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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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怕,我们现在回家。”
  陶溪点点头,跟着林钦禾远远离开了这间会议室。
  苏芸看着他们走远后,才再次打开了会议室的门,罗徵音从惊惶中回过神,看到苏芸怔忪问道:“苏秘书,你怎么来了?”
  苏芸对罗徵音笑着说道:“罗夫人,钦禾拜托我告诉你们一件事。”
  一直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彭主任知道他们定是有什么要事,忙站起身向众人告别离开了会议室。
  杨争鸣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林钦禾那句话始终在他脑内反复,他按捺不住地向苏芸走近几步,疾声问道:
  “刚才钦禾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慌张地都没意识到苏芸并没有听到林钦禾那句话。
  苏芸将室内神色各异的几人看了一遭,有些担心他们能不能接受,尤其还有两位年事已高的老人在。
  “您很快就会知道了。”
  她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电脑,将会议室里的屏幕打开,接通后点开了一个视频。
  屏幕上清晰展开的画面里,一个穿着病服的中年女人坐在病床上,这个女人面容苍黄,整张脸都有些不太正常的浮肿,布满皱纹的眼角夹着层层叠叠的愁苦。
  对于杨争鸣与方家二老而言,这是一个故人。
  但此刻的他们都没能认出来,毕竟已经过去十七年,当年只有一面之缘的女人也几乎全然变了模样。
  直到视频开始不久,这个女人用熟悉又陌生的浓重口音,满脸忏悔地一遍遍说着“对不起”,杨争鸣目光猛地震颤,他惊惶地看向坐在一旁的方祖清与叶玉荣,看到他们的神色也陡然凝重,似是想起了什么。
  唯有罗徵音面色焦急而茫然,忍不住问道:“这位是?”
  可是没有人回答她,他们都神情沉重、惊疑不定地看着屏幕,她只能继续看向视频,终于,她在这个女人口中听到了一个烙印进她生命的名字:方穗。
  接着一个残忍的事实从这个女人口中磕磕绊绊毫无逻辑地讲述出来,讲述了十七年前下着雪的冬夜,两个孩子如何在同一天降世,又如何在她一念之差中被交换了命运。
  罗徵音耳蜗轰鸣,脑中一片空白,看着那个女人说到一半低下头捂着脸痛哭,她却依旧不敢置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
  她目光僵直地看向两位老人,空茫无助地去抓身旁叶玉荣的手,张了张嘴,想要急切地寻求什么回答,却发现叶玉荣的手冰冷得可怕,和她一样正在不可抑制地颤抖,而方祖清瞳孔紧缩地盯着屏幕上的那个女人,皮肉衰老垂下的面孔呈现异样的青紫,他们神情震恸,可又没有一个人说话。
  “她,她说的是真的吗?”罗徵音惊惶万状地喃喃道,屏幕里的女人还在痛哭,一声声都让她心脏慌跳不已,她癔症似的自言自语地问道,
  “乐乐……乐乐不是阿穗的孩子吗?那,那阿穗的孩子在哪里?在哪里啊?”
  可还是没人回答她,杨争鸣垂着头将脸埋在手掌里,那双手骨节凸张,手背上的青筋突突跳动着,从胸腔里压出一声叹息。
  这时视频中女人的痛哭声终于渐渐止住,她双眼无神地看着镜头,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我给那个被我留下来的孩子,取名陶溪。”
  这句话如一道惊雷在会议室轰然炸开。
  “祖清!”
  叶玉荣疾呼一声,只抓住了一片衣角,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老伴如同台风天被雷暴摧折的老树,重重地倒在地上。
  杨争鸣与苏芸奔过来将老人一把搀起,扶抱着向门外赶去,罗徵音怔怔回神,手脚瘫软,撑着沙发扶手借力站起身,后知后觉跟上那阵慌乱的脚步声。
  作者有话说:
  抱歉来晚了,终于赶在零点前能发了
  59 第59章(恢复更新)
  陶溪被林钦禾带着出了校门,但并没有回去他们住的地方,而是一个老城区的馄饨摊。
  因为文华大学在附近,老街巷里来往着不少大学生,夜市张罗着在路边摆起了摊子,冷瑟空气里四处弥漫着烧烤摊的孜然香气。
  挂着“老孙馄饨”招牌的红色塑料雨棚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滚动着白色水汽的大锅前下着馄饨,见林钦禾带着一个男生进来,停下手里的动作笑着问道:“又翘课了?”
  “没翘课,晚上放假了。”林钦禾说道,让陶溪坐在角落里避风的餐桌旁,自己用开水烫洗一次性碗筷。
  “很干净了,还洗什么,就你小子讲究!”老人看林钦禾洗得仔细,忍不住骂道。
  陶溪坐在塑料凳上,好奇地看着他们讲话,他没想到林钦禾也会来这种市井的犄角疙瘩,还和这位被叫老孙的老人挺熟稔的样子。
  老孙注意到陶溪的视线,对他露出一个和蔼的笑,还仔细瞅了会他,对林钦禾不知道说了什么,林钦禾很浅地笑了下,回了一句话。
  没过多久,林钦禾将一碗满当当的馄饨放在他面前,说:“这里的馄饨挺好吃的,你试试。”
  陶溪捧着碗闻了下,鲜香瞬间充盈鼻腔,他用林钦禾递给他的勺子埋头吃了好几口,确实很好吃,汤汁鲜美,整个胃都温温地暖和起来。
  他问坐在一旁的林钦禾:“你经常来这里吗?”
  林钦禾也在吃一碗馄饨,正要回答,就听在下馄饨的老孙笑呵呵说道:“他六七岁离家出走就来我这儿哩!”
  陶溪顿时愕然地看向林钦禾:“离家出走?”还是那么小的年纪。
  林钦禾神色有些不自然,微微侧开脸说:“只是从家里走到这里,吃了一碗馄饨就回去了,不算离家出走。”
  老孙闻言笑道:“那碗馄饨还是我请他吃的,他还对我说,以后一定会报答我的。”
  陶溪没忍住笑了,在垂吊着的白炽灯下,晦暗着的双眼里闪烁着笑意,问林钦禾:“你当时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啊?”
  林钦禾淡然道:“不太记得了,可能是和家里人吵架了。”
  老孙听林钦禾这么说,只笑着摇了摇头。
  雨棚里很快又进来了几个大学生,老孙忙着去招呼生意了,塑料薄膜外冷风呼啸,棚内倒是在充盈水汽间暖意融融。
  “那你后来是自己回去的?还是家里人找到你的?”陶溪好奇问道。
  林钦禾想了想,说:“家里人带我回去的。”
  “那挺好。”陶溪用一只手撑着下巴,回忆着说道,“其实我也离家出走过,忘了什么事了,还走到了隔壁那座山,但天一黑我就自己跑回去了。”
  林钦禾问:“回去的路上害怕吗?”
  陶溪点点头,说:“山里晚上很黑也很安静,我又胆子小怕黑,听到狗叫都要吓一跳,那时我就想,要是能一夜胆子变大就好了,我就不害怕离开那里了。”
  他说话间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林钦禾握进了掌心里,密实地包裹着他。
  林钦禾看着他,微微挑了下眉,说道:“你在我面前好像从来没有胆小的样子。”
  陶溪怔了怔,回顾了下自己刚到文华一中时,上蹿下跳往冰山似的林钦禾面前凑,哪儿有半点畏缩。
  “那不一样。”他笑了笑。
  奔向林钦禾是他做过最勇敢的事。
  但回一个陌生的家还是会害怕的,就像幼时离家出走又自己回去的路上,怕家里人为了这事儿打骂自己,也怕他们不打骂自己,矛盾而忐忑。
  陶溪盯着汤碗出了会神,林钦禾便握着他的手陪着他沉默,过了一会他再次开口说话,声音低低的,像是说给林钦禾,也像是说给自己:
  “你之前问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你,我说是因为答应了郭萍,其实并不是。”
  “因为我有点害怕,我怕我想象得太美好了,但最后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样好,怕他们对我失望,不愿意接纳我,也怕他们因为对我愧疚,千方百计地对我好,怕他们对我和杨多乐感到左右为难……”
  这些矛盾复杂的想法他从来没对林钦禾说过,这是他不想展现的自己懦弱畏怯的一面。
  林钦禾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对他温声道:“我明白。”
  陶溪点了下头,他从学校出来后就一直没怎么说话,似乎在这一刻打开了话匣子,像是想把塞在心里的东西都倒出来,继续道:
  “今天我见到……他们,其实是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事来找我的,那张谅解书虽然有点意外,但其实也能理解他们的做法,如果换做我,我想他们也会为了我这样做的。”
  他感受着林钦禾手掌的温度,这份温热似乎给了他继续剖开自己的勇气,
  “但可惜我还是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一刻我就突然,突然有点委屈,明明想大声告诉他们真相的,但就是说不出口。”
  陶溪感觉自己说到“委屈”时,身旁人握着自己手的力道似乎重了些,他说着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微仰起头眨了下眼睛,再转头望向林钦禾时,双眼里满是亮晶晶的笑意。
  他说:“不过我现在好像不怕了。”
  所有忐忑不安都源于有所期待,又消弭于更大的期待之中,当他在会议室里看到林钦禾,他突然意识到,他有更期待的、属于自己的未来与生活。
  “真不怕了?”林钦禾看着他问道。
  陶溪点点头,语气轻松道:“大不了我就一直跟你住嘛,又不是非要在那个家里呆着,以后留学工作什么的,迟早也要出去的。”
  林钦禾闻言扬了下眉,说:“大不了跟我住?你回了家,也得继续和我一起住。”
  陶溪有些好笑地问道:“那万一他们坚持要我住家里呢?”
  “我这里不也是你的家吗?”林钦禾反问道。
  陶溪怔住了,眼睛定定地看着林钦禾,林钦禾与他对视着,继续道,“或许以后很久也没法有一个凭证能证明,但这一点始终不会变,也不需要证明,知道吗?”
  他们无法在国内有被法律认可的关系,也无法在一个户口本上,但没有又能如何呢?
  家本来就无需证明。
  陶溪看着林钦禾好久才回过神,眼睫微垂着,嘴角却向上翘,说:“我知道了。”
  他反握住林钦禾的手,挠了挠他的掌心,偏头小声道:“那你也别生气了,好不好?”
  今天林钦禾带他走前对那些长辈显然是有些失态的,在带着他离开后,林钦禾就收敛了所有情绪,但他知道林钦禾心里或许还在难受。
  林钦禾沉默了一会后,开口道:“我没有生气。”
  他只是对自己在这件事上的无能为力感到失望,陶溪怎么可能不需要亲人,他比陶溪更希望他能拥有圆满的亲情。
  老孙招呼完一桌客人,走过来问要不要再添一些馄饨,陶溪点头道了谢,又吃了小半碗,到最后都撑得有些站不起来了。
  两人吃完馄饨本来要走,但陶溪突然闻到外面烧烤摊飘来的味道,便撺掇林钦禾出去给他买。
  “你还吃得下吗?”林钦禾问了一句,但还是出去给陶溪买烧烤去了,晚上烧烤摊生意很好,他排队等了些时候才烤完,回来时看到陶溪正听老孙讲着什么,见他进来两人停了说话。
  陶溪看到林钦禾神情有些严肃,刚要问怎么了,林钦禾走过来对他低声说了方祖清昏倒的事。
  林钦禾在等烧烤时接到了苏芸的电话,得知方祖清在会议室晕倒后被送到了汉南医院,万幸老人家并没有大碍,只是一时心神震动晕厥,医生说很快就能醒过来。
  陶溪在听到消息那一刻心脏慌跳了下,紧接着涌上一股后怕,他没办法想象万一方祖清真出了什么事要怎么办。
  林钦禾握住他的胳膊,安抚道:“方爷爷不会有事的。”
  这时林钦禾的手机又来了一个电话,他拿出来一看,竟是杨争鸣。
  杨争鸣极少联系林钦禾,他与罗徵音关系恶劣,但因为儿子的原因偶尔也会联系林钦禾,这次给林钦禾打电话,却是为了真正的儿子,林钦禾不由觉得有些讽刺。
  电话里杨争鸣声音沙哑,兜兜转转寒暄几句后,还是委婉地问林钦禾,能不能与陶溪说说话。
  林钦禾看向一旁的陶溪,陶溪对林钦禾轻声说道:“你跟他说,我明天去汉南医院。”
  方祖清病倒,他理应去看望,这件事迟早也要摊开来说清楚,没什么好回避的。
  林钦禾对杨争鸣说了后,杨争鸣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在语无伦次地连说了几个“好”字后,才详细告诉了林钦禾病房号,又问需不需要他明天来接陶溪,林钦禾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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