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8章 对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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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个人都上了马,从鞍袋下取出侦骑用的短一些的火枪,检查了一下燧石,呼啸一声朝着齐军的侦骑冲了过去。
  六个人在正面,接近到大约五六十步的时候,掏出火枪对准了对面的齐人骑手,一击之后迅速后撤。
  两个齐人侦骑被打下了马,齐人对于墨家这边的斥候违反了这些天的潜规则的行为很是不满,剩余的人朝着他们追了过去。
  略微绕了两个圈子之后,绕到侧翼的四个人抓住了机会,斜刺里冲到了齐人之中,前面绕圈子的那六个人也都拨转马头回去厮杀。
  一冲一杀,齐人又落马了四个,剩下的匆匆逃离。
  墨家斥候这边的年轻军官尾随着一个齐人骑手,就在齐人骑手靠近营寨的时候,他忽然变向,呼啸几声,和伙伴们冲进了他刚才注意到的齐军营寨的一处边角。
  那里的齐军反应不及,三个人已经冲了进去,靠着马术跳过了简单的土垒。
  一时间这里的齐军大乱,慌乱中三个人砍死了几个人后,夺取了两面旗帜,迅速逃离。
  等到这些斥候逃到枪箭的距离之外,齐军这才反应过来,只觉得士气被夺,派出了五十多个骑兵追击。
  带队追击的齐人小贵族名叫轩辕烈,单从这个名字便可以知道他的出身,正是齐国田氏远支家族的庶子。
  当年齐墨战争后,齐国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逆时代而动。
  在中原各国都在试图改变井田制的时候,齐国从管子学派那里断章取义,加强了“民不变业”的约束。
  分封建制时代的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所谓的“工匠精神”,换而言之也就是民不变业导致的父子相承,往上数三辈都是一个行业。
  这种封建残余越多,也就越发明显。
  就像是墨家之前的几个老人如公造冶、造篾启岁等,他们的家族就是民不变业时代的士。
  公造为氏的,大多是给为王公贵族铸造铜器的工匠;造蔑为氏的,也是大多在工尹的管辖下编织草席的。
  父子相承,万世不变,如此才能做到贵者恒贵、贱者恒贱,以至于万世不易。
  农夫就该种地、士人就该当士、工商业者就该当工商业者,因为诸侯们之前发现一旦让民变业,很可能出现很多他们难以处理的情况。
  比如征不到兵、比如收不到粮、比如不能够征召足够的民夫等等。
  昔年管仲的改革便开始尝试解决这个问题,他解决的方式就是公营手工业,五个工商之乡不出兵只出税和军械;十个农业之乡出粮出兵出人。
  齐桓一死,齐国陷入了五公子之争,再之后就是田氏代齐,等到田氏内战结束,墨家已经立足于泗上。
  这时候田氏再往外面一看,铁器、牛耕、新作物、工商业的发展……似乎再搞原来那一套已经不行了。
  于是他们变动了一下,思考了一番谁是敌人谁是朋友谁是靠得住的人谁是靠不住的人,就搞出了这么一个奇葩的反动变革,结果居然十分有效。
  因为靠着泗上很近,那些完全支配封地农夫的贵族们种植粮食、酿酒亦或是挖矿晒盐等,日益有钱。
  因为给了贵族们足够的利益,彼此之间达成了妥协,所以贵族们缴纳了定额的军赋,提供了足够的兵员。
  因为有了赋税、有了一些新晋的商人为贵族提供的钱、有了泗上那边的走私贩,齐侯手里有了一支常备军。
  因为有了这么一支常备军,导致贵族封地里的那点兵力根本不足以对抗中央,于是贵族更加地听话。
  因为这支常备军的军官大多数都是贵族或者贵族庶子,所以军队的利益就是贵族的利益,军队和贵族又是齐国统治的支柱,所以齐国的利益就是贵族的利益,依靠军队去实现。
  像是轩辕这种姓氏,大多就是田氏或者其余氏族贵族的庶子,要么就是一些投效了齐侯的商人用钱换来的这么一个姓氏。
  这种不是正牌贵族,或者不是正牌的嫡系贵族,正牌的嫡系贵族还是保留自己的姓氏,而且基本上鄙弃这些新贵族,贵族内部也是有鄙视链的。
  因为田氏以黄帝子孙自居,认为自己代齐乃是延续阪泉之战的轮回,是黄帝战胜炎帝的继续,所以弄出这么一个姓氏——事实上无论是公孙还是轩辕,都不可能是黄帝的氏和名,但田氏就假装黄帝叫公孙轩辕。
  这些不是嫡长子宗法的正统贵族们组成了齐国常备军的基层支柱,许多贵族庶子的经历也都大多类似。
  他们不是家中的嫡子,所以没有继承权,小时候接受了一定的教育,军事素质尚可。
  略微长大一点,推荐到宫中“以补黑衣之数”,从做宫室禁卫开始,被齐侯所熟悉认识。
  再被专门的机构从黑衣禁卫中遴选出来,送入到专门的贵族庶子的学堂进行学习,主要是学习一些泗上的新知识、战术、科学等等。
  等到学成之后,先是作为低级军官,立下军功后受封胶东的一些原本是莱夷难以做到有效统治的土地,获得轩辕这个姓氏,成为齐国的一批新贵族。
  轩辕氏的贵族们,做到最大就是宫廷贵族,作为齐侯用以对抗其余老牌的如田、高、孙、国等正牌贵族的一种牵制力量。
  做不到最大,一般也就是一个个低级中级军官,大约都是从做连长开始做起,然后获得大约百十户人的封地。
  这百十户人完全归这些新贵族们支配,包括且不限于开办庄园、挖掘矿产、组织工商等等。
  距离齐国不远就是泗上,加之胶州湾、莱登等地被割让给墨家作为港口,再加上齐国原本的工商业底子,竟然这些年也让齐国发展的不错。
  像是如今带着五十多人追击墨家斥候的轩辕烈,也基本上就是这样的人生经历。
  出生为庶子,家族学堂中接受贵族教育,十二岁补入宫廷做黑衣禁卫,十四岁以黑衣禁卫的身份开始学习泗上那边传来的科学战争等知识。
  冠礼提前到十八岁,进入常备军做司马长或者连长。
  然后在一些小规模的战争和对莱夷非有效统治区的再征服中立下一些战功,大约二十岁的时候获得了轩辕的姓氏,离开本家,正是脱离单独立家。
  轩辕烈受封了一个大约一百三十户人家的村社,距离胶州湾不远。
  村社里的农夫根据新的变革法令,完全受他支配,他有隶子弟之类的朋友,把村社交由他们管辖。
  收回了封地内农夫的籍田,只给与每个农夫大约五六亩的土地让他们种植土豆地瓜之类的作物维持生计,其余时候要给他的公田劳作。
  大部分时候都是种植一些粮食作物,因为泗上那边工商业的发展和一些新兴工商业城市的出现,需求大量的粮食。
  后来他的封地内又建起了一座酿酒作坊。
  可以说,齐国这些村社封地的发展,狠狠地打击了泗上的酿酒业,泗上的酿酒业论人工成本、税收等都远高于齐国,加之这些东西又完全没有关税,使得泗上的酿酒业在极盛之后很快被齐国击垮。
  但除了酿酒业之外,齐国也就没有什么别的产业可以和泗上拼一下了。
  每年大量的粮食、烈酒、原材料、牛羊等,通过胶州湾运到泗上,亦或是诸如烈酒之类的通过莱登运到朝鲜和燕国。
  然后换回了钱、泗上的纺织品、铁器、奢侈品、玻璃、镜子、枪等等。
  每个受封的新贵族每年根据封地缴纳一定数量的军赋,征兵的时候他的村社需要出十个人。
  但和以往的真正分封制还不一样,以往周礼之下的宗法分封制下,他的封地有多大、多少人,就要出几辆战车、几名徒卒,封地贵族直接作为这些战车的指挥官,加入到国君的军队中。
  现在则是封地出军赋和兵员,训练交由专门的军官负责,打乱重组之后,这些轩辕氏的贵族庶子们作为基层军官,而不是带着封地的征召兵加入国君的部队。
  旧贵族依旧还有自己的私兵,但是这些新贵族几乎没有自己的私兵,这样一支常备军可以碾压那些旧贵族家族的那点私兵家底。
  再加上当年齐墨之战,墨家“枪决”了公子午,使得田氏内部的纷争一边倒向了公子剡,公子剡的改革也算是略有成效,至少有了一支常备军在手、有了一定数量的军费。
  轩辕烈这样的军官基本上就是齐国常备军的基石,所以对于和墨家开战这件事,他们一开始反对。
  因为……墨家难打,打赢了损失惨重又没有新的土地;打输了的几率还那么大。
  可等到墨家从胶州湾登陆攻下诸城、即墨、高密,在胶东实行土改之后,轩辕烈这样的新贵族立刻斗志昂扬,这是不共戴天之仇。
  齐国常备军的兵员以村社农奴为主,基本上不招收城市的市民。
  原本齐国的支柱力量临淄民和技击士,颇受墨家、杨朱那一套学说的蛊惑,追求平等、自由、兼爱这些东西,所以齐侯索性不用。
  七万常备军大多都是村社里征召的,军官小半数是带有轩辕姓氏的新贵族。
  骑兵也是征召的士兵训练的,骑术欠佳,但也可用。
  炮兵作为一个专业兵种,军官基本上都是些贵族庶子或者士阶层。
  加上齐墨战争之后,齐国许多年没有真正打一场损失惨重的大仗,这就使得三十年前齐侯被三晋逼着绑了自己投降、被越国逼着当司机参乘警卫的齐国,竟然成了如今和泗上决战的东线主力。
  适倒是没有小瞧齐国,所以才如此重视,非要先吃一大半再吃一小半。因为适觉得,这种麻木到极致的村社农夫,基本上是这个时代除了信仰和追求平等同义兼爱的公民外最好的兵员,麻木至极才有可能忍受铜炮打死战友、铅弹贴脸而过却还要继续前进的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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