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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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看你的眼睛。”
  许是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坦荡至极,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这会儿出言反驳又显得他心虚,迟疑片刻后,他稍稍将身子倾下了些,正迎上她的目光。
  “再低些,我个儿矮。”她平静道。
  “”再靠近些,便能清楚地看到她眼里他的倒影,他鬓边一缕长发,也垂在了她肩上,细软如倾翻的墨,仿佛要将她裹在其中。
  四下忽然就没有任何声音了,正摆弄这九思的霓旌也不由得看了过来。
  印象中素来都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魔界至尊,忽然在一个小姑娘面前屈下了身,虽说眼神依旧透着不耐烦,却并没有要同她生气的意思,这会儿便是那姑娘伸出手去摸摸她家尊上的脑袋,似乎也没有什么可诧异的。
  重黎望着那双近在咫尺的桃花眼,微微上翘的眼角,仿佛天生带着三分妩媚,离得这样近之后,他才发现她还有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
  虽不晓得她这会儿究竟想做什么,但霓旌那厮说过,她中意他。
  难不成是想借此机会,仔细瞧瞧他么?
  想到此处,他心念一动,一口气愣是憋了回去,生生悬在嗓子眼里。
  而云渺渺此时却只是静静地,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的眼睛,看不真切时,还要再凑近些,丝毫没有发觉眼前的人已是浑身发僵。
  那双漆夜般的眼中,仿佛有着无声的潮起潮落,再往深处看,便能望见浅金的碎光,星星点点,汇成近乎新月的纹样。
  她清楚地记得,那妖物当初便是与他已有九成相似,却是怎么都化不出这细弱却绮丽的光华。
  “看够了吗?”她聚精会神之际,忽然听到他的声音,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酥酥痒痒的,令人心头一震。
  她登时从那双眼里回过神来,退后两步,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回身笃定道:“钟公子并非幻象所化。”
  众人还没从方才那一幕中回过神来,支支吾吾地应了声。
  她虽不是这儿最有威望的弟子,但也断然不会信口雌黄,既然这儿所有人都是真的,那么幻境的命门定然就在那些百姓之中,在这循环往复的的幻象里,只有一个是真正应当拔除的异魂,虚梦千年,就像一场赌局。
  步清风下令,将所有幻象带到客栈前,以灵心玦逐一试探,这已是最为稳妥的做法,但几番盘查下来,这些幻象中已经有人在渐渐消散,显然不能继续耽搁下去。
  桑桑在空中盘旋许久,最终回到云渺渺肩上,道:“主上,您可有瞧出什么?”
  它见她都在这看了小半个时辰了。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些人的眼睛,步清风他们仍在盘查,却始终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桑桑,我记得幻境的命门,通常都会设一道禁制吧。”她忽然道。
  桑桑点了点头:“的确,若没有护持,如此庞大的幻象,顷刻间便能将整座镇子的人魂都抽干了。”
  “禁制若设在魂魄上,凭灵心玦便能探出,为何迟迟没有任何发现”她陷入沉思,细细回想长潋曾教过的东西。
  阵法中的禁制,是为支撑阵眼,而幻境中的禁制却是为了掩藏出路,既然如此,应当不会离生门太远才是。
  会在哪呢
  将这几日前前后后发生的事细细梳理了几遍后,她私以为,第一次来到这座镇子时,他们应当不是走入了幻境,那时的百姓多半还是真实的,她偶然被拉入的幻境,仅仅是虚梦千年的一处缝隙,直到他们从三危山回到镇中,这一切才开始了。
  幻境与现实就如虚空与残影的间隙,亦虚亦幻,他们眼前的三危镇,既然不是真的,那么他们眼下所站的地方,在幻境散去后,又会是何处
  她回过头,静静地望着这间客栈,既然生门出现在这,那么幻境的柱石,会不会也在这附近?
  没有刻意藏起,而是明明白白地摆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一个被他们忽视的存在
  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种猜测,立刻拿出了乾坤兜,从中抽出了那掌柜的命魂。
  被灵气温养的那缕残魂,虚弱的仿佛随时会小三,诚惶诚恐地望着她。
  桑桑瞧着她的眼神,顿时领会:“您的意思是他?一缕命魂而已,怎么可能支撑”
  命魂?
  “幻象之中,耗的是三魂七魄,如何能独独留下命魂?”云渺渺终于意识到酒精是哪儿感觉到微妙了。
  仅凭一缕命魂,的确撑不起这虚梦千年,但若是再加上血肉之躯呢?
  她心头一紧,上前拉住一个弟子:“之前那具尸体,埋在何处了?”
  那弟子吃了一惊,指了指后院,磕磕巴巴道:“好像是在那树下哎!小师叔!”
  她匆匆跑向后院,险些撞上迎面走来的重黎和霓旌,道了句抱歉,便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她这等匆忙的样子倒是少见,霓旌探出头去多瞧了两眼。
  重黎迟疑片刻,转身跟了过去。
  步清风此时正与精卫一同盘查这些幻象中可有混着魂魄,忽有师侄来报:“清风师叔您快去看看,小师叔她她拿了锹子正在后院挖尸!”
  “什么?”一旁的孟逢君眉头都要拧成结了,“那丫头又折腾什么幺蛾子!”
  她丢下手边的人,随步清风一同朝着后院走去。
  后院的动静属实有些大,云渺渺已经撸起了袖子,挥着锹旁若无人地挖着,前不久才填上的黄土又被一抔一抔掀起来,没一会儿便能看到草席的边角了。
  其他弟子渐渐围了过来,看这架势,一时间不知该帮着劝劝,还是该搭把手。
  孟逢君忍无可忍,上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险些被扬起的土屑砸了头,整张脸都黑了。
  “云渺渺你做甚呢!”
  大家现在逻辑连起来了吗?三危山篇其实刺激得很哦
  第一百二十七章 :怕什么,本尊在呢
  “渺渺,且住手。”步清风也上前拦下了她,“这是怎么了?”
  话音未落,他便瞧见了她身旁规规矩矩地飘着的那缕命魂,神色骤然一变。
  她暂且停下了手中的锹,定神望着他:“师兄,这座三危镇既然是虚梦千年造出的幻境,所有人都处于循环往复的幻象中。从我们回到这座镇子,所见的每一个人都应是这轮回中一枚棋子,而其中唯一一个不曾陷入这种状况的,却是早早殒命的客栈掌柜。”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错愕地望向她身旁的这缕命魂。
  魂魄凄凄,已是说不出话来,浑浑噩噩地依附在她身侧,试图从她周身汲取灵气,维系命魂不散。
  未曾遮掩之物,曾明明白白地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晃悠,甚至身死之时,他们还为他起过争执。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们还是心怀宽宏地将其下葬,不算风光,至少还有个埋骨之地。
  本以为设法将此魂送往地府,去轮回台试试能否投个畜生道,此事便能告一段落,可现如今听了云渺渺的话后再看这缕命魂,似乎的确有哪里不太对劲。
  正如她所言,这幻境中所有人都在一个无休止的轮回往复中,凭什么只有这个已死之人例外?
  身陷虚梦千年,这具尸体应当会不断地回到大堂内,他们还不曾将其掩埋之时。
  若是如此,他们早该察觉到异样才是。
  越想越觉心悸,黄土下露出的那半截手,也令人不寒而栗。
  步清风神色凝重地注视着这座坟头,咬咬牙下了决定:“挖!”
  折腾许久,眼下已日近黄昏,此时掘坟起尸,按凡间习俗,乃是大不敬,更有阴气冲天,极易招来怨恨化为恶鬼,仅凭一句猜测,众人实在有些下不去手。
  “磨叽什么,一个死人,能吃了你们不成?”重黎走上前,也不管那三七二十一,一挥手便将那黄土坟堆掀了个底朝天,将那具尸体囫囵拎了出来。
  沾着土屑的尸体面色白中发青,浑身僵直,因方才的震颤而微微起开了眼皮,露出一丝森森眼白,惊得众人连连后退。
  斩妖除魔尚能毫不手软,但亲眼看着一具横尸啪嗒一声掉在眼前,是个人都得吓到心头一颤。
  重黎站在尸体边,瞥了云渺渺一眼:“如何试?”
  一旁的命魂看到自己的尸体,已是瑟瑟发抖,几乎崩溃。
  她目不斜视地盯着那具死尸,斩钉截铁道:“劈开。”
  闻言,还没缓过神来的众人瞠目结舌地望了过来。
  “渺,渺渺,这过分了吧”掘坟劈尸,余念归光是想想都觉得丧心病狂。
  “不,或许值得一试。”霓旌反应过来,“虚梦千年中,并无真实可言,一切皆为梦,万物皆是幻,唯有命门所在,能与外部相连。若此人就是此次幻境的命门,下不了手,咱们这辈子都出不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免动摇。
  虽说这么做的确不道义,但谁也不想在这幻境中等死,这具尸体倘若真是那命门
  “我来。”从人群中拔出的紫剑寒芒一闪,饶是重黎都没反应过来,便已经刺入了那具尸体的胸口。
  下手的小姑娘,依旧是那般波澜不惊的神色,干脆利落得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
  一片死寂中,从剑锋处溢出了丝缕碎光,整座客栈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好像要塌了!”
  “清风师叔!咱们怎么办!”
  混乱中,众弟子惊慌地拔除了腰间佩剑,一边后退一边抵挡。
  没有人留意到,那缕命魂在连连坠落的瓦片和残枝中无声地消散了,天地皴裂,层云欲燃,滚滚狂风裹挟着飞沙走石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聚在客栈门外的那些百姓四散而逃,却在倾翻的虚梦中化为了轻烟。
  尽管已经晓得这儿只是幻境,但是看着这么多人一一消失在眼前,仍教人背后发凉。
  云渺渺专注地握着剑,每将剑深扎几分,幻境便崩溃得更快几分,但也隐隐感觉到这具尸体里有什么在抵抗着寸情,从那可怖的裂缝中渗出的光也愈发刺目。
  剑身震颤,剑气流窜,她几乎要稳不住,一阵强光迷眼,她不由自主地合上了眼,却忽然被人拽住了胳膊往后一拉!
  连人带剑,一齐栽进了身后的怀抱里,海棠花香,扑鼻而来。
  就在她抽出剑的瞬间,一股邪气如潮水般汹涌而出,步清风匆忙落下辟邪阵,护住了身后众人。
  霓旌也同时祭出九思,挡在了刚刚将云渺渺拉回来的重黎身前。
  那邪气撞在九思和辟邪阵上,竟生生劈出一道裂痕,可想而知若是打在人身上,该是何等下场。
  云渺渺惊魂甫定地靠在重黎臂弯里,错愕地望着不远处那具被邪气冲成血泥的尸体,漫天的血雨,仿佛扼住了众人咽喉,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谁都没想到,布下如此宏大的幻术的妖邪,便是不在此处,还能在幻境中留下杀招,若不是这位“钟公子”反应快,云渺渺怕是真要血溅当场!
  重黎低下头,看了眼臂弯中的人面色苍白,似是被吓着了的样子,笑了一声,抬头按了按那颗乖顺的脑袋,道:“留个神儿,差点你的同门就该去地府捞你了。”
  “主上,您没事吧?”桑桑关切地望着她。
  方才那一瞬,它也暗中替她挡了一下,这等凌厉的杀招,分明是要她身首异处!
  云渺渺只感到自己的心口还在扑通扑通地跳,抬起头呆呆地望着重黎,动了动嘴唇,却是发不出声来。
  惊吓是一方面,更为难受的是方才扑上来的那股邪念,仿佛在她肺腑深处狠狠挠了一爪般,骨血都在发寒。
  如此单刀直入的杀意,激得她神魂震颤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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