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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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合欢抬了头,与沈迟目光一碰,随即又移开目光,扶着一旁的椅子站了起来,静静道:“两位公子且先随我来。”
  江怀璧轻轻蹙眉,有些摸不透这合欢究竟有什么意图。但如今这情况,也只有她能帮得了忙了。
  两人跟着合欢一直走到三楼最偏僻的一个拐角处,此处没有灯光,四周暗淡。合欢推了最末的一间房,示意两人先进去。
  “两位公子在此处不要出声,晋王的人不会查到这里的。”说罢便转身离去。
  很快两人就知道为何这间房晋王不会查到了。
  因为,这间房中所存放的是合欢楼中所有女子的衣裳。然而这些衣裳又都有不同之处。因为本就是青楼女子,所以在有些场合所穿着的衣裳要薄透的轻纱,另有许多女子贴身的肚兜等等。
  房间本就比寻常的要狭小,应该是当做杂物间用的,那些衣裳也都是陈年破旧的,里面密密麻麻已经被塞满了,两人挤进去竟也有些困难。
  或许因为时间太久,房间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沈迟皱了皱眉,又往里面挪了几步,发现有些能落脚的地方还算宽松些。
  闲来无事,他伸手拨了拨那些衣裳,低低问了一句:“怀璧,你不会这十七年来真没穿过女装吧?”
  “有的,”江怀璧略一思忖,难得认真回道,“崎岭山那一次。”
  沈迟想笑,但又不得不憋住,那一声“噗嗤”生生憋了回去,只剩下满脸的狰狞。缓了口气,他又转过头来去看江怀璧。或许是外面有微弱的光照进来,他觉得她的眼睛里似乎还闪着光。
  凡形容女子眼睛漂亮的大概都是“顾盼生波”之类的,以流盼如秋波盈水或明亮如星为美。但沈迟发现,她的眼睛似乎从来都是平淡无波的,沉静深邃到他都觉得不可思议。果然是看不透她的,再冷淡竟也并不能让他生出半分讨厌来。
  “除了那一次呢,真的没有了?”他默了默,问道。
  江怀璧摇头,“没了。”
  沈迟轻叹一声,露出遗憾的神色,自然在黑暗里她是看不到的。
  他还要问什么,话刚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想知道的太多,现在要问肯定是问不完的,索性等以后再说罢。
  .
  晋王急匆匆下到一楼看到了士兵所说的异常,在一楼最偏僻的屋子里,发现了正躲藏在内的两名男子。
  方才在搜查时已经下了令让所有人都出去,那一直躲在这里的两人定然是有问题的。
  晋王看到两人并非江怀璧和沈迟时,略微有些失望。
  还未来得及审问,已经有侍卫来禀报道:“殿下,王妃有要事请您回去一趟。”
  晋王皱了皱眉,吩咐将这两人先带走,四处环顾一圈,目光在三楼那件房中停留一瞬,终是带了兵离去。
  合欢楼中所有人才算是舒了口气。老鸨和其他几名年长的女子还算镇定,当即吩咐了姑娘们继续接客,该斟酒的斟酒,该跳舞的跳舞,不过片刻便又恢复了正常。然而被吓怕了的客人却是走了许多,姑娘们一个个嘟囔今晚的损失可不少。
  老鸨将合欢唤了过去,涂满脂粉的面上分明写满了不愉,“合欢,你说说今晚究竟怎么回事吧。是你当初自己立下规矩的,怎么如今……”
  合欢仍旧一副眉眼淡淡的样子,只抬眸问:“肖妈妈,当日我入合欢楼时您应我的话不知还算不算数?”
  老鸨愣了愣,但看着她探疑的目光不由得点头:“算数,卖艺不卖身,我记着呢,所以你立的规矩我从来没给你打破。”
  合欢却道:“是另一件。我入合欢楼卖身契我自己保管,赚的银子我一文也不要。以我自己的规矩为准,风花雪月缺一便要留在合欢楼,若有一日我找到了,要走,肖妈妈不能拦我。”
  看着老鸨仍旧疑惑的目光,她伸手摘了面纱,露出一道略显狰狞的疤痕来。那道疤痕从脸颊蜿蜒到下颌,触目惊心。那也是她不能时常见人的缘由。
  “我虽不能接客,见人也极少,但凭着我的名声给合欢楼带来的银子可不少罢。单说我上一次破例抚琴,流入合欢楼的银子大概都抵得上合欢楼一年的收益了。那些银子我一文也不要,现在,我找到我的答案了,我要离开。”
  老鸨皱眉,有些难为地劝:“可你在合欢楼不是好好的吗?留下来也没有什么坏处,好歹还有个落脚的地方,出了这合欢楼,你可就真的是无家可归了。”
  合欢摇摇头:“我本来就不应该有归宿,一开始便没想着要安定下来。如今,我找到我所求的了,断断不会再错过。”
  .
  江怀璧和沈迟二人离开的时候,合欢竟也跟着出来送他们,一路上欲言又止,看的沈迟都急躁起来。
  “合欢姑娘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这合欢方才能救他们,便表明是认识二人大概也知道他们身份的,又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帮忙,约摸是有求于二人。
  合欢咬着唇,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身形一转进了一条无人的巷子,此刻已快至宵禁时分,路上已不见行人。
  愈是到这种地方,人便显得愈发警惕,黑暗总是一切深渊的入口。
  纵使无月无光的暗夜,合欢也一直小心翼翼地将面纱戴好,若有清风吹过,必定会伸手去拢一拢,半点不肯露面。
  她咬了咬牙,干脆从袖中拿出那封信,郑重俯身下拜。
  “这封信,希望二位可以亲手交给大齐京都陛下手中,事关大齐江山稳固与我阖族存亡,便都托付给两位公子了。”
  江怀璧伸手去接了那封信,一时也不知究竟缘由如何,但听她语气大概不像是大齐的人。
  合欢见二人一直沉默,再度低声开口:“百越公主奚桥呈上。”
  话音一落江怀璧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只轻声道:“我应了,合欢姑娘保重。”
  合欢自顾自起了身,朝二人行了百越礼,然后转身匆匆离开,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第115章 贺溯
  沈迟看江怀璧还怔立在原地, 低声提醒一句:“这里可不宜停留过久, 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再说。
  江怀璧轻轻应了一声, 转身跟着沈迟离开。既然已快到了宵禁, 街边的客栈也都相继打了烊, 二人所至之处灯光渐灭, 且街边又太明显, 晋王如今也不知都在哪里布了守兵。
  “先往偏僻处去罢,这里眼看着要越走越招眼了。”沈迟轻叹, 转身拐进一个巷子里。
  往巷子里走了几步又转了一个弯,待他步子慢下来江怀璧才轻声问:“你在这里有熟人?”看他脚步倒挺轻快。
  沈迟脚步顿了顿, 转头神神秘秘“嘘”了一声,“别说话, 这人现在不知道还认不认识我,我去碰碰运气。”
  说罢转回去, 放轻了步子踏上一旁一户宅院的石阶,伸手敲了三下,声音不大也不小,传出来也不显得突兀。
  江怀璧缓步跟上去,在石阶下停下。
  片刻后便听到宅院中有匆匆的脚步声, 来开门的是个小厮。小厮提了灯,往门外照了照, 看到是个陌生面孔,心里拿不定主意,索性又要关门, 丢下一句:“小的进去通禀一声,您先等着。”
  话音刚落,身后已传来声音:“可是有课?谁来了?”
  沈迟听见声音,眼睛一亮,遥遥一喊:“洄之,是我!”
  那人闻声急步上前,看到果然是沈迟,忙招呼了两人进去,江怀璧跟在后面默默走着一言不发。
  两人倒是关系近得很,只是江怀璧听这声音竟熟悉得很,细细思量一番却没想起来究竟是谁。
  “君岁兄,这几日我看布了告示在抓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贺溯边走边问。
  沈迟摆了摆手,眉一扬,仿佛这告示不是要抓他一样,满不在乎:“没事,和晋王闹了点矛盾,说不定过几日就好了!”
  贺溯转身吩咐了下人去备茶,请两人进堂中说话。
  这贺家的宅子看上去倒是新的很,似乎是这几个月才搬进来的一样,院中已点了灯笼,远望去还有些院子还在修缮,院中陈设也都是新放的。
  等几人进了屋,沈迟才向两位介绍了对方,此时光线明亮,江怀璧才得以看清那人是谁。
  沈迟一直看着她的面色,看到她目光微凝便知晓她心中必有猜想,出声道:“你别猜了,这就是崎岭山三当家,贺溯贺洄之。”
  江怀璧心下微惊。
  贺溯挥手遣退了下人,哈哈一笑:“君岁兄与我说过你,上次穿了嫁衣被背上去的那个,当时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没想到还真是个男的!”
  几人坐下后细谈一番,江怀璧才知事情缘由。
  当时贺溯暗中指使九当家在他们必经之路上用计阻拦他们,为了不使人疑心,还想办法算计了县官。他原本的计划是若不被发现便将他们困在县衙中,最少三天时间;若被发现,最短也要三个时辰。
  贺溯的解释是,晋王已经在不远处设了埋伏,若几人到的早,便会殒命于此。
  当时因晋王的事情要紧,江怀璧便没有在崎岭山花多少功夫,但是沈迟却暗中查探,甚至将那深藏不露的三当家也细细查探一番,最后发现他的身世并没有那么简单。
  沈迟眉间略有些得意,看向江怀璧:“你还记得我在平泽给你讲的那两个故事么?建平三十二年贺擎章的儿子贺琨科考舞弊案,贺家阖族诛灭,却不知还跑了一个,留下了遗腹子。洄之便是贺家的后人了。还有,咱们上次说的京城举办诗会的贺夫子,与洄之是远亲。”
  贺家当时能出一名首辅,便说明也是显赫家族。江怀璧能从一些传记中知晓贺擎章的一些描述,前期功绩甚大,且他本人最擅文章,也是当时大齐的名家学者。这样的书香门第一脉传承下来的贺溯竟然会沦落到上山为匪,令人不禁叹惋。
  贺溯上山已有六七年,一步步爬到了三当家的位置。贺溯毕竟混迹江湖多年,为人较为圆滑,懂得其中周旋。自然,首先得前提是与崎岭山大当家之间关系得好,中间生死共患难自然是少不了的。
  三个月前,也就是在江怀璧与沈迟解决了晋州那件事后不久,崎岭山大当家便忽然凭空消失了。贺溯使计离间其他几位当家的,闹了内讧后便都各奔东西了。
  沈迟当时一直暗中派人盯着崎岭山,一得知这个消息便让人暗中接济贺溯,替他置办了这宅院,还一直有书信往来。
  贺溯毕竟是贺家后人,读书人从骨子里便是与他人不同,他的志向也很简单,待有朝一日登科再复贺家荣耀。在崎岭山隐姓埋名这些年全是为了韬光养晦,且他的身份多有不变,需要有人庇护。
  而大当家便是那个能庇护他的人,他护了崎岭山七八年,这七八年里,足够世人将贺溯这个人忘得干干净净。
  “所以,贺公子知晓那大当家究竟是什么人么?”若是普普通通一山贼,如何能护着他这么多年,还能横霸一方多年。
  贺溯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现身,我试探过几次,被他发现后便再试探不得了。”
  江怀璧不由得蹙眉,这少说也有六年了,怎么可能一点破绽都没有?
  贺溯凝神细思片刻又道:“我所能发现的,便是那大当家!平时不是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两人不解。
  “对,不是一个人,”贺溯微微颔首,“我能听得出来声音是有区别的,但是换得并不是特别频繁,有什么特别重大事项是一个人,其他琐事便是另一个人。同样的面具,同样的黑衣,因他有手段,所以山上众人对他都服服帖帖,这两年一直是我在代他传话,他出面的机会便少多了。”
  “上次你们来崎岭山便是一直处理要事的那个大当家,似乎提前就知道你们要来一样。听君岁兄说,他下令让我们劫走的那批盐与晋王有关?我就一直好奇,他管晋王做什么?他以前似乎也有过与晋王作对的事情,下面人都开玩笑说大概是大当家看上晋州这块肥地了,要将晋王拿下。”
  江怀璧默不作声地听他讲,心中忽然就蹦出一个念头,或许……那黑蓬人是真的想要晋州!现在可以肯定的是,那黑蓬人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山贼,定还有其他身份。
  能与晋王对着干的,权势大概不会低于他。江怀璧在脑中将所有的藩王搜索一遍,发现毫无头绪。
  看着沉思中的贺溯,沈迟忽然问:“洄之,我一直没问,你既然知道大当家身份不简单,你觉得现如今可以逃出他的视线?他在晋州已经谋划多年,忽然撤出去,怎么可能留下你们这些人?”
  贺溯微怔,随即面有愠色,“君岁兄,你这是疑我是他的探子?”
  沈迟连忙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对大当家有些好奇……”
  “不,不会的,”贺溯直接打断他,“他知道,晋州很快就要乱了,而晋王,很快也会倒下。或许他是有其他的事在忙,也有可能他已经盯上晋州这块地方,到时候整个晋州都是他的,何愁找不到我们?”
  他顿了顿,继续道:“以我这么多年对他的了解,他向来是不在乎这些的,因为他自己根本没有留下什么破绽。你们方才听我说的,在崎岭山可能没一个当家的都知道,尽管我离他近些,也不过是与他多说些话而已。”
  便如此谨慎么。
  江怀璧忽然想起一件事,“那么;假冒县官那件事,大当家其实是知情的?”甚至可以说,是他暗中操控的。
  贺溯点头,“是他给我下的令。且……老九的死,便是你们不动手,他过后也会动手。老九犯了崎岭山的规矩,一次醉酒后下山坏了崎岭山的名声,连大当家也一起带进去了,说大当家苛待山上的兄弟,冬日里他身上冻了冻疮,那一回失言似乎听说是还辱骂了大当家。大当家早看他不顺眼,县衙中也算是给他最后一次机会,死了便死了吧……其实大当家很多命令我也不清楚为何,只知道我好好干才能继续安全地或活着。”
  至此,崎岭山那一次所有的事情除却黑蓬人还未查到其余算是基本弄清了。
  几人静默,沈迟已经自斟自饮了第三杯茶,时不时斜眼看了看江怀璧,心道在合欢楼时饮酒还被她还说了几句,这次饮茶应该是没问题的。
  谁知又一抬眼看到江怀璧目光射过去,他瞬时感觉没什么好事要发生。果不其然,江怀璧开口便是:“夜晚不宜过多饮茶,于入眠不利。”
  沈迟冷哼一声,早等她开口了,挑眉道:“今晚你觉得你还能睡得着?怕是闭眼都得警惕着晋王派来刺客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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