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功勋铭刻 重任在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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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汉帝国史?元公世家》以敏锐的笔调记载了一段发生在这年秋天的政局变化,虽然很微妙,但在以后的岁月里却影响巨大而深远。
  “……自秋以来,南海诸国归于王化,西南夷蛮族顺服,献俘盛典,开疆扩土,天下振奋。而后雁门大捷,汉军首次重创匈奴。闻讯之日,长安沸腾,天子大悦。遂付朝议,论功酌赏,欲以功臣为诸大夫。然丞相、御史大夫辈重臣所议赏格,皆不符上意。稍后,帝发明旨,改翰林苑为尚书台,以严助、终军等为尚书常侍。前已拜司马相如为中郎将,此时派中使赴西南钦赐将军印,抚恤地方,军政全权委托之。三人皆封关内侯。月余后,北征军凯旋,天子赐酒于未央宫前,观其军容威武,大壮之,赐军名号‘大汉雄鹰’。遂加卫青侍中,官大司马,爵长平侯,卫氏自此贵矣!此四人之用,皆元公所独力推荐也。帝命元公为尚书令,因其事繁,有大事方诏入内商议,其余从容……。”
  史笔记载得当然有些简略,当时的朝廷重臣们,虽然对皇帝独断专行的设立新机构,有很多议论和不满,但也没有太当回事儿。
  在他们中的某些人看来,尚书台的人还是原来皇帝身边的那些文学侍读们,不过就是换了一个新名称而已。其职责还是主管文书档案、起草诏令那些杂务,是皇帝的“秘书处”,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权利。虽然元召那小子也混了进来,令他们心中有些略微不安,不过,料想他也不会随便兴风作浪。
  但他们所有人都想错了。设立尚书台,不过是雄心勃勃的皇帝改革朝廷格局走出的第一步而已。乘着这几次胜利而树立起来的巨大威信,刘彻终于开始了他心中的某些构想。一言九鼎的无上权力,对他的诱惑是无比巨大的。自己的意志,所有的臣民都要无条件的听从,在这一点上,他倒是对儒家学说中的某些论点很感兴趣。
  自汉初的朝廷稳定下来以后,三公九卿等重臣手中的权力就太大了。像文、景两位先帝在很多大政上就曾经不得不屈从于他们的意志。自己要想开创一番前人未曾有过的伟业,有这些束手束脚的羁绊怎么能行?
  不过,要全部砍掉高祖皇帝沿袭秦制所创立的这套政治格局,当然不能那么办,那样就太离谱了,会弄得天下混乱,在史书上留下骂名。
  刘彻是个聪明的皇帝,“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样的手段,驾熟就轻。既然那套庞大的官僚体系动不得,自己为什么不另创立一套简单易行,只听从自己指挥的系统来秉承天子意志呢?
  对此,他已经深思熟虑过好多遍,胸中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方案,就等着一个合适的契机来开始而已。
  南北三处大捷,天下震动,万民欢腾,大汉民族的胜利是每一个臣民的荣耀。在这样的时刻,如果刘彻还不开始自己的步伐,那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因此,严助、终军、司马相如、卫青四人一战封侯这样的佳话,虽然在朝中大臣们口中说起来,是有些封赏过重了。但皇帝对这些言语并不加以理睬,听着某些人口中酸溜溜的议论,刘彻心中其实非常得意。
  只所以钦定的赏格这么重,就是因为他们取得的这些胜利,对跃跃欲试的皇帝来说,真是太及时,大重要了。
  “他们这些腐朽的家伙,等着瞧吧!有他们哭的日子,等到朕的新班子开始锐意进取,全面铺开的时候,他们就只有看热闹的份了。哈哈!”
  说出这句话时的皇帝眉飞色舞,气势磅礴。在对面的元召暗自叹了口气。这位皇帝心中的猛虎开始张牙舞爪啦!本来它还是要睡上几年的,是自己提前把它唤醒了,也不知道这样的开始是好事还是坏事?
  今日宣室阁中并没有外人,侍立在一旁的只有东方朔和韩嫣。在这几年中,他们两个人,算是皇帝最贴身的随侍了。
  元召今天是来谢恩的。这一轮赏赐下来,刘彻对于只给他加了一个“秘书长”的头衔,似乎觉得有些过意不去,遂悄悄的把长乐侯的食邑给加了五千户,这样一来,元召的实际封邑已经到了八千户之多,离真正的万户侯,只是一步之遥了。
  皇恩浩荡,不管皇帝是出于什么目的,谢恩是必须要来的,这是身为臣子一种感恩戴德的表现。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入乡随俗,身边又有主父偃随时提醒,在这些礼仪上,元召已经基本能做到不出什么差错。
  谢恩完毕,刘彻很是高兴。随口问起长乐塬上的近来情况,元召捡其大略汇报了一下。皇帝好像对什么都很感兴趣,听的很是起劲,随时插话询问。
  元召所弄的那些产业,他其实了解的并不多。但每一项里面的大部分收益,都流入了宫中,流进了内库。这是很少人知道的一个事实。
  是的,未央宫中有一个特别的内库,是专门为长乐塬上的产业收益所设置的,那边前不久新成立的“经济司”对这边负责,两边的账薄,做的很细致,这都是按照元召的要求来进行的。
  宫中的内库主管,就是最先与元召打过交道的那位庆松公公。庆松从来没有想到,当初自己去梵雪楼采购贡茶 ,只不过是付出了小小的善意,就得到了今天如此巨大的回报。
  这处内库,最初是有卫夫人负责的,只是后来,看到那些财富以不可思议的增长速度滚滚而来的时候,这位聪明的女子,把这个权限交给了皇帝本人。
  刘彻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在意。春宵之后,当做消遣,随手拿起账薄翻了翻,脸上的笑容却凝固了。
  这才多长时间?那个小子就往未央宫中运进来了这么多钱了!他心中大吃一惊,转头犹疑的看向卫子夫时,却见她笑语嫣然的对自己轻轻点头,示意他没有看错。
  又细细的看了一遍那些进账的数字,刘彻慢慢的合上账本,揉了揉额头,心中升腾起的是惊喜交集。小半个国库的收入啊!那块原先的荒原上埋着金子?还是那小子真的会点石成金?!
  “子夫,我们的琚儿有福啊!当初他怎么就因缘巧合之下认识了元召的呢?从古至今,这样的国士,真的是可遇不可求的!哈哈,这个内库房,还是你替朕管理着吧,也许有一天会派上大用场。”
  从那以后,长乐塬便在皇帝心中占据了一处重要的位置。但他的英明之处就在于,他从不会派人去干涉元召所做的事,更不会命令西凤卫的人去探听什么,包括黑鹰军的成长。这是一种放手,是一种绝对的信任,他相信那个聪明的小子会明白自己的苦心。
  抬头看了看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的元召,刘彻暗自得意自己的识人之明。高祖皇帝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他曾经牢牢的记在心里。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我不如子房。治理国家,安抚百姓,供给馈饷,粮道不绝,我不如萧何。指挥百万大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我不如韩信。这三个人,都是人中豪杰,我能够加以重用,这就是我能够夺取天下的根本原因。”
  看看元召从开始进入自己的视野以来,所做过的那些事。再看看他举荐的那些人。以弱冠之年,就有如此的超凡能力,将来必定是百年难遇的社稷之臣。如果不是他年纪太小,再加上自己还有某些考虑,即便是现在对他委以重任,也必定会做的很好。
  之所以没有给他什么实际的官职,就是怕他过早的陷入朝堂的权力倾轧中,折损了锋芒,辜负了良才美质,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现在那个“尚书令”的新头衔,估计还没有人会认识到它将来的分量。先戴到这小子的头上,慢慢的磨练,这样有才能的人,自己用不完,还可以留给太子用嘛!哈哈!
  元召虽然猜不出皇帝心中所打的小算盘儿,但自然知道他最近的心情很好。遂把自己已经选定了一块地理位置非常好的地方,适宜建设长安学院的事说给他听。选址就在长乐塬东南角,临近通往长安的大道,水路也方便,往南不过三五十里就是终南山,可谓是一块风水宝地。
  皇帝自然同意,这也是前段时间早就商议好的结果。当下金口玉言承诺,选好了地址就按照他的设想开始建设,到时候需要什么支持,具折来奏。
  君臣相谈甚欢。旁边伺候着的东方朔与韩嫣心情各异。东方朔是有些兴奋,自从元召提出开始建设长安学院以来,他也协助着出了不少主意。他的骨子里还是一个喜欢钻研学问的人,如果将来有一天,学院建成之后,有机会去学习和讲授,就是他最大的心愿了。
  韩嫣心中有些发酸,他也是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又深得当今天子的宠幸,自视甚高。可是与眼前的这位小侯爷比起来 ,差距却是一天比一天拉大,不由得心下有些悻悻。
  好不容易进一次宫,长乐宫还是必须要去的。窦太后虽然精神还是很好,但终究是一天比一天老了。尤其是放下权力的柄杖后,似乎衰老的格外快。在原先的时空中,这一年的春天,她已经故去了。追寻着分隔多年的那份爱,重新回到了文皇帝的怀抱。
  世间老人非常喜欢子孙温情环绕膝下,身为至尊也不能例外。只是皇家的这种感情就比巷陌之家淡薄了许多,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对于元召的每一次来探望,她都很高兴。在她心中,这个突然出现在她生命晚年的孩子,象征着一种希望和寄托。
  元召带来了特意为她所做的各种糕点以及上品的新茶。讲了一些外面的趣事来听,不时有笑声传出来。对于沉闷寂寥的宫中生活来说,这已经是久违的欢乐。秀鱼悄悄擦去了眼角的泪滴,宫中所有伺候的人也都感到了心底的宽慰。
  只是有一点儿不和谐的因素。今天长乐宫中在座的还有馆陶公主刘飘儿。自从元召来后,这位大长公主便一直冷着脸,坐在那儿,没有搭理一句话。
  窦太后似乎是有所察觉自己的这个女儿对元召的冷淡,又似乎是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是在元召告辞出宫的时候,微不可查地瞟了她一眼,暗自叹了口气。这个唯一的亲生女儿,自从出生,便被文皇帝视为掌上明珠,娇宠的不像样子。
  一生任性娇惯,做下多少错事,就连自己也是太溺爱她了。如今已经本性难移,说什么都晚了,就连她的女儿阿娇,也继承了她的这种本性,在皇宫中折腾的不像话。自己时日无多,一旦撒手而去,真不知道将来她们会是怎样的下场……想到这些,窦太后暗暗唏嘘。
  元召出了长乐宫,折而向西北方向走,刘琚早就派人找过他好几次了,让他进宫的时候一定别忘了去看望他,既然来都来了,当然是要去走一遭的。
  “姓元的小子,先别走,我有几句话,要说给你听!”
  声音很严厉,也很尖锐。元召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时,秋风微动,落叶飘零,宫墙之下,著名的大汉长公主穿了一身红衣,就在那儿,对上了他的目光。
  刘飘儿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需要对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假以辞色。不过想想那些勋贵家族的覆灭,她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开了口。
  “你既然承受老祖宗的大恩,才走到今天的地步。为什么又要去帮助那个歌妓,与我的阿娇作对?你难道真的以为自己有那个能力,可以参与到这个层面的斗争中了吗!”
  元召有些莫名其妙,看着那张保养得当而依然有几分美艳的脸,他淡淡的笑了笑。
  “我从来没有想过帮助谁和谁作对,所做一切,皆是出于本心、公道,如果触犯到别人的利益,那也不是我的本意。因此你说的这些话,恕我不能接受,请大长公主见谅。”
  刘飘儿一双杏眼瞪得溜圆,在她的素来认知中,自己如此与人说话,已经是给了对方很大面子了,他不仅不诚惶诚恐的回答,还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这让她心中升起几分怒意,两腮有些微微发红。
  “小子大胆!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我给你的只是警告,不需要听你的辩解。如果你再执迷不悟,继续帮助那贱人和她的兄弟,就休怪长公主府不顾念你治愈老祖宗眼疾的情分了,到时候,希望你不要后悔。哼!”
  馆陶公主的随从们都离得远远的,听不清他们两人的对话。刘飘儿疾言厉色,已经忘记了窦太后让她与元召好好沟通的话,一贯的刁蛮习性又要开始发作。
  元召无奈的叹了口气,汉文皇帝与窦太后是何等的人物,可是生出来的两儿一女却都没有教育好。汉景帝心胸狭隘,性情狷急。梁孝王恃宠而骄,兄弟生隙。眼前这位馆陶公主被娇养的不成样子,将来也没有得到一个好下场。这不能不说是这对大汉贤德帝后的遗憾。
  “长公主,既然相逢于此,我有一句忠言相告,今日只说一次,往后绝不再言。所谓‘祸福无门,人自招之’,不管是皇后还是长公主府,要想长保安稳富贵,唯有恭谨自省,审时度势,安守本分,才是长远之道。不要等到灾祸上门,才后悔此前的妄自造作,到那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还没等元召说完呢,馆陶公主已经是气的脸色绯红,厉声喝断了他的话。
  “无知小儿,你又懂得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人了,我家的富贵自然会长远,这天底下还有比我们更尊贵的吗?再胡说八道,我现在就叫人来教训你!”
  元召却没有看她,而是把脸转向了一边。宫墙内外,树影婆娑,秋风吹动,飒飒作响。他继续刚才的话说下去,似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说给谁在听。
  “如果将来,真的有那么一天……看在文皇帝仁德和老祖宗的恩情上,元召一定尽力而为,求得一个稳妥的结局,让她们余生能得安稳度过就是了。”
  说完之后,他不再多言,转身自去了。留下一肚子怒气的馆陶公主在跺脚咒骂。
  树影之后,曾经统领西凤卫三十年的老秀鱼听明白了元召的话,微微点了点头,暗自叹息一声,纵身消失,回长乐宫复命去了。
  元召在御道边走着,心情却并不平静。他有一种预感,无论自己怎样努力的去避免,该来的大概终究还会来。
  这个强大帝国的最大危机,并不在于朝堂争斗,也不在于敌国外患的侵袭,而是在于帝国的心脏~未央宫祸乱!
  元召抬头四望,殿宇峥嵘,重楼巍峨,发生在这宫殿帷幕间的那些阴谋混乱、巫蛊之祸曾经活生生的毁灭了一个伟大的盛世!给历史和后人留下了无尽的遗憾。今天自己就站在这里,有能力去阻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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