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意外(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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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榻上喝茶时,容妃便笑吟吟地对他道:皇上,您好好告诉我,流言都说些什么,沉壁很好奇呢。皇帝又嗔怪地翻了她一眼,她只是笑。皇帝看着她,也笑道:那魏湄呢?她可是现在的令妃。容妃看着他,幽幽地说道:令妃只是一个名号,她在您的心里,难道和纳兰夫人是一样的吗?皇帝摇了摇头。容妃笑起来:皇上,这世上只有一个纳兰夫人,也只有一个沉壁。我谁都不介意,皇上,您觉得沉璧应该介意吗?皇帝微笑着摇了摇头。
  这天下午,乐安和召了几名乐师,容妃又为皇帝跳了《白翎雀舞》里的最后一段。德胜是第一次看,华丽的舞衣,柔软的腰肢,看得眼花缭乱,李玉一副与有荣焉的骄傲模样。之后皇帝便和容妃斜靠在榻上说话,因舞罢略有出汗,她身上香气更浓……
  二人依偎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后,容妃拉高被子,盖过二人的头脸,慵懒地看着皇帝,下午光线正好,在薄被子里,香气亦浓。皇帝觉得柔情荡漾,她穿着蕾丝边吊肩西洋睡裙,真是珠圆玉润,粉嫩娇娆,形容丰美,如丝丝缕缕的香气一般,尽入心扉,一时脑子里都是她动人的舞姿。两人想起在杭州的那个春夜,也是在薄被子里,彼此表白了爱意……
  正月十三,皇帝又恢复了上朝,皇后和大臣们都放下了心。傅恒看皇帝面色如常,心里有数,果然,皇帝离开勤政殿的时候,说要傅恒今天晚面,他应了。众人恭送皇帝出去的时候,弘昼看着傅恒,傅恒只作不见,皇帝走后,便回了自己的书案。
  梦麟是新人,年纪又轻,所以除了自己的事,为各人打下手。他走到傅恒书案前,将一摞下面章京新送来的折子摆上,傅恒看着他,点了点头,表示感谢,他轻声道:和亲王似乎是有什么事,他今天一直看您。傅恒只微微一笑,回去看折子。
  梦麟又分了弘昼的折子给他送去,弘昼也示意感谢,他于是道:和亲王,今天下官瞧皇上似乎有点儿不高兴。弘昼哼了一声,道:你少胡乱揣测圣意。梦麟道:是。转身就要离开。弘昼又叫住他,道:你觉得皇上是为什么事?
  梦麟迟疑了两下,道:四阿哥的事皇上正在看他悔过的折子,那事已过去了,依下官看……弘昼见他欲言又止,便道:想说什么就说!梦麟道:是,下官觉得是外面的流言的事。弘昼问道:什么流言?梦麟压低声音道:关于皇上和傅恒大人的夫人的,下官过年这些天有闲暇在家,听了好多。
  弘昼轻蔑地一笑,也低声道:你们中间也传了?梦麟道:王爷早知道?弘昼道:都传了好久了。梦麟道:没人敢告诉皇上?傅恒大人也不在意?弘昼道:这你要问他。再不言语,只看折子。梦麟摇摇头,自回了自己的书案。阿里衮,刘统勋,裘日修三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没有注意。汪由敦卧病未来。
  璎珞昨日从正觉寺回来后,也想了很多,两年后,她和皇帝再在正觉寺的二人见面,和第一次是很不一样了,虽然他对她并未彻底忘情。自己和皇帝的这种特殊情分,如果没有对傅恒不利,对他们的孩子和富察家自然是十分有利。她明白,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沉璧,这两年中,沉壁已经走进了皇帝心里,不论她和皇帝是以什么原因开始的。
  傅恒回来后,她便将这些想法告诉了傅恒,教傅恒放心,自是不提皇帝说将她放在心里的话。傅恒只点点头,没说什么,但她觉得自己在说沉壁和皇帝时,傅恒似乎有点淡淡的不屑,她并未多想,觉得还是傅恒和皇帝因自己的心病始终不能解开,于是她坐在傅恒怀里,好好地亲他,然后问他,是不是可以不再介意皇帝。
  傅恒只一笑,道:我才不介意他,我在乎的是你。璎珞心里又是得意,又是欢喜,便笑吟吟地和他说,自己按照叶大夫的交代,恢复了吃紫河车配雪莲,还在吃过年时宫里赐的人参茶,再教他放心。
  接着又告诉傅恒,自己已对皇帝讲了福康安的身世,傅恒大吃一惊。璎珞只笑道:我并未打算告诉他,但他那样问我,我觉得他已经明白了,所以就顺水推舟告诉了他,让他明白姐姐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走的,还让他更明白那拉氏这个人。傅恒叹息了一声。璎珞道:少爷,你放心吧,皇上现在知道安儿是他的儿子,心里是很高兴的,他会把安儿真正当作他和沉壁的儿子,这对安儿更有利。
  傅恒点了点头,道:但他永远也不能告诉安儿真相。璎珞诧异道:为什么?傅恒道:就像我不能告诉安儿真相一样,他的出生始终是污点,我们要如何说?安儿虽然是皇上的亲生儿子,却不能有皇子的名号和待遇,那他还是不知道的好,免得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而且他已经是容妃的儿子,皇上名义上就是他的阿玛,皇上自然不会亏待了他,因为不能相认正名的愧疚,可能比对皇子们还要好。璎珞点了点头,道:我真的觉得安儿和容妃如此亲近,是姐姐的意思,是姐姐原谅了皇上,我就是这么和他说的。
  傅恒点了点头,没说话。璎珞又道:安儿其实是你给沉壁的。傅恒心里又感慨万千,确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法蒂玛喜欢自己,自己不知道也不会喜欢她,她来了这里,明白了自己和璎珞,皇帝又爱她,她才爱上了皇帝,而她不能生子,他一早将自己的孩子给了她,那孩子又是皇帝的孩子…….
  璎珞继续在说:下毒的婉嫔也是你设计找出来的,而她好好照看着安儿,她和我们真是密不可分。傅恒又点了点头,还是没说话。找出下毒的人,本就是他应该做的,相较于法蒂玛对他的情深意重,这算不了什么。
  自从在扬州城外,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他明白了法蒂玛,她在他心里亦自不同,虽然无关男女之爱,接着回扬州城内,更是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他一辈子都不能忘记……他和皇帝,本是君臣关系,姑舅关系,他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交集重叠,因为璎珞,又因为法蒂玛和沉壁,永远剪不断,理还乱……他们四个人,真是天意……倒是没想到自己屡次救了法蒂玛性命,在他只作寻常,未曾上心,亦不居恩。
  正月十三晚上,傅恒回家的时候,乳娘才喂好了姜姜,于是他把女儿抱过来,带她看游水的金鱼,这就是过年时在城里,他和二嫂一起上街给姜姜买的玩物,还放了几株绿绿的水草。其实姜姜才两个月,这个鱼缸是福隆安的最爱,但他总要伸手进去,想将鱼抓出来,所以夫妇俩将之放在高高的立柜上。
  璎珞见傅恒喜笑颜开抱着女儿站在鱼缸前,说道:姜姜,好不好看?是不是很漂亮?阿玛专门给姜姜买的!边说边亲姜姜的小脸儿。他每次都说这几句,她不觉失笑。以前她觉得再没人像傅恒那样喜欢儿子福隆安了,但自女儿出世,她才发现,傅恒更喜欢姜姜!她觉得是因为姜姜和傅恒太像,但傅恒却不承认,只道她瞎扯,还不准她去儿子面前说……想到这里,心里开心愉悦到极点…….
  只听傅恒在那边说道:今天我要去晚面。她一怔,明白了傅恒在说什么,今晚他定然是和皇帝说如何处理流言的事。于是道:好,我去叫珍珠开饭。说着走出房去。两人吃晚饭的时候,璎珞有点担心地看着傅恒,傅恒笑道:担心什么?璎珞道:你不要再介意那流言。傅恒点点头,道:嗯,好。一时吃好了饭,她自己为傅恒更衣,走之前,傅恒还将她抱在怀里亲了一会儿,她心里终于觉得安适起来。
  待傅恒走后,珍珠端来一个漆红捧寿食盒,笑道:主子,我看您和大人虽然生了两个孩子,却还和以前一样,一点儿没变。璎珞知道这是宫里今天赐的燕窝,打开瞧了瞧,果然是形状整齐占满盒儿的上品,笑吟吟地道:嗯,今晚就用这个。然后又道:我要弹琴。珍珠便放了盒子,将琴桌上的灯烛点着,再剔亮了灯花。璎珞走去坐下,开始抚琴。
  珍珠听她弹的是《白翎雀》,科尔沁回来后,她要陆师傅改编成了古琴曲,最近一直在弹这首,璎珞说因白翎雀又叫白海青,而傅恒是海青,她于是抿嘴一笑,捧着盒子去厨房吩咐柳嫂。
  璎珞沉浸在琴音里,她喜欢这北国大漠的婉转之调,深情而气象高远,就像她喜欢《平沙落雁》和《广陵散》一般。弹完了琴,她便走到书案前,铺纸写字,她现在在临王羲之的《兰亭序》,这两年她接连怀孕生子,所以始终没有习草书。这次出了月子,傅恒便叫她临《兰亭序》。
  珍珠回来,见她在写字,于是看着她写:「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然后抿嘴一笑,道:主子,那日,我见姑奶奶也在临这帖。璎珞笑道:嗯,那是之前傅恒叫永琪在临,永琪在信里告诉了她,她也和儿子一起呗!
  倏忽又一个月过去,魏湄早出了月子,见着了皇帝。为庆祝十四阿哥满月,圆明园在后湖东北面的同乐园按例唱了《山川种秀》《福寿呈祥》两出戏,太后当场感慨,已多少年没听过这两出戏了,因这两出是专为皇子满月唱的戏。一时之间,魏湄在后宫风头无两,很多人将艳羡容妃的心全部转到了令妃身上。
  年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两人逗弄了儿子一会儿,魏湄觉得皇帝高兴,但没有生昭华的时候高兴,觉得是因为昭华更像皇帝,而且皇帝的儿子那么多,于是和皇帝说将来再生像皇帝的儿子。皇帝见她将生子说得如此轻易,心里觉得好笑又感喟,摇了摇头,道:皇额娘和你说过了吧?魏湄点点头,道:臣妾不是说马上。皇帝看着她温言道:这两年真是辛苦你了。
  魏湄道:皇上,魏湄哪里辛苦了,什么事都不用做,有人伺候着,除了琴棋书画,老天和皇上都对我太好了,知道魏湄想生皇上的孩子,便给了魏湄。皇帝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想生朕的孩子?魏湄道:魏湄没有想什么,就是喜欢生皇上的孩子,为丈夫生儿育女,本是嫁为人妇的本分。皇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皇帝第二次去看她,便是二月中的这一日,这日是今年皇帝第一次翻她的牌子,因她又可以侍寝了,内务府便上了她的绿头牌。皇帝来的时候已过了亥时,她早已沐浴就绪,躺去了床上。细君回了皇帝,皇帝不觉意外,之前都是魏湄伺候他上床,便叫李玉一同进了寝室,只见灯火通明。更完衣,李玉照例去守在门外。皇帝上了床,魏湄立刻在被子里抱住他。一股玉兰花的清香扑鼻而来,皇帝道:你去熄灯吧。魏湄摇了摇头,道:皇上,今天臣妾想点着。皇帝更诧异,看了看床帐,见未放,但也由得她。
  魏湄道:皇上,您今天可好?说着立刻亲住了皇帝。皇帝很惊异,之前她从不主动……被她如火的热情挑动,皇帝再无顾忌,她完全瘫软在皇帝的强势里,尽意释放她对他的依赖和盼望……魏湄以前并未有这样的感觉,因她和皇帝确实没有几次,而且时间都不长。这次生子后,她刻意节食,但自然还是颇为丰腴,皇帝觉得她的丰满和沉璧不一样……而这种不一样皇帝已经久违了,上次皇帝和才生育过的妃嫔行|房,就是和魏湄,那已是一年前,而那时候,他的感觉远没有这么强烈,尤其是皇帝现在和其他妃嫔少有亲热。
  容妃在皇帝心里,总有少女的感觉,因她从未生育,而魏湄,现在已是十分成熟的妇人,他对她也再无需保留。而她本来和皇帝的亲热就少,所以皇帝的感觉又像她还是一个青涩的处子,这种十分成熟又十分青涩的混合让皇帝新鲜又兴奋。
  魏湄汗出如浆,心里欢喜到极点,真想皇帝这样对他永不结束。而且在明亮的烛火里,她心里的感觉更不一样,觉得李氏和她说的真是句句真言,自己虽然已生了两个孩子,其实还是什么都不懂。想来皇帝和容妃便和这一般,或者更过之,容妃那温柔的性子和自己一样,定是什么都由着皇帝……婉嫔说的发生在承乾宫的那件事,她还印象深刻,人人印象深刻吧……
  她兀自遐思,皇帝那边已经云散雨收,躺回枕上,闭上眼睛,长吁了一口气。她挣扎着起身,将被子盖在两人身上,然后靠在皇帝身边,轻声道:谢谢皇上!皇帝笑起来,问道:谢什么?魏湄脸红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了那话,半晌,道:谢谢皇上,让臣妾真正成了一个女人。
  这话在皇帝心里掀起了一阵波澜,他睁开眼睛来,侧头看着她。只见她脸上全是汗,沿着两侧顺流而下,眼里亮晶晶的,脸颊绯红……她跟自己的时候,还是黄花闺女,她是自己选的,短短两年里,她已为自己生了一儿一女,他给她的孩子……她确实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了。
  魏湄见皇帝看自己的眼神,心里甜蜜,伸出手去,为皇帝拭汗,柔声说道:皇上,皇上。说着贴着他,闭上了眼睛。皇帝忽然觉得自己心里的一种长久以来莫可名状的隐痛被治愈了,轻轻抚摸她的长发,良久,道:朕高兴是选了你。
  魏湄偎着他,微吁了口气,想起两年前和皇帝在乐安和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是她自己要跟皇帝的……她终于跨过了容貌和出身的不够和羞惭,得了皇帝的这句话,此生足矣!皇帝似乎也很明白她的心思,道:你进了宫,没后悔吧?魏湄摇了摇头。皇帝又道:这宫里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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