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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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眼角溢出一滴热泪,哽咽了声。
  裴恒抱着她出了坤宁宫,夜色如墨,他在廊下一处以供休息的亭阁里站住了脚步。
  耳侧季佳盈低低道:“王爷,您放我下来。”
  阁内放着一盆炭火,桌上留了一盏烛台,空间逼匛,光线昏黄,季佳盈垂眸,退了几步距离。
  她静静道:“王爷,男女有别,我也已嫁人,这不合规矩。”
  裴恒别过目光,喉咙滑动:“不教太医看过,我……不放心。”
  季佳盈沉默。
  朝思暮想的人近在眼前,裴恒的心脏不可抑制的狂跳,这三年里无数次辗转难眠,最后落到唇边,只是轻轻一句:“你过的好吗?”
  季佳盈眼眸一凝,她深吸了一口气:“很好。”
  裴恒眼眶微红,目光移到暖黄闪烁的烛台上,视线变得模糊,好像有许多尘封了多年的记忆一下子涌上心头。
  景和十三年。
  那一年季佳盈刚及笄,东京城里求亲的人几乎踩破季府门槛。
  季侯爷和侯夫人比对着媒婆递上来的帖子,犯起了难。碎碎叨叨念着:“长平侯家的二公子,刘尚书家的嫡公子,新任的左都御史李都史,个个都是人品贵重,天潢贵胄的世家公子,怎么选呐……”
  站在门外的季佳盈听见这话,顿时推开了门。
  彼时媒婆还没走,娟娟不绝的话顿时僵在了唇边。
  季侯爷最先反应过来,他站起身,碍着有外人在场,语气稍严了些:“你也是大姑娘了,这般没规矩,还不速速退下。”
  季佳盈低哼了声,扭身进了门,走到侯夫人旁,赌气道“父亲都不要女儿了,还不许女儿听听。”
  季侯爷一生只娶了侯夫人一个,育有两女一子,小子就是成了婚也住在家中,唯有这两个要外嫁的女儿是她的心尖肉。季佳盈这么说,他脸色顿时缓了下来:“为父哪有。”
  季佳盈“嘻嘻”笑了两声。
  侯夫人笑着挽着她的手,拉她在身边坐下:“别听你父亲的,盈儿你喜欢哪个公子跟娘说。”
  方才择婿的阵仗顿时演变成家常话,季侯爷挥退了媒婆。
  大门关上后,季佳盈提了下唇角:“母亲,我确实心慕一男子。”
  季侯爷提溜着耳朵,急问:“盈儿看上了哪家的郎君?”
  季佳盈方才还笑盈盈的脸顿时红了红,她轻音道:“五殿下,恒王。”
  话一说口,季氏父母顿时沉了脸,大厅里一片寂静。
  季佳盈见势头不对,顿时哄着侯夫人:“娘,恒王殿下他是个才俊之人,出身显赫,待我也很好。他还说,若是娶了我做王妃,必不再纳任何女子。”
  季侯爷眼睑一凛,似是气得不轻:“胡闹!”
  “你可知恒王那是什么人,勾栏瓦舍的浪荡子,世人皆称的风流王爷。你嫁他?你怕是连他后院有多少女人都不知道吧!你还敢嫁他?!”
  季佳盈解释:“父亲,他不是那样的。”
  “闭嘴!还不快快回你房中思过。一个大姑娘自己给自己找夫家,像什么话!你的婚事你不必操心了,自有我和你母亲做主。我季家世代从文,累世清贵,你岂能找那样一个浪荡子败坏家族名声!无论如何,为父都不可能把你往火坑里推,嫁给那么个风流常客!”
  侯夫人见势头不好,顿时拉着季佳盈出去。
  自那以后,季佳盈被禁足在屋里,连房门都出不得。
  养在深闺,知书达礼的季大姑娘第一次学足了市井气派。
  绝食,上吊,哭闹。
  她样样皆试过,可回应她的,除了每日送来的一应三餐,再无其他。她的院子里,连一只鸟儿都进不来。
  而朝堂之上,季侯爷也对裴恒避之不及,常常下了朝后便现在一群同僚中,裴恒找了无数次机会,终于在一次回家路上将他堵住。
  裴恒一脸沉色:“侯爷,传言不实。本王保证,若娶了盈儿,奉她为妻,执掌中馈,一生再不纳任何人。”
  季侯爷冷漠退后了一步:“小女福薄,进不得王权富贵之地,请王爷别为难本侯。”
  裴恒上前拦住,几乎咬牙道:“季侯爷做到如今位置,想必有些事儿本王不说你也清楚。本王母妃虽受先帝恩宠可去世的早,本王自小养在先皇后膝下,宫中皇子不多,若非自保,本王也不会自毁名声。”
  “王爷思虑深重,本侯理解。纵然王爷不是那样的人,可事实已是如此。季家累世清流,宗祠家训,样样皆摆在那儿,王爷不必再劝。”
  季侯说完便上了轿,裴恒站在原地,愣怔了很久很久。
  他有心再游说,可那边是季佳盈,他舍不得,也不愿,不愿让她背负不孝的名声过一辈子。
  再然后,季家大姑娘嫁给了新科状元督察院左都御史宋智,宋智寒门出身,却品德兼修,从八品主事一步步爬上四品大员的位子,对待季佳盈,更是妥帖细致,无有不应。
  本是一门低嫁的婚事,却成了东京城少有的锦绣良缘。
  三年过去,再见她便是今日宫宴。
  往事如烟蔓延至心头,裴恒喉咙缓缓滑动:“他对你好吗?”
  季佳盈眼睫一颤,五根指节生生攥住了桌沿。
  裴恒眼底赤红,心里不可抑制地酸疼:“他有没有介意你跟过我。”
  季佳盈下意识的捂了下肚子,半晌,她闭眼,脸颊划过热泪。
  “没有,夫君待我很好。”
  裴恒唇边苦涩笑了笑:“如此,甚好。”
  昔年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如今也成了温婉的妇人了。
  季佳盈呼吸一滞,抬头看向他。烛光很暗,落在那人俊朗的侧颜上,鼻梁很挺,削薄的唇紧抿成直线。
  小时候,娘曾对她说过,男人的嘴唇凉薄,心也不会热到哪去,多半不是个会疼人的。
  她轻声道:“时过境迁,王爷也该娶一位王妃了。”
  裴恒一怔,旋即扯开了唇角:“我一个人随性惯了,一时半会成不了家,不劳宋夫人挂心。”
  说完,他自腰间上解下一枚玉佩,正是白日林软讨要不得的那枚。他放到季佳盈手里:“你大婚,我也没什么贺礼,这个玉佩算是贺你弄璋之喜。”
  季佳盈垂眸,接过那玉佩。
  外面渐渐传来的熙攘的脚步声,有人在唤:“长姐,太医快到了。”
  裴恒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嗓音沙哑:“为了避嫌,你先出去吧,本王过会再走。”
  “臣妇告退。”季佳盈缓缓行礼。
  裴恒看着她袅娜,出落成人妇的背影,脑海里满是那五年的情爱时光。
  她的笑容,她的眼泪,她的郁郁寡欢,她唇边最甜蜜的味道。
  不过,她有了如今的现世安稳才是最好的选择。跟着他,或许她永远都过不了这样的生活。
  窗外蓦地起风了,树影婆娑,槐树叶哗啦哗啦作响,纷纷然落在积雪上,像是在低语,在告别。
  裴恒在心底默念,我也曾参与过你的人生,所拥时没留遗憾,这便够了。
  季佳盈缓缓走着,季佳兰在外头等了许久,见她出来,急忙凑上去扶着。
  不多时,寂静的夜里传来一声惊呼。
  “阿姐,你怎么哭了?”
  “风大,眯眼睛了。”
  “姐夫回去又该惦记了,你呀,便是受了一点委屈他都心疼的不行呢。”
  “回家吧。”风中传来季佳盈的声音,轻而缓,带着一声叹息。
  殿内的裴恒却一瞬就红了眼眶。
  与她断了联系时他不后悔,她大婚,他酩酊大醉,头痛欲裂时也不悔。
  可唯独,唯独看见她哭了,裴恒的那颗心震颤,狂跳,生平第一次后悔,悔极了当初没有利用王爷的身份逼迫季家嫁女。
  第53章 撑腰  小姑娘羞怯着,在耳畔低低咬耳朵……
  顾忍回到长定殿时, 太子正在案上批折子。
  文书前杵着一道影子,烛火忽明忽暗的。太子皱起了眉,他抬眸示意:“什么事?”
  顾忍想了许久, 没忍住,还是把方才在坤宁宫中所发生的事儿学了一遍。
  说到最后, 对面太子的脸算是彻底沉了下去。
  他沉声道:“那出戏讲的什么?”
  顾忍头皮发麻, 他就是怕殿下动怒才寥寥几句带过, 哪想着他一副没在听的样子,专挑重点问。
  “说。”再开口时, 对面厉着声音的态度,耐心尽失。
  顾忍舌头卷了一下, 僵硬解释, 他尽量避着外室,正妻, 低贱这几个字, 可说到最后,对面的男人还是一把摔碎了杯盏。
  碎片迸溅到顾忍鞋面上, 他站得笔直,一动不敢动:“殿下, 属下知错。”
  对面一声暴喝:“自己去领罚, 滚!”
  顾忍刚出门, 里边又传来雷霆震怒:“纮玉!”
  纮玉和顾忍交换了下神色,方才还皱着脸的顾忍顿时多了几丝幸灾乐祸。
  殿下都惩罚我了,还能跑了你?
  纮玉抽了抽嘴角, 硬着头皮踏进了殿。
  太子安排完事儿已是亥时末刻,纮玉记挂着任务,连夜出了宫。
  ——
  翌日, 阮菱正在家中喝药膳。昨儿在坤宁宫虽没伤着,但也受了惊吓,大夫给开了两幅药膳固胎用。
  那药膳虽不苦,味道却古怪的很。阮菱喝了没几口便皱着小脸放在了一旁,自打怀孕以后,吃什么喝什么,这味道总觉得跟从前变了些。
  清音手里拿着帖子走进来,询问道:“姑娘,永阳侯府的三姑娘苏玉下了帖,邀您去赏梅宴呢,说就设在御景鸣琴湖旁,离沈府挺近的。”
  “不去了,今日身子不大舒服。”阮菱额头冒了一层汗,蹙眉道:“去给我拿点酸枣来。”
  话音刚落,屋内就走进来一个身影,绕过嵌玉屏风,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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