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式各样的波线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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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据地里头的中层和基层人员突然发现,那些身居高位的领导们变了。在以前的时候,这些人都是玩命的督促大家干活,而现在这些领导们不知为何开始和中低层的同志们谈起了对未来的规划。“xx同志,你对革命的看法是什么。”突然间就成了根据地中一个最常见的流行问话。
  根据地的党员干部们都知道有一个叫做“交心会”的谈话内容,大概指的就是大家说出掏心窝的话。当然这也就是这么说说而已,对于出身凤台县的同志们来说,掏心窝的话其实就是一句话,“我想吃饱。我不想饿死。”要是一定要说什么更加有理想的话,不过也是“我要分地”,“咱们人民党在海报上画的那新农村的画能不能给俺们兑现。”
  可是很明显,那些身居高位的大领导们并不想听这话,他们希望凤台县出身的年轻干部们能够“更有追求”,例如,他们想不想成为更高级别的干部。
  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了!终于可以创建属于自己的事业了!这是几乎所有高级干部们的共同心声。在陈克的领导先,这些同志们至少亲眼看到,亲自参与创建一县范围内的革命事业。这不是陈克批评嘲笑过很多次的“流寇造反”,而是真正将几万人团结在一面旗帜下的事业。而这种数万人的力量有多大,这些同志也看得清清楚楚。在灾年这种力量可以战胜自然灾害。他们坚信,在摆脱灾年困扰的时期,这种力量足以创造一个新世界。所以他们除了面对本职工作之外,竭尽全力拉拢周围的干部,希望他们能够跟着自己走。去创造属于自己的事业。
  些事情当然会通过各种汇报渠道开始逐级汇总,在这些汇报抵达陈克的办公桌之前,陈克已经离开了办公室。终于能够摆脱繁琐的办公室工作,陈克感到一种解脱的畅快感。身为一个组织的领导者,或许最需要的就是对权力的极度渴望。当然,这种渴望也是有区别的,第一流的权力者是渴望使用权力来办事,而二流的权力者则是渴望获得办事的权力。至于三流的权力者,只是渴望权力带来的种种特权而已。
  对陈克而言,他拥有的权力带来的则是种种义务。这还不是权力本身意味的义务,更是心理上的义务。陈克这些日子以来的反思之一,就是自己对革命,对同志们的义务感。在这方面,给陈克最大启发却是何足道。
  身为部队“总政委”的何足道在接到陈克正式询问“要不要当凤台县党委书记”之后,直截了当的表示了拒绝。
  一旦攻下了寿州,陈克就不准备停下来。他的目标就是拿下整个凤阳府,甚至要拿下安庆府。这样的话,凤阳府的各个县城必然也要拿下。陈克不可能亲自指挥一切,各各县必然要建立起人民党的组织,这样解放区的每个县委都会有自己的县委书记。
  听了陈克直言不讳的告知何足道这些事情之后,何足道没有显露出兴奋或者惊讶,他问道:“那陈书记你要负责什么工作?”
  这个问题让陈克觉得有些意外,如果是别人的话,大概会全新考虑自己县委书记的职权,根本不会考虑陈克负责什么工作。何足道看到陈克疑惑的看向自己,他连忙解释道:“陈书记,我不想去当县委书记,我只想跟着你工作。好多事情我都没有学会呢。”
  这个回答很让陈克感动,却不能让陈克满意。“足道,革命不是说咱们只和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革命是要把新的制度推行到全中国去。这个时候你要领悟到属于自己的工作方法。”
  听到陈克的批评,何足道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但是我总是感觉和陈书记你相比,我总有种说不出的差距。”
  陈克觉得自己能理解何足道所说的“差距”,21世纪的人所见过的东西,100年前的中国人是绝对无法想象的,他说道:“差距么?那是你见得少,而且考虑问题的时候你要从整个大环境的角度去考虑。”
  “陈书记,我觉得咱们最大的差距不是这个差距了。”何足道连忙说道,“我是说在陈书记你看来,天下的人都一样。在你看来,没有人和别人不同。我是说,在陈书记你眼里,没有好人坏人。每个人无论干了什么,陈书记你都觉得这些人这么做理所当然。我无论怎么努力都做不到这些。”
  这难道不是应该的么?陈克有些疑惑。一个人是否客观,第一件事就是要抛弃自己的利益考量。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光想着自己的得失,这人怎么能客观呢?
  正准备教导一下何足道,却见到何足道皱着眉头,好像有话堵在喉咙里头却怎么都说不出来的样子。因为激动,何足道的脸都有些憋红了。陈克也不着急,他静静的等着何足道自己组织起语言来。又过了好一阵,何足道终于开口了,“陈书记,你是真的想对大家好。你所作所为,从来都是为了别人。革命也好,建立根据地新秩序也好,你都是为了别人。虽然我说不太清楚,不过我心里头明明白白的。而且咱们人民党的同志也都能看明白。我也想跟你一样,可是我怎么都做不到。你若是让我对你,对会深,对游缑……书记,对党里面的同志这么诚心。我能办到。可对那些百姓,我每次都想对他们好,但是他们总是不明白。所以我总得留个心眼。对他们留一手。”
  一起说完这些,何足道并没有倾吐心声之后的那种畅快感,相反,倾诉却让何足道有了更多的疑惑,他轻轻咬住牙关,嘴唇紧紧抿在一起,一脸束手无策的模样。又过了一阵他才接着开口了,“陈书记,你总能想出办法来解决。我一直学着你办事。可是说真的,我是越办事越难受。在你那里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我每次按你说的去办,我都一肚子火。可我还不敢吭声。所以越来越憋屈。”
  听到这么诚恳的倾诉,陈克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何足道肯定憋屈。别说何足道憋屈了,如果陈克再年轻五岁,他也不能理解人民中间到底孕育着什么样的力量。这种力量能够创造什么样的奇迹。
  陈克一直认为,中国和一流强国拉开距离是在二次工业革命完成之后,当电力和内燃机将机械化的范围扩展到更大范围之后,原本不能建设工厂的地方变成了工业中心,原先不能通过运载工具抵达的地方被车轮和履带碾平,中国才被彻底甩在了工业时代背后。如果鸦片战争的失败是因为战斗意志的关系,那么抗日战争则是中国人民在党的领导下,用极为落后的装备与敌人进行着浴血奋战。靠了无数的人民完成了基层组织的建设,完成了人民解放军拥有立于世界顶峰的步兵班排战术的建设。这靠的是几百万的人命。还是主动献身的几百万人。
  在陈克那个时空的中国革命,就是靠了广大人民的觉醒才完成了解放自己的伟大功业。
  陈克知道这个道路到底有多么艰辛,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所以陈克才知道人民中间到底孕育着何等强大的力量。这力量甚至可以改变整个世界的格局。而何足道并不知道这些,这个孩子或许知道陈克代表了某种东西,但是他并不知道陈克到底代表了什么。
  陈克笑道:“足道,你若是觉得我是要提拔你,你这是想错了。我这是要你去面对刀山火海呢。如果以前是我在护着你的话,那以后你就只能靠你自己保护自己了。而且你不光要保护你自己,在你保护你自己之前,你还得去先保护别人。”
  这话说完,陈克就见到何足道的脸色慢慢变红了。那不是因为不满,而是因为羞愧。何足道就像一个孩子一样满脸通红的站在陈克面前。很快何足道尽量压制住这种羞愧,用一种尽可能坚定的语气说道:“我知道了,陈书记,我一定会服从您的命令。您让我去县里头工作,我就会去县里头工作。”
  而陈克的脸色却变了,方才的话是只有面对何足道这等坚定追随者的时候才能说出的心里话。陈克现在要求同志们到各地去建立新的根据地,其实就是要同志们去面对更大的风险。甚至可以说,要让同志们去直面死亡的威胁。
  看似其他地区没多远,但是在这个时代,几十里外就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不说别的,寿州和凤台县直线距离不过三十多里,可寿州的百姓与凤台县的百姓就身处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凤台县的百姓们已经看到了是新世界的曙光,而寿州的百姓们现在挣扎在旧时代的黑暗里头。这不是陈克对自己的夸耀,不用说别更多,寿州百姓有几个能活到明年春播?就算是熬到了春播时节,他们从哪里弄来播种的种子?
  凤台县的百姓大可在人民党夺来的土地上耕种,人民党不仅会提供免费的种子与秧苗,还会提供更多生产的农具。这些不需要百姓们自己去革命,这些本来需要流血牺牲才能得到的东西就跟雪片一样落到凤台县百姓的头上来。寿州的百姓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运气。直线距离三十几里,这三十几里地就意味着天堂与地狱。
  当陈克把同志们如同种子一样撒向其他地区,就是让这些同志离开“晴朗的解放区天空”,重新投入到黑暗的世界里头。在那些世界当中,这些同志要面临着可怕的环境。对这些同志来说,这绝不是提拔。他们不仅要和这黑暗的时代斗争,还要创造出一个解放区的真正晴朗天空。
  到现在为止,陈克可以拍着胸脯说,“最危险的时候,我第一个上,第一个死。”但是在这一刻,陈克终于不能再说出这样的话,他清楚了自己原先为什么不肯做这个决断的原因,他自己太过于希望能够少牺牲一些同志,少流一些革命者的热血。但是无论陈克是多么希望保护这些同志,无论陈克多希望这些同志能够活着见到共和国解放的那天,但是没有这些同志的奉献与牺牲,革命绝对不可能胜利。而命令同志们去创建新的根据地,无疑就是在命令同志们去面对死亡。
  陈克“足道,你要不要去县里头当县委书记这件事,暂且压一压。我们现在先把军事工作解决了再说。”
  所以,陈克与何足道一起穿着安徽新军的制服,站在蒲观水身后。在十几条船上,都是化装成安徽新军的人民党战士。船队向着寿州城下急速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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