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难见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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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州城外,一万乱军纵马散队而来,举着火把呼喝,齐齐围堵正门。门卒将他们的诉求传回军营里,闵安听得眉头一皱:“公然叫嚣送钱银出去免灾,好大胆。”
  一名队长被营里士兵推出来,期期艾艾说了大家的想法:“不如……大人送点银子出去……打发他们走吧……”
  闵安笑道:“今次可以避祸免灾,下次贼军再来,尔等如何应对?原本应是发予尔等之手的赏银,散入贼军之中,尔等可甘愿?”她不等全营士兵反应,站上校场桩台,朗声喝道:“贼军溃散,我等精锐,为何走避不战?贼军胆怯,我等御守有方,何愁不能一举歼灭?今夜听我号令,杀贼十人,赏银十两!枭首三十,奏报朝廷擢升百户!”
  蛊惑人心的话刚掷地有声,暗沉沉的雨幕中,群情就稍稍振奋。
  李培南站在司衙这方人马前面,适时开口说道:“臬司大人领职招讨乱军,朝廷必准其奏报。”
  众人纷纷醒悟过来,新任臬司兼任宣慰招讨处置使,确是有权统领官兵处置西疆各州叛乱的,若他们不战,不仅显露了胆怯气,还会惹上朝廷的重责。若是出战,无论战绩怎样,只要他们杀了贼人,臬司就会奖赏,此等差事又何必去推拒?
  片刻后,全营兵士凑成一千二百人,齐心协力向城门进发。巡检纵马跑在闵安身旁,问道:“叛军人多,我们力弱,臬司大人有什么法子打赢这一仗?”
  他的担心正是众人的担心,闵安又如何不知。她抓紧马身在风雨中疾驰,将声音散出去:“乱军作乱,只因各部浮浪户多,生活又没了着落,所以才在秋冬季出来打打秋风。朝廷力主劝服,并非围剿,他们若是晓明宗义,必得退去。”
  闵安前后鼓动军心、制定赏罚条令、交付退敌策略,手段可谓雷厉风行。她头脑清楚,应事不慌张,给了底下众人莫大安慰。众人随她舍命抗敌时,已经忘了身后事,跑步站位,体现出了正规守军应有的风骨。
  左州掩墙高达数丈,有效遏制了乱军攻城的步履。城头正中整齐排列着百数人,他们均是捡了兵牌混进军营的原浮浪户,此时穿着正规的军装。闵安最先将他们唤出来,温声安抚一番,表明朝廷不会追究他们过错,只需他们在今晚奋力一战,替她宣示朝廷恩惠。
  城头底下,乱军哄撞大门。
  闵安要那百数人齐齐向前,在乱军眼前展露身形,朗声道:“各位此时投降,还能与他们一样,深受朝廷慈眄,既往不咎,身入良籍!若再作乱,必定令手足相残,死无全尸!”她夺过身旁一张弓,运力朝下一射,箭尖透地而入,展露了她抵抗的决心。
  军营百数人齐声唤:“降者不死!沐浴天恩!”极力劝解底下与他们同籍出身的乱军投降。
  乱军在闵安眼里只“乱”非“叛”,终究是因为百姓多受兵灾、徭役赋税之苦而变成的贼患、浮浪户,她体恤他们的难处,因而尽心尽力向城下呼喊,宣告了朝廷的数条招抚政令。底下乱军多是乌合之众,听得官府不追究罪责,且会补录户籍放租下来等等好处时,果真散去了一大半人。他们依照闵安的号令,丢了器械,将个人器物放进马囊以作标记,然后放空马进了瓮城。
  大半人撤了军力又上缴了武器、马匹,形式发展对闵安方的守军有利。巡检唤属从去收马,看见掩墙后仍有乱军滞留不去,向闵安解释道:“余下不走的多是悍匪,从格龙军营里逃出来的,不服管教,留他们无用。”
  闵安转脸说:“那就有劳大哥了。”
  巡检一怔,才明白过来闵安是将棘手问题直接丢给他了,他也没推辞什么,把脸一抹,说道:“臬司大人忙前忙后,小人蓄了一夜的力,是该出马了。”他招招手,两列弓兵压着掩墙朝下放箭,趁着这个武力压制的间隙,他打算带一队人出瓮城搦战。
  阙台旁,李培南拉住闵安的手腕叮嘱:“你就留在这里,不准下去。”话一说完,他就赶在巡检的前面下了城楼。“随我来。”巡检看见他利落的身姿,心气儿更加充足,捞起长刀就跑了出去。
  城前有李培南出战,场面遽尔变得惨烈。李培南眼疾手快,持剑掠到乱军贼首前,只出两招就将他削下马来。李培南抓了首领,不急着退,却吩咐巡检队列围堵在前,替他防护一阵。乱军失了首领,正当逡巡不进时,城门前的李培南突然有了动作。
  他特地弃了蚀阳,改用剜骨尖刀当着众人面实施凌迟之刑。他那手法极快,腕力又足,众人只见一道雪亮刀刃在贼首两眼上胞、两乳、两臂肉上各划了一记,鲜血便急速濡出伤口。
  贼首嘶声惨叫,叫声冲透雨夜,使得城头的闵安心一颤。
  李培南对着围聚起来的贼兵高声道:“血肉分离,经脉已断,再下两刀必定痛死。”在贼首的持续呼号中,他又落下两刀,朝贼首心下至肚脐刺去,不多久,那人果然活活痛死,至死,身体都是蜷缩成一团。
  李培南丢下尸体,喝道:“摆阵迎敌!活捉后处以极刑!”巡检等人哪里操练过什么阵势,但他们是明眼人,看到李培南刚一出手就震慑了全场,就会意过来,七七八八地围成里外两层,做成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乱军不由得拉马后退了几步。李培南突然再掠出身形,雷霆一般抓了一名贼兵回来。他手起刀落如法炮制八刀,又活活生戕了那人。待他第三次起步出阵时,城门前的乱军受惊吓纷纷躲避。
  “杀过去!”一声令下,城头城下厮杀震天。
  血拼了一阵后,乱军心怯,弃马渡河而逃。巡检呼唤李培南回城,李培南遥遥传来声音:“看好臬司大人,我去去就回。”他一手持火把,一手持剑掠进了黑暗中,令人追赶不及。
  闵安留在城头处置后事,细细吩咐军营收缴投降的乱军,将他们编录进临行军册,且要加强管治。待完成一切事宜,她左等右等都不见李培南回来,忍不住拉上一匹马悄悄出了城。
  沿途都有躲难回城的浮浪户或降兵。闵安一路问过去,心里越发跳个不停。据说,一名穿短衫长裤的青年公子持剑追赶贼人,到河边时,中了埋伏,被贼子掀翻了船,没顶落进河里……
  雨幕下的长河寒气逼人,两岸落了一些杂乱的痕迹,却不闻一点声息。
  闵安摸到河边,踩着水草深一脚浅一脚地蹚着,走几步就要唤上一声:“阿循!”她不信李培南就这样折在敌人手里,但逃回来的人都说得肯定,她在水边又看到了大片血迹,连河水里都透着一股血腥气,她把一颗心捂得死死的,生怕那些人一语成谮,让她真的看到了李培南受伤倒下的身影。
  可是看不到李培南,她更是揪心。
  顺水蹚了一阵,闵安竟然在水面捡到了李培南的短衫。这下,她彻底慌了,连连呼唤着:“阿循,应我一声!”她觉得雨水太大了,伸手去抹脸,却发现满手是眼泪,还不小心一脚踏进了深水处。
  寒意透骨而来,闵安呛水浮沉。不知飘荡了多久,她抓住横伸过来的树枝,拼尽全力爬上了岸。一道蓑衣身影蹲在她跟前,将脸藏得极低,从斗笠下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唉……”
  闵安突然意识到,是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救了她一命。她竭力抬头,用冷得发抖的声音道了一声谢。那人的容貌藏在黑暗里,只低声说了一句:“又何必如此。”然后解下蓑衣,将闵安好生围住,起身离开了她。
  闵安在夜幕下看不清那人的身影,只觉得他周身轮廓似乎有些熟悉。她勉力爬起身,唤道:“恩公请留步!”那人依然不回头,向着林子深处走去了。
  闵安踉跄追过去,意外发现恩公在树梢上给她留了一盏灯。那灯盏罩纸显然是特制的,遇雨不湿,照明极便利。她提着灯,依靠这一寸小小的光亮,让她摸到了郊野的荒村中。
  这里本是置办百家宴的村落,她曾经带李培南来过一次。不知为何,她总能看到前面一抹红幽幽的光辉,像是蚀阳剑芒,因此就循着光亮走进了村里。
  雨大风冷,草屋都在颤抖。
  闵安哽声叫:“阿循!你在这里吗?”无人应她。她走着走着,心里实在是担忧,竟不知不觉又哭了起来。就在她哭得昏天黑地比风声还要响亮时,李培南的声音终于应了过来:“说了不准下城,偏生又不听。”
  闵安一听,满腔的害怕和委屈顿时爆发了出来,哭得更大声了。
  李培南慢慢走了过来,牵起她的手,渡过一阵暖气,说道:“做了臬司官也不让我省心,跟紧了,别再弄丢了。”
  闵安脸上夜雨、涕泪齐流,她紧紧抓住李培南的手臂,冲他哭得很大声:“我以为你……以为你……”
  “死不了。”李培南将蚀阳收好,举起未受伤的右手,替闵安抹了抹脸。
  “可是河边……”她哽咽难言,“你的衫子……”
  他不以为然:“你曾说过我是祸害,祸害向来能活千年。”
  她破涕为笑:“我只说过你是霸王……”准确地说,是把他腹诽成“楚州一霸”。
  “霸王么?那活得更长久了。”
  “你说的应是王八吧……”
  李培南扯了扯闵安的手,闵安拉着裙摆,禁不住踉跄了一下,倒在了李培南的身上。他扶稳她,说道:“腿短,真要跟紧些。”他拉着她走进了废弃村舍中,留她共度后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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