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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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真仰头,神情就像蒲郁年轻的时候。
  “阿妈,你仍然爱者窦吗?”
  蒲郁毫不犹豫地“嗯”了一声。
  “你没有不爱的瞬间吗?”
  “……我不晓得。”
  “阿妈,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好不好。我是讲,回香港以前的事,你从来不肯透露。”
  蒲郁轻轻叹息,“那很冗长。”
  念真枕在蒲郁腿上,等待着冗长的故事。
  蒲郁犹豫了一秒,仍不打算讲。她说:“不过我可以诚实地回答你,有不爱的瞬间。不爱了,由头来过,我还是像从前一样,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
  第82章 chapter 2
  爆炸轰响犹在耳畔。
  吴祖清在混沌中找回意识,却不知身处何方。
  叶先生说这儿是组织在华东沦陷区的据点,很安全。他还说,蒲小姐为了证实你的身份多方奔走,也为了救你,设计了特别行动。
  “她人呢?”吴祖清喉咙干涩,嗓音喑哑。
  “祖清同志,很遗憾……”
  吴祖清再次昏了过去。
  他的身体真正好起来,天气已经不冷了。他也在叶先生安排下,和万霞一起转移到了延安。万霞之前有意躲避他,大约出于愧疚,面对面之际,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会向组织申请,解除你我的关系。法律上你也不用担心,我会签署一份保证书,以后即使‘吴祖清’重现于世,也没有吴太太这个存在。”
  吴祖清默了默,颇艰难道:“这次,你藏得很好。”
  “你误会了,事先我不晓得。当时遇险,我把材料交给……”万霞顿了顿,“蒲小姐,没有多想。若是知道你在名单上,我是不会这么做的。”
  蒲小姐晓得他们的地下党身份,为什么这么做?万霞问过叶先生,但叶先生不让问,还说千万不能告诉组织这一点。
  考虑种种后果,叶先生没有对组织全盘托出。组织以为的实情是一个军统刺杀汉奸吴祖清,结果行动失败,死了。
  吴祖清不相信,整日魂不守舍。特科的政委找他谈话,询问缘由。他说许是忽然离开了那样的环境,不适应。政委适当开导,又问他对工作的想法。
  “让我去前线罢。”
  吴祖清去了赣西,万霞没来得及告别。后来万霞将全部身心奉献给赤-旗,没再婚嫁。六十年代末,在游街示众的乱棍中过世。
  一九四五年炎炎夏日,《波茨坦公告》发出后不久,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
  英军收复的香港,九龙塘悄然多了一间报馆。报馆的出纳先生姓“郁”,高个子,穿布衫、戴眼镜。寡言少语,深居简出,但多看两眼,不难发现郁先生的模样很俊朗。
  万事万物如沙陷落,这张脸只是多了些细纹。其实吴祖清决定在胜利日一枪终结了自己,结束他这半生的使命。
  意外收到蓓蒂的电报(且古怪,是驻昆明的情报人员发来的),只一句诗文: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他这才记起自己还肩负哥哥、家族的责任。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他亦感到惭愧,换作那个人,一定会坚韧、勇敢地走到最后。
  时逢两党和谈,组织将目光投向汇聚国际情报的失地。吴祖清受命赴港,建立组织在当地的情报网络。
  吴祖清在幕后工作,本不需要与谁交际。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报馆里不知情的记者提了句新开的酒吧,他就跟着后生仔们一起去了。
  酒局上来了位假模假式的投机分子,看吴祖清一人格格不入穿破衫,热情地介绍裁缝给他。说虽然远了些,但很值得。
  对方噙着意味不明的笑,“事头婆(老板娘)一个人做,姓花。”
  后生仔插话,“怎么讲得不像正经裁缝铺。”
  “裁缝铺是正经,事头婆正不正经嘛,就看你怎么想了。”
  “难不成是楼凤?”
  “那倒不是。不过事头婆那模样那身段,哎唷穿花花旗袍在你跟前走过,你要不肖想什么我绝对服你。”
  “那么靓?”
  “可不是,三十出头风韵正正好。可惜是寡妇,带个细蚊仔,不然我早试……”话语在嘿笑中收尾。
  “郁先生还没成家吧?”
  吴先生适才出声,“老婆走了。”
  “噢……”对方摸摸下巴,“反正就当做衣裳,你去嘛。我是半点没夸张的。”
  吴祖清没兴趣,报馆的后生仔们却去了,各个定了新西服,回来议论纷纷,还说好奇怪,凭事头婆的手艺怎么才只一间破兮兮的铺面。
  吴祖清觉得他们太夸张,但这话过了心,不免猜测寡妇裁缝是否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个清闲的午后,吴祖清想起这回事,乘船过海,至湾仔轩尼诗道。
  大楼遮蔽光线,夹在背巷的铺面顶不起眼,一张招牌都没有。只有门上挂了“open”,略略看得出是做洋裁的。
  吴祖清推门而入,先听见小孩惊叫“妈咪”,再听见女人地道的口音,“乜事呀!”
  女人晓得有客人上门了,还未来得及转身招呼,约莫六七岁的小孩旋风似的自楼上闯入铺面后门,扑进她怀中。
  “妈咪,细佬抢我朱古力!”念生忿忿告状。
  接着一个小不点慢吞吞走来,唇边沾满棕黑的污渍,他怯生生地,好像同这对母子还不熟悉,“我没……我不知是大佬的……”
  她扶额叹气,“妈咪现在有客人,之后再来评理好不好?念生,你先去买一块朱古力。”
  她从抽屉里拿出零钱给小孩,将人哄上楼了,这才看向客人。
  “不好意思啊,仔仔——”
  话语蓦地停驻。
  两个人面对面,气氛僵硬了半个世纪般。
  梦里的音容,吴祖清早就发现这是谁了。他难以置信,而后涌起失而复得的狂喜。渐渐地,他黯然、颓丧,她有小孩了。
  欸,不对劲,她的小孩怎么可能有这么大了。
  “你……”吴祖清眉头拧紧。
  蒲郁像是昨天才见过他似的,熟悉而慌张道:“我收养的。”
  吴祖清根本忽略了她的话,艰难吐出一句完整的话,“你还活着?”
  屋子闷热潮湿,她周身汗溻溻、黏糊糊。她走两步,打开了电风扇,抬手很费力似的,指了指椅子,“坐。”
  吴祖清缓缓走近,没坐,一把抱住了她。
  裹挟热气的切实的怀抱,她难以喘气。
  “小郁。”他声线颤抖。
  是小郁啊,是他的小郁。
  “我找了你好久。”他又说。
  他撞了什么大运才找到她。
  一双手抚上他的背,她哽咽道:“二哥……”
  良久,他们分了开来。
  蒲郁笑,“二哥怎么来香港了?”
  吴祖清像沙漠里失去方向的人,在温度不断降下来的时候,陷阱了流沙中。他难以启齿,可不愿再对她有半分欺瞒。他说:“工作。”
  蒲郁点点头,“我就晓得。”
  “我可以……”
  他可以怎样?为她抛却一切吗?
  蒲郁垂眸,“不,二哥,我们应该冷静些。没关系的,我理解,这也是我当初的目的。”
  吴祖清迫切道:“你呢?”
  “我只想平淡生活。”
  似乎手上不做点什么事,就没法谈下去。蒲郁望了眼缝纫机,回头道:“二哥做衣裳吗?”
  “不……”吴祖清改口道,“做罢。”
  蒲郁抿笑,“你穿的什么呀,不像你了。”
  “顾不上这些。”
  “忙吗?”蒲郁从围兜里摸出软尺,尝试着靠近吴祖清。
  后者牵住一截软尺绕在脖颈上,“很清闲。”
  “蛮好。”
  “小郁……”吴祖清似在哀求,但他也不知该哀求什么。
  二人之间只有半只鞋的距离,靠得委实太近了。蒲郁猛地侧身,走开两步,又踅去门口。她出门将挂牌换到“clo色”一面,缩回身将门房锁死。
  还以为人走了,吴祖清松了口气,“小郁?”
  蒲郁疾步跟到吴祖清面前,没有任何预兆地垫脚吻了上去。吴祖清几乎被动地承接着汹涌的吻,他渴望这个吻,但他认为不适宜。为她,她该有多少怨与委屈。
  电风扇依然旋转着,却散不了眼下房间里骤然腾起的潮热的氤氲,二人交互着湿漉漉的喘息。吴祖清溺于其中的同时又感到空前的燥渴,他试图唤醒她,“小郁……”
  蒲郁不回话,空出手解领口盘扣。
  蓦地,吴祖清握住蒲郁的双臂。蒲郁怔怔地,巨浪般的难堪席卷上来。
  静了片刻,蒲郁甩开吴祖清的手,含着愠怒解开前襟到腰际的盘扣。旗袍垂落到地上,她接着脱衬裙。啪嗒,连胸衣也解开了。
  蒲郁怔住片刻,甩开吴祖清的手,含着愠怒解开前襟到腰际的盘扣。旗袍垂落到地上,她接着脱衬裙。“啪嗒”,连胸衣也解开了。
  吴祖清无措地半举双手,似缴械,再次喊起她的名字,“小郁,我不是想——”
  “我想。”蒲郁定定看着他,“我空窗太久,寂寞难耐,遇见顺眼的先生就睡。”
  吴祖清攥紧双手,指甲陷进了手心也感不到疼痛,只有复张开手时微微的麻痹感。他不愿再忍,捧起她的脸吻了下去。苦涩与无理性渐渐充盈口腔,他的外衫在迷离中剥落。
  蒲郁完全沉浸在当下了——“二哥,我要你。”宛如女巫,她对他耳语蛊惑的咒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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