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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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有陆兄这个青年俊才加入同志社,实乃是我等同志社之幸啊!”
  越县,一间尚算僻静的龙王庙里。
  县学生陈子珍正在同陆承望说话。
  两人面前排开了肥鹅烧鸡、果品米酒之类的。
  陈子珍中等个子,身材敦实,生得是一团和气,脸上挂着点儿笑,举着酒杯连连敬酒。
  陆承望脸上那张俊脸上泛出了点儿苦笑,“陈师兄这话说得实在是折煞祖之了。”
  陈子珍哈哈大笑,连连摆手,“话可不能这么说。”
  “你陆祖之什么本事,师兄还不清楚吗?只消道试一过,年纪轻轻就是秀才相公了。”
  陆承望有点儿无奈:“师兄太过客气,这回祖之能进同志社还得多谢师兄提携。”
  陈子珍不以为然:“咱们师兄弟二人无需言谢,更何况你真以为这同志社是随便谁,想进就能进的,若无真才实学,求爷爷告奶奶也枉然。”
  所谓同志社,其实就是以陈子珍等人为首的县学生,牵线搭桥拉起来的一个文会,在这小小的越县颇有些名气。平日里相互砥砺切磋,攻习举业,会员多是县学生中的翘楚。
  陆承望还没进县学,就被陈子珍拉进了同志社里,整个人表现得有点儿拘谨。
  陈子珍看在眼里,笑眯眯地劝了两句,又问道:“哈哈哈哈说什么傻话呢。前几日我给你的卷子你可看了?可有什么心得?”
  说到这个,陆承望微微一怔,忙从袖儿里摸出了一叠卷子。
  看着这卷子上用墨笔画的痕迹,神情黯淡了不少,就连嗓音也低了下去。
  “看了,诸位师兄的文章写得实在是漂亮,祖之远不能及。”
  同志社每个月定期都要写点儿文章出来,经书、诏、诰、章、表之类的不拘,说白了也就是互帮互助学习小组布置下来的作业。
  会长(小组长)统一收作业,完了再用墨笔,与会友们切磋品评,当着全班的面朗读作文,再送各学校教官(老师那儿)以靛笔批点。
  这几天,陆承望整个人都被打击得略狠,先是被张幼双血虐了一脸,紧接着又被各位社员写的作业血虐了一脸。
  自己引以为傲的成绩在这些尖子生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有没有。
  陈子珍乐呵呵的:“那你看看这里面那篇为佳啊。”
  陆承望不假思索,翻出来一张,苦笑道:“祖之拙见,私以为这篇写得最为巧妙。”
  陈子珍直拍大腿:“哈哈哈!好啊!祖之你有慧眼,这是咱们会长写的!”
  陆承望迟疑:“师兄说的可是吴家二郎吴朋义?”
  “就是他!就是友乐(吴朋义)!不过他文章写得虽然好,性子却不大好相处。”
  “他这人是个真性情,到时候师兄再介绍给你认识。”
  看着一大好青年被打击成了蔫头耷脑的小白菜,陈子珍有点儿诧异,一边筛酒一边好言安慰:“古人云以文会友,以友辅仁,你也不要太记挂在心。咱们几个日日会讲切磋,则举业不患不成。”
  酒过三巡之后,两人相携着出了龙王庙。
  还没走多远,陈子珍忽然站定了脚步,新奇地指着不远处大喊了一声。
  “友乐!”
  遂哈哈大笑,拽着陆承望帮了过去。
  陆承望顺势一看,只看到个穿着件绿罗窄袖衫的少年。
  走近一看,这少年生得竟然是难得的波俏,皮肤白,桃花眼。偏又配了短剑长弓。
  陈子珍长得就跟个弥勒佛似的,心宽体胖,眯着眼笑得别提有多亲热了:“你怎么在这儿?这几天都没看你出来榜个影儿,倒见我好找。”
  “怎么了?是这几日痛改前非了?决心在家里好好作文章了?”
  吴朋义趾高气扬,嗤笑:“你个陈子珍!知不到什么,少要帮帮。”
  他身后几个襕衫少年笑道:“他?就他还在家里埋头学?他这是老天爷赏饭吃的,用不着学。不过这几日一直在找人来着。”
  陈子珍吃了一惊:“那卖字儿的三五娘子你竟还没找到吗?”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吴朋义就有点儿难受。
  “没呢。”
  同志社里人人都知道他这个做会长的被个当街卖字的姑娘落了面子。那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让同志社的这些会员个个都忍不住拍案叫绝!这三五娘子当真是神人也!
  吴朋义是个少年天才,年纪轻轻就考上了廪膳生员。他家里有几个钱,和陈子珍几个一道儿牵线折腾出了个同志社,做了社长。
  他是个较真的性子,属于那种越挫越勇的。自从那天被张幼双血虐了一脸之后,回到家后就发愤图强,难得认真了一回,头悬梁锥刺股。
  把自己关在家里三天,终于又作出了一篇令自己颇为满意的文章,兴致勃勃地揣着就杀到了城隍庙,欲要再行切磋,结果连个人影儿都没瞧见!!
  望着这空无一人的老槐树,吴朋义整个人如遭雷击。
  合着自己一时瑜亮,那姑娘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儿。
  这能不憋屈吗!
  这几天,吴朋义周身萦绕着股低气压,整个人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其实这也不能怪吴朋义。
  要知道《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作者是顺治十二年的进士,有清一代有名的八股文作家。
  吴朋义这初出茅庐的小菜鸡,能翘着尾巴在越县耀武扬威,但放眼全国就未免有些不够看了。在人进士面前他输得的确是不亏的。
  卖字的?
  陆承望愣了一愣,心里咯噔了一声,适时地就浮现出了张幼双那张脸。
  又迅速把这念头给打压了下去,权当自己多想了。
  双双什么样,他和翩翩能不清楚吗?
  她刻苦,字练得好,但没念过书,能做八股的定然不是她。
  这时,吴朋义终于看到了陆承望:“这是?”
  陈子珍忙把陆承望拽过来,笑呵呵道:“哦,这个就是我同你们说过的陆承望。”
  一番自我介绍之后,陆承望难得多问了一句:“友乐兄难道不知道这位娘子的名姓?”
  吴朋义皱着点儿眉:“我要是知道至于找得这么辛苦吗?就知道她这钤印上两个字儿叫三五。”
  ……
  与此同时,越县,伊洛书坊内。
  咬着鲜虾肉团饼,张幼双默默地望着面前这匾额,伸手探入衣襟中,又摸了把怀里的纸张。叹了口气。
  她已经四天都没去城隍庙了。
  为的吗?
  就是自己怀里这叠纸。
  写这叠纸可花了她不少时间,这可不是普通的纸。
  拍拍胸脯,张幼双默默握拳。
  能不能挣钱就全靠它们的了!
  这都是她这些天默写归纳下来的几篇名家八股!
  排版大致分外这几个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范文,第二个部分课后练习题,第三个部分答案解析。
  作为文科生穿越到古代,最为挣钱的门路是什么?!
  做肥皂?错。做玻璃?错。
  就不说文科生穿越后烧玻璃做肥皂的血虐程度了,正确答案是搞教辅!
  要知道古代有多少读书人,明万历时江西巡按御史徐元正就说过,江西当时的解额不过九十多人,但习举的读书人却又十数万之多,这还是江西的人数,如果放眼整个天下,将会是个特别牛逼的数字。
  由此可见,时人对于科举的推崇和那澎湃的热情~
  古人可不傻,早有人从中发现了巨大的商机。
  教辅这东西也早有刻书坊在做了,还做得风风火火。这种教辅还有个专有名词,叫时文。
  既有诸如《皇明历朝四书程墨同文录》此类的范文,亦不缺《新锲诸名家前后场元部肄业精诀》这种讲应试技巧的。
  什么《京化日抄》,什么《睡庵汤嘉宾先生评选历科乡会墨卷》,什么《游艺塾文规》之类的教辅可谓五花八门,数不胜数。
  古代的教辅甚至还特专业的细分成了四个种类。
  张幼双默默掰着手指头。
  这第一种叫做程墨,也就是程文和墨卷。程文为主司考官所做,墨卷为士子所做。乡试会试都称作“闱试”,所选举的优秀考场范文也被称为“闱墨”。
  第二种叫做房稿,房稿是“十八房进士平日之作”。
  第三种叫行卷,这是举人平日之作。
  第四种叫社稿,也就是把这些文社成员平日里的习作拿去刊行。
  这些教辅的盛行,甚至还引起了相当大一批文人士大夫的恐慌,奏请焚绝,说是现在的读书人光顾着投机取巧,不再研读四书五经,光靠着揣摩这些应试技巧,背诵剽窃范文,就能中举,更有甚者“不知经史为何书”。
  大梁类明,自然也发展出了这些五花八门的教辅。
  但是!最重要的是!
  这个架空的朝代自己衍化出了各式的名家八股。像《京华日抄》、《游艺塾文规》之类曾经在明清盛极一时的教辅,它大梁没有啊!
  那两位中二少年刚巧提醒了她,老这么辛辛苦苦,风吹日晒的卖字儿也不是个字。
  她爹张廷芳就是个能把新华字典倒背如流的牛人,张幼双她就继承了她爹这一项凶残的技能。
  当张幼双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沈兰碧女士为了开发她的记忆力,就开始摁着她脑袋叫她背书。
  三字经千字文唐诗三百首四书五经什么的那是正常操作。不正常操作就是她老张家的家学——那一篇又一篇的八股文。
  到后来,她没在摧残中爆发,果断在摧残中变态了。
  俗话说人不中二枉少年,等上了初中,彼时为了装逼,张幼双又一口气背下了不少名家程文墨卷,时不时作文还写个八股嘚瑟两下,享受同学们或崇拜或逼视的目光。
  这个时候,张幼双才猛然惊觉自己竟有个金手指。
  还是特牛逼哄哄的那种。
  既然本尊妹妹被动成了别人青春里的陪衬,那她就成为陆承望等人青春里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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