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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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中种着两株红梅,一株白梅,簇簇层叠着,为这寂静的深冬山岭平添几分生机。
  茅草搭建的屋檐下,挂着两盏新做的花灯,算算日子,过两日就是元宵节了。
  灯下石阶低矮,有一人站在那,觉着冷,便搓一搓手,身姿有些佝偻,两鬓斑白,只依稀辨出当年的眉眼温柔,都沉在沟壑纵深的皱纹里,化在了绵长平淡的岁月中。
  她似乎站在那很久了,像是等着什么人,等得腰都有些直不起来。
  云渺渺终于借着灯光看清了那张脸,猝不及防地愣住了。
  她也曾无数次想象过重逢的景象,她拜师学艺,改换命格,终荣归故里,得见故人。
  这一路也心存忐忑,怕乱了方寸,不敢表露分毫。
  那些以为舍下了的记忆,如今却轻而易举地被勾起。
  若是可以,其实她并不想在这等窘境下与她相见。
  灯下的人听到动静,忽地抬起了略显苍老的眼,望见了镜鸾身旁呆若木鸡的她,也忽然怔了怔。
  焦虑不安的等待,渐渐成了无法言喻的欢喜,她双眼都红了一圈。
  镜鸾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主上,您要我找的人,数日前就寻到了,出了点意外,没能及时给朝云城传信,本想这几日解决了城中妖尸,就把人带去见您的,没想到”
  她先来了北若城。
  云渺渺抿了抿唇,斟酌良久,只是望着她道出一句:“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等我来北若城解决这件事?”
  镜鸾心虚地清了清嗓子:“为主上分忧,是我的夙愿,故而擅作主张了。”
  云渺渺无奈地叹了口气,复又望向门前日渐苍老的女子,只觉此刻脚步千斤重,连句话都不晓得该如何说。
  既想问问她这些年过得如何,城中出现妖尸后她可有受伤,是如何躲过一劫的。
  却又想到自己十年不归,连寄信都极少,她可会有所怨怼。
  一时间,张口无言。
  而灯下的人却似喜上眉梢,顾不得许多,大步走来,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她的手,像是要将她如今的模样仔仔细细地刻在脑海里。
  欲相认,不敢认,颤抖着念出了她已经许多年不曾听过的名字。
  “阿九,你回来了”
  第五百六十四章 :无名之府
  旁人唤来寻常,她口中唤一声“阿九”,却让云渺渺鼻尖泛酸,好像这十年分别,不过是白驹过隙,转瞬之间,她还是当年的小阿九,只是去山下走了一圈儿,天黑了便归家吃饭。
  “莲姨”她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仿佛从心窝里涌出了暖意。
  “阿鸾姑娘说会带我去见你,我以为还需再等几日才成。”莲娘喜不自禁地握着她的手,瞧见她袖口沾了几滴血污,顿时心疼起来,“可有伤到哪儿?你的手怎么还是这样凉,快快快,外头冷,屋里烧了炉子,有什么话都进屋说去。”
  众人还是头一回见莲娘,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只是瞧着这位女子似是与掌门熟识,按着礼数纷纷行礼。
  眼下天色渐暗,外这儿也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犹豫片刻,也跟着一同进去了。
  屋中不大,十来人都进来就有些挤得慌,莲娘拿出了闲暇时编的草蒲团,本打算拿去早市换些银子,眼下却是连山都出不去了,就都取来,让众人坐下歇会儿。
  妖尸横行,又刚失了两位同门,众人心力交瘁,此时能坐下喝口热茶,都觉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且暖了暖身子,镜鸾说起了入城后的经过。
  她到北若城之时,城中状况已与当下无异,便是活下来的人,也都先后化了妖,城外居然还有个颇为古怪的瘴壁,拦住了她所有的传音,她独自离开尚可,但带着身为凡人的莲娘,就出不去了。
  “我一直住在这山中,平日里见不着什么人,在院中种点菜,也能糊口,半月下山一回,采买些油盐,阿鸾姑娘找到我时,我才晓得城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唉”莲娘摇头叹息,心中感慨万千。
  镜鸾点了点头:“我奉主上之命,本想入城后打听,城中却是如此惨况,莲娘是这北若城唯一的活口了,我救下她之后才晓得她便是主上要找的人。”
  云渺渺微微皱眉,看向莲娘。
  当年分别时,她将赎身后大半的银两都给了她,不说大富大贵,也足以不愁吃穿地度过半生了,可独居山中十载,着实清苦。
  不过也幸而如此,机缘巧合,才逃过一劫。
  莲娘看着四下摇头叹息的众人,若不论门中辈分与修为本事,瞧着一个个都只是涉世未深的孩子,虽奋力抗敌,但静下来后仍不免心有余悸。
  乱世之中,舍身降妖,着实不易,她分明也在云渺渺脸上瞧见了这般神色,较之这些弟子,似乎更为凝重,以至于几句寒暄之后,便说不下去了。
  重聚的欢喜,也在这等沉重的氛围中戛然而止。
  她起身,淡淡一笑:“你们有话要说,我去做些吃食来,都这个时辰了,便是再大的事,也要先填饱肚子。”
  云渺渺歉疚地叹了口气,明明想要对她说些体己的话,到头来却发现心中积压了太多事,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道一句:“有劳莲姨了。”
  “你这孩子,好不容易回来,怎么还同我客气上了”莲娘说罢,便出了门。
  四下静默良久,传来了沉重的一声长叹。
  云渺渺顿了顿,看向镜鸾:“阿鸾,那巷中的血藤,是怎么回事?你这几日在城中查探,可有什么头绪?”
  想起那片冗杂的殷红藤蔓,她至今仍觉得十分恶心,那东西居然在瞬息间便杀了他们两个人,她身为掌门,却没能护住那二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化妖,着实咽不下这口气。
  镜鸾眸光一闪,道:“遗憾的是我也不曾见过那等东西,但如今看来,城中妖尸肆虐,多半与那妖物有关。”
  “所以如今若不能铲除那妖邪之物,咱们都出不了城了?”孟逢君的话令在座众人都陷入了沉思。
  他们入城的时候,其实也隐隐有所察觉,本以为是邪气浓重以致略感不适,但听了镜鸾的话,才晓得那是许进不许出的妖瘴,连上君都没法从中打破,他们自然也被困其中。
  “那血藤是从太守府长出来的?”
  镜鸾摇了摇头:“我去瞧过几回,那妖物的确盘踞了半座太守府,但其根源却不在府中,太守府后巷另一头,有一座宅邸,阴气极重,若没有猜错,应当就是祸源之地了。”
  云渺渺迟疑片刻,问道:“可知那座宅邸是什么地方?”
  “应是座民宅,府前没有挂匾额,不知是何人家,眼下城中百姓都成了那副样子,也无从打听。”镜鸾为难道。
  闻言,云渺渺陷入沉思,坐在一旁的司湛若有所思地摆弄着霄明的剑穗。
  “那藤蔓的来历绝非寻常,或许与无尽和玄武上神有关,控尸之术本不需要吸食人血,那些血多半另有他用”她猜测道。
  自救回师父那日,无尽和玄武便似人间蒸发一般,没了踪迹,孟逢君也曾动用少阳仙府的人脉设法追查,却没有多少线索。
  此次妖尸为祸人间,时机太过凑巧,令人不得不怀疑。
  但城中却并未寻到无尽和玄武的邪气,又着实古怪,若他们不在城中,难不成那血藤是自己长出来,啖血为生么?
  “如此屠杀,真对那妖物有好处吗?”孟逢君着实不解,诚然也听说过妖邪之流吸气,啖人血肉以增进修为,可即便是旁门左道,也并非如此饥不择食啊。
  人有善恶,精血自然也有三六九等,所得血肉鱼龙混杂,反倒容易致使体内灵气紊乱,走火入魔,哪个妖怪能做出屠城这般事倍工办的蠢事?
  镜鸾蹙起了眉:“的确如此,这妖物的作为未免太过鲁莽,闹得这样大,似乎一点也不怕修行未成,便被除去,只争朝夕,能活一日算一日似的”
  蜉蝣尚且惜命,这妖物的举动可太反常了。
  说到底,那些藤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为万灵之主上万年,居然都没听说过。
  “那血藤”云渺渺回想起巷中骇人听闻的那一幕,头疼地揉着眉心,莫名感到一阵心悸,“城中妖尸若真是因此物而起,倒也好办了,探明其底细,将其除去,便能了结此事,怕只怕不知北若城有这等妖物。”
  她的话令众人齐齐一僵。
  “你的意思是,其他几座城中,说不定也长着藤蔓?”孟逢君惊道。
  她叹了口气:“且处置完北若城再说吧,明日天亮后,再去那座无名宅里看看,妖物来历不明,切勿掉以轻心。”
  众人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云渺渺忽然感到自己的袖子被扯了扯,方才还安安静静的司湛环顾四周,犹犹豫豫地开口:“师父叔师父祖不见了。”
  第五百六十五章 :我不如她
  众人方才的心思都在掌门和镜鸾上君的话上,而云渺渺则一心思量着那血藤的来历,闻言,忙四下张看,重黎果真不在屋中。
  无人留意到他是几时出去的,他来无影去无踪的做派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但鉴于那祖宗之前的种种作为,又是在这等要紧的时候,云渺渺还是不由得一阵心慌气短,起身去寻。
  司湛扑棱着小短腿,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找了一圈,居然在炉灶旁找到了正摁着一头黑鬃野猪放血的魔尊本尊。
  寒光一闪,手起刀落,野猪哼哧了几声,四腿抽搐,一会儿便没了动静,离谱的是,他居然顺手把猪的眼皮合上了。
  好奇跟上来的其他弟子:“”
  刀工真厉害。
  重黎提着血淋淋的菜刀,按着断了一半的猪头,阴恻恻地回过头,吓得一帮弟子齐齐虎躯一震,险些尖叫出来。
  他狐疑地拧起了眉,丝毫不觉得自己手里锃光瓦亮的菜刀有多骇人:“都看着我做甚?”
  孟逢君吞咽了一下,茫然地望着他:“黎师叔,你这是”
  “看不到吗?”他扬刀一指,端的是理所当然,“杀猪啊。”
  “哪来的猪?”镜鸾眉心直跳,莲娘家可不养猪,更不必说这还是头野猪。
  他看了眼已经断气的猪,并未觉得哪里不对:“山上抓的。”
  “我本想抓些山鸡野兔,但这猪”他顿了顿,似乎也有些诧异,“猪它撞树上,磕晕了。”
  他一脸正色:“靠吃野菜斩妖除魔,也太抠抠搜搜了。”
  “我顺手采了些山菌,炖肉香得很。”他扬手一指,莲娘正蹲在木盆边清洗山菌上的尘土。
  不仅是众弟子,这回连镜鸾都觉得无言以对。
  在场诸位,大多连圈里的活猪都没见过,何况野猪,更不必说现宰现炖的场面了,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好奇地在门外围了一圈。
  莲娘笑吟吟地看着云渺渺:“我这儿没什么好东西,本想给你们煮些粥,做些包子,没想到这位公子竟有本事猎到山珍,炖一锅热汤,大伙儿暖暖身。没想到如此俊俏的公子原来是阿九的师叔啊”
  “咳嗯。”云渺渺尴尬地别开了视线,“他师叔性子乖僻了些,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吧?”
  “出格的话?”莲娘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笑道,“哪有什么出格的,这位公子礼数周到,人也谦逊,能来帮忙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闻言,云渺渺嘴角一抽,难以置信地看向重黎。
  “礼数周到?为人谦逊?”
  重黎正给野猪褪去皮毛,不悦地瞥了她一眼:“怎么,我就不能礼数周到,就不能谦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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