掉了那一缸睡莲。
  接下来,阮弗与玉无玦并没有立刻离开牢峰谷县域所在,反倒是因为牢峰谷的事情继续停留这驿站之中,稷歌也没有真的离去,但他有没有去找华飞章阮弗却也不清楚,倒是整日闲来无事,出现在阮弗的身边,一会儿叫长清陪他一同去看看牢峰谷未被发现的美景,一会儿让长清陪他一起在这牢峰谷的县域上走走,感受感受辰国的风情地理与南华的差异,有一日发现了某一山谷中竟然开了几株品种难得的桃花,直接拉了阮弗去那山谷之中直到天黑也不见回来,最后还是玉无玦派人去寻了方才不至于留在山谷之中露宿野外。
  不过自从那一次之后,阮弗似乎也变得忙碌了起来,似乎稷歌一出现,胖胖就会来捣乱,直让原本还对着灵狐很感兴趣的稷歌公子见到调皮捣蛋的胖胖也敬而远之,原本说了一切事情由他来的晋王殿下似乎也偷懒了,以阮弗比较熟悉与牢峰谷之间的事情为由几乎凡事都带上了阮弗,而因为阮弗不再刻意隐瞒,孟长清的身份渐渐拉开,牢峰谷县域内,已经知道了这么个人物,自然名动一时,稷歌多次来驿馆,得到的结果都是孟先生与晋王殿下出去了。
  然而稷歌公子依旧是锲而不舍,变着法子地找阮弗出门,直到,北燕与南华战事的消息,从南方传过来……而牢峰谷的事情也解决得差不多的时候。
  九月初五,南方战报快马传回京城,因中秋灯会的事情传到南方的战场上,楚王麾下元阳城守将莫元松残掠城中南华百姓,抢夺女子为军妓以报复赵瑾,激起原本尚还保守为战的赵瑾与南华将士的怒气,南华一举攻破元阳,怒气冲冲的南华守军正往北推进,如今已经到达玉峰山一带,赵瑾以得力副将拖住尚在韦州的楚王,亲自带领大军想要击破玉峰山往北而来。
  消息在九月初五的时候传回永嘉,然而,九月初三晚间,身在牢峰谷的玉无玦与阮弗已经首先得到了消息。
  玉无痕就算再不明白战场地境况如何,但也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莫元松是不是想让所有人跟他一起陪葬!简直是疯了!四哥,赵瑾疯了一样攻打玉峰山,玉峰山要是破了,南华是否就要趁着这个机会北上了。”
  连玉无痕都意识到了玉峰山的重要性,玉无玦自然也知道了,听完了玉无痕的话,只道,“玉峰山有常元春老将军在,赵瑾想要攻破,没有那么快。”
  阮弗自从听到了消息之后,也一直沉默,这时候,方才看了一眼玉无痕道,沉声道,“赵瑾此人,性子隐忍刚直,莫元松的行为已经触犯了他的底线彻底激怒了他,如今疯了一般的报复才是赵瑾的本色,玉峰山虽然有莫元松老将军,可老将军已经年迈,赵瑾却是一个性子刚烈却又耐心十足的人,玉峰山怕是经不起他的消耗。”
  “长清对赵瑾很了解?”玉无痕愣了愣,突然道。
  阮弗微微抿唇,却见那边玉无玦并没有什么反应,方才道,“算是了解吧,这天下的猛将,我多少还是了解一些。”
  玉无痕也只是问问,自打知道阮弗是孟长清之后他已经习惯了阮弗似乎什么事情都知道的模样,只看向玉无玦,玉无玦点了点头,“准备去玉峰山。”
  阮弗回到院子的时候,却看到稷歌正坐在廊檐的屋子下不知在逗弄盼夏什么,弄得小丫头一脸通红,见到阮弗回来的时候似乎是遇见了救星一般,忙说要去小姐准备床铺,不理会稷歌公子了,弄得稷歌又是一阵朗笑。
  见到阮弗,稷歌笑道,“许久不见,盼夏小丫头还是一样可爱啊。”
  阮弗唇角微抽,但还是上前去,“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要回桃花林了么?”
  “啧啧啧,长清,这是要赶我走了?”稷歌语气调侃地道。
  阮弗哑然,“不是你说要走了,何况,明日我们就离开牢峰谷了。”稷歌掌握天下诸多消息,便是不说,阮弗也知道他定会知道南华与辰国如今的战局的,稷歌不答反是懒洋洋地道,“长清如今与晋王成了自己人,便如此绝情地撵走我了。”
  阮弗扶额,“说人话。”
  稷歌不在意地一笑,“玉峰山有你说的那个年轻时候很厉害的常元春老头子,还有晋王也去,长清,你去凑什么热闹?”
  阮弗有些无语,“自打五年前两国熄战之后,南华与辰国便没有过如此大规模作战,赵瑾来了,我不去看看,总是不能放心的,何况……赵瑾的本事,不仅仅于此,有些隐藏的后招,才是最致命的。”
  稷歌只勾唇笑了笑,那模样,似乎也没有将阮弗的话听进去,反倒是定定看了阮弗许久,直看得阮弗有些不自然,“你何故如此看着我?”
  稷歌嗤笑了一声,“长清,我自认不是最了解你的人,但比起这世上千千万万无法了解你的人,绝对是数一数二,你对晋王,与对过去这么多年,任何一个你欣赏或者合作过的人,总是不一样的,聪明如你,也在自欺欺人么?”
  阮弗扯唇一笑,却不知自己的笑意有些勉强,“你在说什么?”
  稷歌摇了摇头,想起这几日某人极度不符合一代贤王风度的小动作,只觉得有些哭笑不得,“长清,就算你是孟长清,可晋王的能力,你知道,就算没有你,晋王可也可以做到。”
  阮弗莞尔一笑,“毕竟我答应了义父义母……”
  不过话还没有说完,稷歌便打断了她平静的话,“就算是为了白老头夫妇,可你若不想,也没人能逼你,何况,长清,你扪心自问,真的只是为了白老头么?”
  “稷歌,你一早就知道我为了中原一统……我……”
  看稷歌平静的神色,阮弗突然就说不下去了,这个如父如兄一般待他的男子,只静静地看着她,也不说话,眼中向来懒散的笑意也慢慢淡去,变得严肃而后认真了一些,阮弗坐在稷歌的旁边,低下头,看着庭阶上如霜的月光,声音越来越低,“我只想让中原一统,就算不能永远熄灭混乱的战乱局面,至少,也能平静几百年不是么?”
  稷歌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带着一丝宽容与理解,“长清,我第一次见你如此矛盾的模样。”
  阮弗抬头一笑,“有么?”
  稷歌笑,“别人看来或许没有。”而后又低头道,“你一向是个冷静自持的人,但这些日子与你相处,却见晋王,在你心中的位置,总是不一样的,似乎只要在他面前,孟长清才是一个鲜活的人与生命,你也不必自欺欺人,通透如你,晋王的心思,并不难看得出来不是么?”
  阮弗沉默不语,“稷歌也觉得我做错了么?”
  “错?”稷歌淡淡一笑,“错之一说,如何解释呢?你原本并不是一个需要人去开导的人,只是……长清,我看你这么多年,坚强独立如同木偶一般按照计划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想要你活得有颜有色一些罢了,这天下,并非完全是你的责任,也不该完全负担在你的身上,更不该让你为它失去了自我与本心。”
  阮弗只觉得心中一暖,有些事情,稷歌知道,可有些事情,他并不完全知道。“什么才叫活得有声有色呢?稷歌,世人强加在女子身上的,似乎只有有家有夫,有儿有女,才是完整的幸福,可你知道么,这世间,有人痴于****,有人痴于理想,是我也好,晋王也罢,我们都不是痴于****的人,诚然,现在的我们,或许还有一些痴缠的情绪,朦朦胧胧,在年轻的岁月里,如同话本上醉人的故事一般,它会在某个时候,很明显,明显得就要破土而出了一般,可是……它终究还是会随着时间渐渐消淡直到完全消失。我的精力会被分散,晋王也将被家国天下提走这一时一刻陡然升起的那些或许还不该称之为****的情绪,我们会有各自的方向,有各自要走的路,他的路,不仅仅是帝王之路,而是整个天下,我的路,却只是他的一半,自私也好,无情也罢,他年回首,不过寻常罢了。”
  余光洒在阮弗平静而温和的脸上,饶是稷歌已经而立之年,却也自认不会有如此历经了万千沧桑的话语,她不过是十五岁,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让她如此对生命有着常人哪怕是年过半百的智者都未必会有的领悟,看着阮弗温和平静的面庞,亦如那淡淡的月光一般,稷歌沉默了许久,“长清,你太清醒了,太清醒的人,并不快乐。”
  阮弗回头看稷歌,“稷歌公子自称世人皆醉我独醒,为何不愿沉醉人时?”
  稷歌一愣,却是摇头失笑,“以前我觉得你像一位故友,你们有一样的智慧,一样的天下观,一样执着地想要将这个分裂地中原缝补起来,那时候我觉得你们很像,如今看来,却是不像了,长清,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么?”
  “知道,南华已故孟氏嫡女。”阮弗道。
  稷歌一笑,并没有解释什么,“你们其实是不像的,她的心是热的,你的心,却是冷了。”
  阮弗也不否认这句话,只沉默不语,稷歌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发顶,“我走了。”
  “现在?”阮弗有些惊讶地抬头,稷歌无所谓一笑,“长清,希望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能多一些快乐。”
  阮弗一怔,不过眨眼的时间,稷歌的身影便已经跃上了墙头,月光下洒然的男子扬唇一笑,“对了长清,忘记与你说一事了,我不小心丢失了一对从临渊那儿顺手拿来的同情蛊,你好自为之,莫要如今次一般冒险,否然,晋王定会痛你所痛,疼你所疼!”
  说到最后一个字,稷歌的身影早已消失,只留下细细余音,唯有阮弗所知,待到阮弗反应过来的时候,眉目一沉,即刻沉声道,“青衣,去拦住稷歌!”
  “小姐?”青衣意外,但见阮弗黑沉的面色,青衣也不敢多问,身形一闪却往稷歌的方向而去。但她的功夫本来就是稷歌教的,青衣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拦得下公子。
  同情蛊?阮弗双唇紧抿住,她知道稷歌的经历让他并非能够信任晋王,可却知道她一定会竭尽所能帮助晋王,将同****放在她与晋王的身上,想必也是出于这一点考虑,同情同情,所谓同情,便是能够相互感知对方剧烈的反应,同情蛊虽然进入宿主体内之后五年便寿命尽去消失于人体,可这五年之内,却是一定要每月月圆之日,以雌蛊宿主滴血喂养雄蛊宿主,否则雄蛊宿主便会经受绞心之痛。
  闭了闭眼,阮弗只觉得额头一阵一阵地疼,忍不住揉了揉额头,在抬头的时候却发现院门口不知何时站立了一个颀长的身影,她有些意外,“王爷?你,什么时候来的?”
  玉无玦却没有答她的话,走近一步,温声道,“同情蛊?阮儿不必担心,如此也好,给你我彼此五年的时间,若五年的同情相受都无法让你相信我,便是我没有资格了。”
  阮弗睁大了一双眼眸,愣愣地看着玉无玦,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了,“王……王爷……”
  “日后,只怕要让你受苦了,今夜,早些休息……”玉无玦深看阮弗,直到她眼中的无措化为惊讶,而后渐渐归于平静。
  阮儿,若真无情,这五年之说,你又如何不在我开口的时候拒绝掉呢?孟长清孟长清,你以为世人皆知孟长清是你,我便畏难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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