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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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 中秋节礼入府,在敏仪正院的正堂命仪堂中满满当当堆了几张大条几。
  敏仪与画眉一一对着礼单,又勾选着回礼, 青庄在一旁伏案描着花样子, 两三个侍女凑在一旁看着, 偶尔提一点意见,也是轻声细语的。
  宋知欢在软榻上卧着,身上搭了一条豆青线毯, 青丝松散,手持一把青玉骨团扇慢腾腾摇着,杏眸半阖, 看起来懒懒散散的。
  秋天的风吹在身上暖洋洋的,宋知欢打了个哈欠,粉扑扑的脸颊在玉色夹纱花枕上蹭了蹭, 又要睡过去。
  敏仪看了她一眼,无奈轻声道:“莫要再睡了,再睡下去, 晚间便要煎熬了。起来坐坐, 让丫头给你冲碗茶来, 今年的新贡茶,听说滋味极好。”
  “晓得了。”宋知欢伸出手去够一旁几上的绢帕往额头上蹭了蹭, 手臂纤细莹白, 腕上戴着一只碧莹莹的翡翠镯, 镯子水头极好, 通透、青翠, 碧的一汪水儿似的, 戴在腕子上, 更衬得肌肤好颜色。
  柔成拧了湿手巾来给她擦脸,敏仪随意抬头瞄了一眼,手上翻了一页单子,随口道:“这镯子从前倒没见你戴过。”
  黄莺已快手快脚地将一只青瓷茶盖碗碰上来,宋知欢饮了两口茶水,随意将茶碗放下,一面伸手摩挲着腕上的镯子,道:“我家小四从别国带来的料子,给我打了一套头面另外有一对玉镯并一对手钏儿,今儿是第一次戴。”又道:“这茶果然不错。”
  敏仪细细看了看,点头赞道:“水头果然不错,颜色也青嫩,衬你的年纪。这茶你既然喜欢,我让黄莺包给你一些,左右我不爱喝茶,留在这里也是糟践了。”
  青庄笑吟吟开口道:“正是呢,知欢且比我小三四岁,还年轻着呢,正衬这样青嫩的颜色。”
  一面说着,她将手中的花样子给敏仪看,笑吟吟地问道:“孝敬夫人的抹额,用这个花样子怎么样?”
  “倒是极好的。”敏仪细细看了,见描着的是瓜瓞绵绵百子千孙,心中满意之余却也有些担忧,“这花样子繁复,日子紧了些吧?”
  青庄含笑摇了摇头,“不算什么,加紧些,能在夫人寿诞前得了。”
  “如此便有劳你了。”敏仪笑着道。
  青庄低眉顺眼,柔声道:“能让福晋劳烦,是妾身的福气。”
  “茶凉了,福晋。”黄莺带着侍女捧着小茶盘进来为敏仪与青庄二人换茶,对着敏仪轻声道:“入了秋,喝不得冷茶了。”
  “嗯。”敏仪点点头,端起茶碗刚刚饮了一口,便见外头一个婆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往地下噗通一跪,面带焦急地道:“福晋,我们李主儿要生了!”
  敏仪猛地一下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又命人:“快,咱们去玉芍轩。”
  等众人匆匆赶到玉芍轩时,李氏已经被挪进了产房里,众人被请入玉芍轩之正堂坐了。侍女奉了茶水来,敏仪见和玉在一旁神情揣揣的,便对她招了招手,唤道:“和玉过来,让嫡额娘看看。”
  和玉小步过来,倚着敏仪,情绪渐渐平复。
  敏仪又问:“李格格胎位如何?”
  那边迎出来的一个稳婆忙道:“请福晋放心,李格格的胎位极正,又不是第一胎,想来很快小主子便可平安出生了。”
  敏仪听了这才安心,轻声道:“务必要保李格格母子均安,届时定然少不了厚赏。”
  稳婆答应了一声,又往产房去了。
  不多时,四贝勒带着两个孩子回来,衣袂翩飞、脚步匆匆。
  好在翼遥和弘晖还被他稳稳当当牵着手,虽然小阿哥弘晖因为阿玛的步子太大而不得不连跑带颠地跟着,但总得来说,一切都好。
  见四贝勒回来了,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敏仪轻声道:“产婆说李妹妹的胎位很正,一切都好,请爷放心。”
  “嗯。”四贝勒面色和缓些,紧紧拧着的眉终于松开,翼遥和弘晖向众人请了安,敏仪招了招手让两个孩子过来,一个个摸了,又问:“随阿玛出去都做什么了?玩的开心吗?”
  两个孩子一一回答着,无非是吃吃喝喝,在街上走了走,对普通人家是极稀疏平常的事情,对这样出身的孩子却不容易。
  和玉在一旁听着,暗暗有些羡慕,却又垂了垂头,看了看自己比姐姐细了不知多少的手腕,透着病态的肌肤和清清楚楚的青紫血管,一双清澈透亮的眸子隐隐流露出些哀愁来。
  翼遥敏锐地觉察到妹妹的心情不大好,便走到了和玉身边,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和玉对着翼遥一笑,笑的翼遥心都软了,忙忙抱了抱她,二人往暖阁里炕上去坐了。
  敏仪又推了推弘晖,吩咐:“你去和姐姐们坐,这里迎着风呢。”
  又吩咐侍女:“端些个蜜饯果子并新鲜点心往里屋去,给阿哥、格格们煮一壶奶茶,他们小孩子喝不惯香的,不必用茶砖,只将奶、子烧热了,兑上红茶茶叶与蜜糖,一大壶端过来,热腾腾的,也给孩子们压压惊。”
  她吩咐的细致,也不怕出错,侍女忙答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宋知欢听着产房里的痛呼声轻了,便知道李氏是上了正路,便也不急,伸手自一旁的点心碟子里拈了一块糕点略尝了尝,原是藕粉桂花糕,口味倒是很清甜,虽不及辛娘的手艺,也能入口。
  又有侍女为各人奉了茶水来,宋知欢端着饮了一小口,原是普洱,虽年份不算久,滋味却不错,便耐下心来坐着慢慢饮茶吃点心。
  她是真饿了,这会子也该是正经用膳的时候了。
  但此时上首那两个都没用膳的意思,底下的自然也不敢提。
  还是敏仪反应过来,看了看宋知欢,又看了看里间坐着的三个,对四贝勒道:“爷,到了晚膳时候了,不如命人在这里备膳,您好歹用些,不然于身子无益。便是咱们大人不怕,那边三个孩子也耐不得这个。”
  这话说到四贝勒心坎儿上了,当下点了点头,道:“命人传膳吧。”
  又道:“他们三个就在里屋炕上用。”
  敏仪笑着应了,回过头来吩咐黄莺:“告诉厨房准备些各人喜欢的菜式,不必多做,紧一个攒盒盛了,再添一碗汤,免得累赘。此时也不必抬桌子来了,将那边几上的东西撤了,摆上吃食。咱们快些用了,正事儿还是等着孩子呢。也不必多劳动李妹妹院里的丫头,这会子产房里还要人呢。”
  四贝勒听了也点头,深觉有理,于是黄莺便下去安排,过了半日,果然有一溜的妇人捧着大捧盒进来,一人人上了吃食。
  敏仪和四贝勒头对头用着,也没用多少,粗粗用了一碗饭,便端着汤慢慢饮着,仔细听着产房里的动静。
  安氏只觉一颗心扑腾扑腾跳着没个实处儿,生怕下一秒产房里就有人抱着襁褓出来说李氏生了个阿哥。
  倒是宋知欢安安心心吃了一顿好的,饭后又有侍女捧了消食茶来。她端着茶盖碗坐在椅子上消磨时间,等着产房里的消息。
  直到了酉时,产房里隐隐传出惊喜的笑声并念佛声来,接着婴儿的啼哭声划破天际。
  四贝勒猛地起身往产房的方向看去,敏仪也忙忙站起来走出屋子,问:“生了?”
  “回福晋话,是个小阿哥!”稳婆高声回着话,没过多久便见青衣稳婆怀抱着大红的襁褓出来,在正堂当地扑通一下跪了,满是欢喜地道:“回爷、福晋,李主儿诞下一位小阿哥,六斤五两重,哭声很响亮呢!”
  又有太医过来给小阿哥请脉,也道很是康健。
  四贝勒听了很是欢喜,敏仪接过孩子给四贝勒细看,四贝勒摸了摸婴儿的小脸儿,吩咐:“要厚厚赏赐稳婆、太医与华姝院内下人。”
  “是,为贺弄璋之喜,咱们府内上下每人添一件新衣,再往庙里添香油,给穷人乞丐散粥食,为咱们小阿哥添福气呢!”敏仪含笑道。
  四贝勒听了却道:“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只给下人们添衣就是了。当年晖儿出生也未曾如此的兴师动众,不能越了礼数去。若要这样积福,要等过周岁时候,这才是不越过嫡长的道理。”
  敏仪听了心头一松,笑吟吟应了一声,吩咐黄莺道:“咱们库房里有二斤上等官燕并东阿阿胶,取来给李妹妹养身。玉芍轩里的下人每人赏一个月钱粮,再给添一件袄儿,要很厚实的料子,做红色的,也算是个喜气儿。”
  黄莺答应了一声,便有奶母上前要抱小阿哥下去喝奶,四贝勒看着敏仪忙碌着吩咐上下人等,待一时清闲下来,他握了握敏仪的手,轻声道:“敏仪,要你多劳累了。正逢上月节,与孩子的洗三,要你多操劳了。”
  “爷,这话算什么?”敏仪对着四贝勒露出一抹温柔和顺的笑意来,“这本是妾身该做的,并没有什么劳累的。咱们府里月节只自己庆贺,并不请人饮宴,也省了好些事儿呢,节礼都预备的差不多了,并不为难。”
  四贝勒这才点了点头,但回头还是在琉璃厂寻了两间新鲜玩物,又从私库里拿出金子珍珠来,命工匠为敏仪打了一套新头面。
  且说这边,孩子出生了,各样的事情吩咐完了,众人自然各自散了。
  四贝勒要去正院,翼遥和弘晖早就哈欠连天的,敏仪对着翼遥叮嘱了两句,又名黄莺送翼遥回玲珑阁,方才自己牵起了弘晖的手,抬步往正院去了。
  宋知欢摸了摸翼遥的小脑袋,牵起她的小手,踏着慢腾腾的步子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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