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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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世发领着两个人走入中军部,哨兵上来对后面两人搜身,一人年龄三十多,另一个接近五十,头发花白,脸上满是皱纹,但两人都是膀大腰圆,面对搜身表情阴冷,都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蒲壮冷冷打量两人一番,挥挥手带着两人进去,陈新的中军部扩建了一次,外面加了围墙,里面是二进的结构,外进非常宽大,是参谋、军法、后勤、训导各职能部门的办公场所,这里就是文登营的运作机构,陈新通过这些机构控制着慢慢庞大的武装,庭院中有些健身器材,二进是陈新自己的大堂、会议室、沙盘室、公事房和侍从室,还有一间留给民政的办公房,刘民有到文登时使用。陈新在这里专门处理军务,居住和一般的官员往来,则在老营的守备府接待。
  院中行走的军人都是一板一眼,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们见到周世发的时候纷纷立正敬礼,身后那两人露出些惊异和羡慕夹杂的神情。
  到了二进门口,又有两名亲卫值守,周世发这样的军官平时不用通报,但今日带有外人,周世发便将两人留在门房,片刻后回来,对年纪大的那人道:“齐文出来,张东留下。”
  那个满脸皱纹的齐文犹豫了一下,看看年轻些那人,那人无所谓的点点头,齐文便出门跟着一个亲卫进去了。蒲壮就在门房中守着剩下那人,一直有些怀疑的打量那个叫张东的人,张东倒是满不在乎,直如周围的亲卫都不存在一般,自顾自的端起亲兵泡的茶喝起来。
  约过了一刻钟,周世发又在门口喊道:“张东跟我来。”
  张东这才站起来,对旁边泡茶的亲卫拱拱手后出门去,周世发领着他走入二进,这里很安静,同样没有太多装饰,一切都很简洁。
  “大人问你的话,都要老实交代,陈将军是十分精明之人,识人用人自有自己的一套,你不要耍弄那些小聪明。”周世发一边走,一边低声嘱咐他。
  张东躬身受教,“小人知道,我两人也是在山海关听说文登营之事,对大人敬慕有加,专程来投奔的,断然不会瞒骗。”
  周世发点头道:“知道就好,我看好你两人,但能不能行,还得看大人是否同意。”
  说话间已经到了一个房间门口,周世发带头走了进去,张东进去一看,竟然不是大堂,只是一间普通房间,而且里面没有任何装饰,里面站着几个士兵,中间放着一张椅子,上首摆了一张桌子,一个年轻的武官穿着官服坐在那里,不用说,就是文登营的老板了。
  张东立时觉得有些不自在,周围墙壁都是光秃秃的,四周都有士兵,让他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不过他也是老江湖,很快压下那点慌乱,跪下给上首武官见礼。
  陈新站起来一脸微笑道:“这位壮士不需多礼,今日大堂给了参谋和训练队,只得在此处接待壮士,还请勿怪。”
  见这个上官和气,张东稍稍放下心来,磕头之后站起来,陈新示意他坐下,也仔细打量了这个人一番,这是个特意布置的房间,通过环境刻意营造一种被人看透的感觉,张东坐的那张椅子也没有扶手,靠背偏后,让他的身体感觉没有依靠,进而影响他的心理活动,而这个张东只是开始略微不适,片刻就冷静下来,坐得四平八稳,眼中满是阴毒气息,倒有点特务的味道。
  陈新笑笑,对张东和蔼的问道:“方才我见了那位齐壮士,听说你们都是广宁的人,原本都是做什么营生?”
  “是,小人和齐文都是广宁人,不瞒大人,小人和齐文原来都是广宁的打行,平日帮人干些寻仇收账的事情,天启二年的时候,被老奴攻陷,小人虽然不算什么好人,但建奴的奴仆是不愿做的,李永芳那种卖祖宗的事情还不屑去干,所以乘建奴还没入城,先带着些弟兄逃到郊外,后来听说杨三在十三山,我又去了十三山。”
  陈新算了一下,天启二年到现在近十年,这人三十多岁,那便是二十来岁就当了打行头子,方才张东说话之时,陈新虽然微笑,其实一直在看张东的眼睛,他叙述的时候眼神向右转,是他脑部在回忆的反应,应当是说的真话。美国的里德审问法在商务谈判中也经常借鉴使用,陈新参加过多次谈判,稍稍有些研究。
  “原来如此,家园被建奴毁去,可苦了张兄弟了,我这文登营中也有许多辽民,他们同样与建奴有血海深仇,这也是我文登营能不惧建奴的缘由之一。”
  张东站起道:“大人说的是,当年广宁失陷,满城房梁都挂满汉民,奴兵在城中烧杀抢掠,老奴贴告示让百姓回城,结果全抓去了辽东为奴,路上死伤无数,辽人谁不是与老奴不共戴天。”
  陈新叹息着挥手让他坐下,然后道:“听周世发说,你当时还回过广宁?”
  张东继续道:“回大人,小人是回去过,当时人心惶惶,许多人逃往山海关,路上到处都是死人,我们兄弟好些有家人,无法走去山海关,我们躲在野外,没有吃食,二来也想着朝廷或许马上会派大军来收复,当时老奴贴了告示让百姓回城,我便和齐文回广宁打探,看了城中情形,顺手抓了一个奴兵,拷问之下得知他们要把人都抓去为奴,是以我们马上又离开,后来果然如此。”
  陈新赞道:“深入狼穴生擒奴兵,张兄弟好胆量,不知可练过功夫。”
  “小人习过些拳,又一向做的杀头生意,擅长短刃和徒手搏杀。”
  “那张兄弟又如何审问那奴兵?”
  “建奴原本没有文字,他们族中七成说蒙语,三成说我大明语言,广宁控扼辽东与蒙古交接,马市之中蒙人往来交易甚多,是以小人会说蒙语。”
  陈新点点头,如果是真的擅长这两样近身功夫,定然是胆气极强的人,也很符合他打行的身份,张东的这番问答仍然没有表现出任何破绽,而他肯定也没有经过反审讯培训,陈新基本相信了他的身份背景,身边的周世发听了,也对张东非常满意,他心目中就是这类人最适合干见不得人的事情。
  “那不知张兄弟你可有家眷?”
  “没了,当时从广宁出来之时还有一妻一妾,和一个不满岁儿子,后来死在路上了。”
  “哦。”陈新摇头叹气问道,“听闻十三山众百姓十分壮烈,守在山上誓死抵抗,那建奴也奈何不得,张兄弟当时在山上,可知为何最后功亏一篑。”
  “小人确实在山上,杨三也是广宁打行中人,武艺高强,人称大侠,原本与小人就认识的,所以小人上山后,他便委派小人守一处山口,每次计议也都叫小人参与,当时山上数万人,草根树皮都拿来当吃的了,甚至抓到一只山鼠也是厮打抢夺,杨三连连派人去山海关求助,但各位上官一直推诿,山下的建奴不断招降,结果另外一个头领毕麻子动了歪心思,乘杨三下山之时作乱,结果山上自相残杀,不战而溃,数万人最后只逃出千人到宁远。”
  陈新留意到张东的眼睛开始上转,但是仍然不紧不慢的问道:“那毕麻子作乱之时,张兄弟你如何逃脱的?”
  陈新一直面带笑容,张东此时已经不开始放松许多,语气也轻松了一些道:“小人与毕麻子一伙拼杀,手下兄弟死了大半,山上众人饿了许久,一旦杀起来就是谁都不认,满山都是乱砍乱杀的人,小人已经无法存身,带了齐文逃下来,一路逃到了宁远。”
  周世发叹息道:“十三山坚持了那许久,各位上官稍稍用点心,如何会让这数万义民白白死去,你们一路逃出,路上应当也是惊险非常。”
  张东的眼神又恢复到回忆的状态道:“正是,山下建奴四处截杀,我们都是乘天黑逃走,建奴在各处道路点起篝火,路上不敢出一点声响,好在有一位十三山的乡民同行,找个能攀爬的险要山崖越过了建奴阵线。”
  陈新突然问道:“张兄弟你的家眷呢?难道你在山上之时没有带走他们。”
  张东稍稍愣了一下,眼睛又往左边和上边转去,口中说道:“妻妾都在山上失散了。”
  “儿子呢。”
  张东反应也很快,马上道:“儿子由小人背着攀下了山崖。”
  陈新盯着张东,这人眼神稍稍有点慌乱,但整体仍然很沉静。
  张东眼睛一直在往左和往上,脸上却是一副痛苦的表情道:“但小人还是没能把他救出来,我们出来后正好碰到一股游骑,小人的儿子醒了,他一向吃不饱,一醒了就要哭,为了让大伙不被抓到,小人捂着儿子的嘴鼻,没想竟然捂死了,小人十年来时时有愧于心。”
  屋中的几个亲卫都露出不忍的表情,陈新摇头叹道:“张兄弟真英雄也。”他站起来到,“张兄弟以后跟着周大人好好做事,定要让建奴血债血偿。”
  张东再次跪下道:“谢大人。”
  陈新让周世发扶他起来,张东见陈新表了态,满脸高兴,又跟周世发表忠心,陈新对他再勉励几句,周世发便带着张东往外走去。
  陈新突然在后面问道:“张东,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张东愕然停下,他没有丝毫防备,转头张嘴看着陈新。
  陈新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儿子几岁几个月。”
  张东有些结巴道:“张,张小,小,一,一岁。”
  周世发看张东张口结舌的样子,退开一步厉声道:“快说,有何隐瞒的。”
  “生于哪年哪月,生辰八字是多少。”
  “天,天启……”
  陈新一掌拍在桌子上大声道:“你既杀了自己儿子,十年来有愧于心,为何连儿子生辰亦不记得,你的事情,齐文已经全部说了,你若还要隐瞒,定让你血溅此处。”
  四周的亲卫齐齐抽出刀来,张东眼睛一转,知道讨不了好,立即跪在地上,额头上沁出了汗水。
  陈新重新坐下,从怀中摸出一把短铳,开始慢慢装填弹药。
  “张东,我要的人不单单是要心狠手硬,更重要的是忠诚,若是我问话你亦要说谎,我如何敢用你,刚才你说的不实之处,自己一一从实说来,我这把枪装完之前若你还没说完,就休怪我不留情了。而且我提醒你,这枪不需要火绳就能开枪,比普通火枪装填可快得多。”
  张东额头的汗水一滴滴落在他面前的地板上,他这才知道为何要先召见齐文,一时高兴被陈新抓住了空挡,此时四名亲卫手执利刃在他四周监视着,连周世发也抽出了刀。
  张东终于抬起头来,已经有些惶恐,他见陈新已经装好引药,对陈新快速说道:“小人确实是广宁打行,齐文也是,回广宁杀奴兵也是实情,只是十三山上我是跟毕麻子一伙,但小人不是要投靠建奴,当时外无援兵,内无粮草,小人不愿等死,当也不愿投降鞑子,那毕麻子答应让我安然离开辽东……小人的家眷都被小人在山上吃了,小人自己没有儿子……”
  陈新已经把铅弹放在铳口,正在抽短捅条,没有抬头就对张东问道:“你捂死的是谁的孩子。”
  “是几个百姓的,通行的婴孩都是小人捂死的。”张东看来是豁出去了,继续道:“有一个婴孩尸身由小人带着,大伙在路上一起吃了,才到的宁远。”
  “你入关后呢。”
  “小人入关后在山海关继续做打行,这些年北地各省都去过,都是干的杀头生意,原本有五个兄弟,这些年死了三个,老兄弟就剩下齐文,也找了些新兄弟,去年同伙分钱不均,内讧一次,兄弟都散了,我正好听闻了文登营之事,心中敬仰大人,便来了文登投奔大人。”
  陈新压实弹药,右手伸直瞄准了张东,张东脸上抽动两下,接着反而一副凛然模样,“小人其他都是实话,本是一心投奔大人,小人这条小命若是被大人这样的英雄取去,也不枉了。”
  陈新冷冷问道:“其他都是实话?”
  “都是实话,大人大可让齐文对质。若是有差池,大人再杀不迟,小人命不值钱,但免得辱没大人英明。”
  陈新突然一笑,将枪口抬起。“有胆色,被枪指着还敢拿话塞我,你说你精擅徒手搏杀,可是实话?”
  张东腰挺起来,从容答道:“实话。”
  陈新叫过一个亲兵道:“吴荣,你与他空手过两招。”
  那叫吴荣的亲兵,立即把刀收了,卸了身上的甲胄,他来自招远,自小练武,崇祯二年到的文登营,是陈新卫队中拳术高手。
  陈新等他收拾好,对两人道:“你两人过几招,我叫停,你们就停手。”
  张东答应了,转头笑着对吴荣拱手道:“请兄弟手下留情。”
  吴荣看他一脸和气,看情形大人已经要用他,而且这人手指关节粗大,上面满是伤痕和老茧,应当是常练徒手功夫的人,估计以后就是战友,也拱手致礼。
  正好另外一个亲卫在帮吴荣放铠甲,在背后发出点声音,张东看着吴荣背后咦了一声,众人都转头去看吴荣背后。
  吴荣头一转,张东突然如猎豹般串起,一手扣向吴荣的喉咙,吴荣猝不及防,双手慌忙一格,张东早料到他的反应,却不去继续锁喉,双手顺势抓住吴荣右手,拿住吴荣反关节位,人已经到了吴荣背后,脚下别住吴荣的脚,将吴荣压跪在地上,左手这才勒住吴荣的脖子。
  这几下兔起鹘落,几个亲卫这时才反应过来,纷纷拿刀比在张东的脖子上,周世发也拿刀过来,看到吴荣马上就被憋得满脸通红,怒喝道:“还不松手。”
  张东对脖子上的戚家刀看都不看,只盯着陈新道:“大人还没说停手。”
  陈新冷冷看着这个张东,他知道张东也不敢下杀手,否则也不会勒着吴荣,直接用手一捏,吴荣的喉骨就会变成碎片。
  他把手伸出道:“停手。”
  张东这才把吴荣放开,拉起来后对吴荣连连道歉,吴荣捂着脖子,气得眼中冒火,如果不是陈新在场,估计马上要和张东再打一场。
  陈新缓缓站起来道:“张东到新兵队基础训练一个月,合格后到情报局报到。”
  张东终于知道命保住了,长长出一口气,再跟吴荣道歉后,由亲卫领着出门去了。
  周世发连忙对陈新道:“大人,小人识人不明,闹出如此事情,请大人责罚。”
  陈新对周世发道:“没什么识人不明,情报局不是军队,要的就是这种人,这个张东不错,如此敲打一下之后,张东便可以用,让他当侦缉队长,吴荣任行动队长,这个情报局,你就好管了,三月之内,我要看到成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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