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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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霓旌赶紧带着云渺渺去里头换药,留下桑桑与他大眼瞪小眼。
  “当年她赠你无愧,可没想到会有今日。”
  重黎神色淡漠,悄无声息地抚上自己的腕。
  “那不是巧了,本尊也没想到还能有今日。”
  桑桑停在他眼前的灯头上,目光凝重地注视着他:“重黎,无论你心中有多少愤恨不平,冲我来,我奉陪到底,是她把你带回云渺宫,手把手教你读书识字,传你一身本事,这些你怎么能忘?她好不容易才有今日,你还想要她如何?”
  闻言,重黎冷笑:“你奉陪到底?凭什么?镜鸾上君可真是高看自己,你能替得了她吗?当年血染九川,浮昙审讯,不染鞭痕,霄明一剑,还要本尊一桩桩一件件地数下去?
  本尊哪里对不住她?她又是如何对本尊的?本尊便是死,她都不肯看一眼!
  既然她这么看重这四海苍生,好啊,本尊就留着她,让她亲眼看看本尊找到长生之血后,是如何将这一切都毁了!本尊恶事做得多,也不怕遭天谴,哪日要死了,也拉这天下陪葬,不亏!”
  他眼中肆虐的笑,像在桑桑心上狠狠捶了一记。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它震惊地望着那双眼,不敢相信他真的会说出这样的话。
  重黎嗤笑:“不是一直都瞧不起我吗,如今又露出这种眼神为那般?”
  他被带回昆仑虚境第一日就晓得,他不是受着万千喜爱的孩子。
  九川玄龙,是自上古,便恶名昭著的妖兽。
  他在那火海中走了好久,曾以为颠沛流离后,终有个安身之处,欢欢喜喜地捧着头一回做成的小点心,绕过冗长的阆亭,想把这第一口,给他最喜欢的师尊。
  是啊,他曾经最喜欢的师尊。
  威名赫赫,众生敬仰,何等高不可攀。
  他偏偏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要靠近,结果呢,摔得粉身碎骨。
  在那转角处,他听到了一句。
  “玄龙终成妖,顽固不化,若有这一日,当诛之以卫苍生。”
  那一刻,他便记住了。
  在她心里,他不过是个不可雕的朽木。
  “倒也没说错,我如今都是魔尊了。”他笑了一声,“与其在这干瞪着我这个早就冥顽不灵的朽木,镜鸾上君不如说说,那魂胎是怎么回事?”
  他印象中全无此事,凭这位万灵之主,以及那个不嫌事大的地府主君一贯做派,他先想到的,便是他们在云渺渺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他的血脉?呵,难道不觉得这话好笑吗?
  以他当年的法力,还没近她身,只怕已经被那把不染活活打死了。
  “你觉得我知道?”桑桑死死盯着他,“要不是堕魂胎伤身费力,我会留这个莫名其妙的孩子到现在?”
  重黎眉头一拧:“你不知道?”
  它简直好笑:“魂胎上都是你的气息,你倒有脸来问我?重黎,你要是不信就罢了,趁早滚远点,昆仑虽然没了,但女床山还没穷到连个孩子都养不起!”
  它斩钉截铁的口吻,令重黎心头一震。
  不是她做的?
  他望着案上那碗还冒着热气儿的安胎药,在痛恨和厌恶中度过了数千年后,头一回陷入了动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喂药
  霓旌带着换好药和衣裳的云渺渺出来时,他还盯着那碗药,不知思索着什么。
  她已经褪了红衣,换回了濯洗干净的天虞山弟子服,雪青的领口和腰封,像极了挽香玲珑的颜色,她正低着头扣上剑袖,头发也干干净净地束起了,抬眼却见重黎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顿时心头一咯噔。
  重黎目光微沉,瞧不出喜怒,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身上的衣裳。
  从前怎么没发现呢,除了这几片碍眼的雪青色,这件弟子服,可真是像极了他们当年入昆仑云渺宫穿的那身白衣。
  如今穿在她身上,总觉得说不出的膈应。
  说起来忘川水能让他恢复记忆,那么她呢?可有想什么?
  念及此,他心中一紧,盯着她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点什么。
  可惜,未能如愿。
  见气氛不大对头,霓旌忙笑着圆场:“趁热喝药吧,一会儿该凉了。”
  说着,便将那碗安胎药端了过来。
  她这几日找了不少关于魂胎的典籍,所幸她那儿灵药多,才熬出这么一碗来,不仅对魂胎有好处,还能帮云渺渺调理一下身子,她这手脚冰凉的毛病,到现在还没查出是何缘故,但总归对怀胎不是件好事。
  碗中药汁又浓又黑,倒是放了不少好东西,只是这卖相着实不佳,还没喝呢,令人作呕的苦味儿就扑鼻而来,冲得云渺渺直皱眉。
  “我已经吃了八年的安胎药了,这碗就不必了吧?”与之相比,司幽给她的药丸,着实客气了。
  霓旌一脸为难:“这”
  诚然她也瞧着有些难以下咽,但药绝对是好药,熬了两个时辰呢,倒了多可惜。
  话音未落,手中一空,抬头却见重黎已经接过了那碗药,似感觉不到烫手,就这么端在掌中,冷冷地注视着他。
  “喝。”
  不容置否的口吻,简直让人头皮发麻,恰好想起自己还是个重伤在身之人,她属实不想喝那碗安胎药,索性豁出去似的一歪,装作失去了意识。
  她装昏的功夫,连步清风都给吓得手忙脚乱过,霓旌顿时变了脸色,桑桑更是心急火燎地喊了声“主上”。
  本想着倒在霓旌身上,这位魔族护法不晓得是何缘故,对她有几分偏袒之意,兴许就这么算了。
  然最后一头栽进的怀,却弥漫着好闻的海棠花香。
  霓旌错愕地望着突然一步跨到她面前,在她抬手之前就接住了这姑娘的重黎,一手端着药,一手托着人,气定神闲,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再装,就直接撬开嘴灌下去。”
  这话听起来可不像在说笑。
  她眯着眼,朝他瞄了瞄,他就跟早有预料似的,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那眼神,吓得人生生一抖。
  她尴尬地站起来,咳了一声。
  “没站稳。”
  他已经拿起了勺子,将浑浊的药汁递到她嘴边,沉着脸,她退后一步,便会被无愧拉回来。
  “喝。”他又说了一遍。
  看着眼前这勺药,她僵硬地抿了抿唇。
  勺子不大,恰好一口的量,她试探着伸头啜了一口,登时苦得皱起了眉,如此难喝的味道,再来一口,她都得吐出来。
  可眼前这祖宗,显然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喝完一勺,再舀一,压根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她突然有些后悔,为何方才不顺着霓旌的意思,将这碗药一口闷,兴许还好受些。
  桑桑看着她艰难地喝那碗药,属实惨不忍睹,它晓得那药都是好东西,对她的伤势也多有裨益,一时间拦也不是,干看着也不是。
  一旁的霓旌更是不知从何说起,还是头一回见喂药喂得活像是严刑逼供似的。
  才喝了小半碗,云渺渺实在受不住,捂着嘴背过去干呕起来。
  这些年为了她的修为和底子,师父师兄也弄过一些药让她和,但如此苦涩还不得不一勺一勺喝下去的,却是头一回。
  重黎放下了碗,白瓷磕在案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而后,他走进了内殿,没一会儿,又走了出来,手中多了一包东西。
  拆了一瞧,竟是一包蜜饯。
  他将蜜饯摊开放在她眼皮子底下,又端起了那碗药,冷着脸继续喂。
  “三口一枚,喝药。”
  她没来及问一句他哪儿弄来的蜜饯,这崇吾宫中怎么会有蜜饯,那又苦又难闻的汤汁又递到了嘴边。
  本想用烫口拖延,他早已抢先一步,都吹成温的了。
  见赖账没戏,她认命地一口一口喝着药,就着蜜饯过口,总算是忍到了最后一口。
  霓旌提心吊胆地从他手中接了空碗,属实佩服这丫头居然真能喝完。
  云渺渺此时含着蜜饯,还觉着苦得脑仁疼,眼前的人就这么静静的站着,目光落在她身上,许久,冷哼了一声。
  僵持之际,遥岑忽然来报,凫丽山山主突然折返,已经到殿外了。
  说着,人已经走了进来。
  “这是做什么呢?唷,谁把灯都打翻了?”
  一笑间,占尽风流,崇吾宫上下,似乎也随之亮上几分。
  重黎眉头一拧:“老狐狸,这就从东海回来了?”
  颍川对上他的眼,忽然一怔,迟疑了片刻,转而一笑:“哪里,我还没踏入东海呢,便突然收到敖广那老龙让虾兵递来的传书,说是那小青龙的病突然好转了,无甚大事,就不劳我跑一趟了。这不,还送了俩东海明珠作赔礼,我也用不上,就留在你的崇吾宫照个路吧。”
  说罢,便摸出两枚明珠来,如此稀罕的宝物,也随手丢给了他。
  颍川的目光落在他身旁那个还沉浸在那股苦渣味儿的白衣小姑娘身上,若是没瞧错,这应当是天虞山的衣服吧。
  南海上那帮弟子,与他们掌门一窝一个样儿,都是一身的白,远远瞧过去,雪似的一片,天虞山弟子初出茅庐历练时,他还同重黎笑过,瞧着活像赶了一群白鹅下山。
  不过这小姑娘
  望着那双桃花眼,他眼中忽然闪过一抹笑意。
  “哦哟,才一两日光景,我在东海边打了个弯儿的工夫,你就连魂胎都有了?”
  重黎没想同他解释什么,不如说他自个儿还没全弄明白。
  云渺渺却被他盯得有些发毛。
  上回是隔着一道门偷看了几眼,凫丽山山主,天地间第一只蠪蛭兽,果真名不虚传,美貌无双,世间独一,离得近了,都让人心生恍惚。
  “这魂胎可不是说怀上就能怀上的啊”颍川语重心长道。
  重黎不由好笑:“说得你很懂似的。”
  “我当然懂。”他笑吟吟道,“我家莳萝,就是魂胎出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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