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对于北方人为说, 冬天的搓大澡是不可避免的。
  就在钢厂的后面,有个用钢厂蒸气车间的热水引出来的大澡堂子,叫钢厂大澡堂, 这也是县城里唯一的公共澡堂。
  里面就一堵墙,女人孩子在这边,男人们在另一边儿, 泡一圈儿再搓个大澡, 冬天没有比这更爽的事儿。
  有正式工作的人, 入冬以后一月三张票, 大家凭票去泡。
  有些人家泡澡没那么频繁, 一张票上添点儿钱, 八毛钱转给别人。
  陈月牙有三千块的存款打底儿, 从罐头厂挣来的三百块还没花完, 贺译民月月又有工资进来, 当然不缺钱,至少在这胡同里,她现在是最豪气的人了, 刚刚给自已买了两条新内裤, 还是红色儿的呢。
  入九月之后她就问人攒了几张票, 计划带孩子们去搓个大澡了。
  今天去泡个澡, 把红色儿的内裤换上,再不是那裆里补了七八块的烂抹布内裤,那还不得馋死贺译民?
  “妈妈,我能带着我的小裤叉儿吗?”贺炮头上兜着邓翠莲给他的小裤叉儿, 缠在陈月牙的屁股后面, 不停的问。
  “可以可以, 现在到外面去等着, 我给你们准备干净衣服。”陈月牙说。
  冬天呐,从线衣到棉衣,在到外面的大罩衣,一人身上穿着一套,还得给他们备一套新的,搓完澡之后出来换上。
  钢厂后面就是劳改农场,那地儿风也大,一人还得准备一块头巾包头,要不然,才泡的热热的,出来给风一吹,准得感冒。
  “妈妈,我不想泡澡,我怕……我怕炮哥哥要喝洗澡水,还怕他拉肚肚。”超生对妈妈诉说着自己的担忧。
  这小丫头跟贺斌贺炮一样,也是头一回泡澡堂子,孩子对于新奇的事物当然有所好奇,是难免的。
  “到时候妈妈带着你们仨,好好泡,不怕!”妈妈这就是骗人了,因为进了澡堂子,仨男孩儿肯定得跟着爸爸。
  超生顿时咧开嘴又开始笑了:“还可以揉妈妈的……”手才放上妈妈软乎乎的胸膛,就被无情打落了:“不可以。”
  妈妈在准备大包小包的衣服,超生出来一看,仨哥哥站在门口,也在急吼吼的等着泡大澡呢。
  她能想到的会发生的事儿是什么呢,就是贺泡要乱喝澡池子里的水,喝了会拉肚肚,小孩子想不到太多,但超生已经足够努力的去想了。
  而且,既然福妞说了贺炮,那超生今天就会把贺炮跟的紧紧儿的。
  提醒他不喝澡池子里的水,确保他不拉肚肚。
  不,应该是从现在开始,她都会把炮哥哥跟的紧紧的。
  哪怕是周末,爸爸也得去趟派出所,谁叫他现在已经升任所长了呢,满胡同儿里,谁不羡慕超生有个进出都挎着枪的爸爸。
  “赶紧,一起去澡堂子。”贺译民把斌贺炮往两边一架,跑的跟打仗似的。
  毕竟他工作忙,要抽出时间去泡个澡可不容易。
  “炮哥哥,不能舔手指哦。”超生在妈妈的背上,也是随着妈妈的脚步给踮的摇摇晃晃,忙里偷闲说。
  舔了手指也会拉肚肚,这可要不得。
  小闺女对这仨男孩儿来说,是他们的妹妹,但在某些方面,对于每天疲于照顾四个孩子的陈月牙,却有着非常大的帮助。
  就比如说,贺炮这个舔手指头的毛病,陈月牙为了治这个,专门给他买了些黄莲膏涂手,黄莲膏那东西本身能吃,不怕他吃进去,涂在手上,手指头一苦,他可不就不吃了?
  她想起来自己今天还没给贺炮涂黄莲膏,从兜里摸出来,专门就给这孩子涂上了。
  “手好苦哇,呸呸呸!”贺炮不由自主舔一下,立刻叫了起来。
  钢厂是贺译民原来的单位,他来的时候向来要在保安处问问,看他爹贺晃他们在不在,要在,他就不进去了,得躲着贺晃和书记宋清明那帮人。
  前阵子贺译民只是个片儿警的时候到这门口,钢厂的保安还爱理不理的。
  现在他鸟枪换炮,当所长了,几个保安远远看见他就迎上来了:“老领导,今天来泡澡啊,澡堂里没您的老熟人,快进去吧。”
  就连几个孩子,保安们都夸一声:“这几个孩子可真帅气!”
  看贺译民回头笑,还得赶紧敬个礼:“老领导,走慢点!”
  到了澡堂门口,大家还没进去呢,又有人从后面问话了:“译民也来泡澡啦?”
  贺译民回头一看,是钢厂的厂长胡进步,于是腾出手来跟他握手:“厂长您好,我来泡个澡,您也来泡澡。”
  胡进步摸着自己的肚子:“泡个澡就是舒服,就是咱这县城里就这一个澡堂子,人忒多!我已经退休了,你就甭喊我叫厂长啦,喊我老胡就行了。你看看,现在都没人跟我打招呼了,毕竟不在岗了嘛。”
  人情冷暖就在于这儿,胡进步是厂长的时候,来泡个澡,围着说话的人当然多,但他现在退休了,因为跟宋系又不是一帮子的人,一下子就成了个落魄的孤老头儿。
  一般人除了点个头,也不会跟他多说啥。
  这不俩人正说着呢,一人跑过来了,说:“老领导,你爱人又跑出去了,我看她好像往废弃的劳改农场那边去了?”
  胡进步的儿子,在大革命的时候因为写了控诉革命的诗,被抓在劳改农场里改造,结果去年生了场病,死那儿了。
  所以,他爱人在儿子死了之后,时疯时傻的,总爱往劳改农场那边跑。
  这要胡进步还没退的时候,当然有人帮他去找,但他不退了嘛,所以胡进步说让保安们赶紧找的时候,保安就犹豫了:“咱现在值岗的人手不够,要不,老领导您报公安吧,公安也可以帮您找人。”
  公安?
  贺译民不就在这儿?
  “译民,咋办,你去找找你胡婶儿,她最近脑子不正常,老往外跑,唉!”胡进步说着,把自己头上的毛巾也给摘了,得赶紧去找人。
  自从76年全国停止革命,劳改农场也被废弃了,而贺译民呢,作为公安,又是对着老领导,人当然非找不可,所以他说:“小帅小斌小炮,你们跟我走,月牙,你先带超生进去泡澡。”
  “不要,要跟着爸爸。”超生立刻说。
  “丫头,劳改农场那边风大,你个小丫头不能去。”贺译民还以为闺女是想跟自个儿呢。
  结果超生却说:“让哥哥们跟我一起泡澡澡我就不去。”
  原来是为了不离开哥哥们啊?
  “哥哥们可不能跟着你泡澡,因为他们是男孩儿。”贺译民解释说。
  “那我就跟哥哥一起走,我也不要泡澡澡,澡堂的水是臭的。”超生开始了无理取闹。
  陈月牙把孩子们的衣服丢到女澡堂里,出来说:“行了,咱们全家一起去找吧,胡婶婶人不错,这把忙我们得帮,找个人嘛,多大的事情。”
  因为老领导退休了就不帮忙找人,因为贺译民当了所长就点头哈腰,钢厂这帮势利眼,从上到下简直坏透了。
  陈月牙觉得,就算钢厂再大,照他们这么搞下去,早晚有垮掉的一天。
  要钢厂不垮,让那帮势利眼横行一辈子,那才叫真正的老天无眼。
  得,一家六口来泡澡,澡没泡着,又得出去找人了。
  劳改农场的风是真大,得亏一人头上包着一块头巾,尤其是超生,绿底红花儿的大棉袄,再包一块红头巾,活脱脱一个转娘家的小媳妇儿。
  “进去之后,每一步都要小心,因为这个农场已经有一年半没有进来过人了。”贺译民给几个儿子说。
  帅斌炮当然答应的好着呢,超生也要跟着他们跑,陈月牙就有点担心:“还是别让孩子们乱跑吧,让他们在一个地儿呆着,要不然,一年多没进来过人的地儿,我怕不安全。”
  “是孩子就总会长大,咱们小时候天天在山里头,啥没经历过,你跟着孩子们,我一个人去找。”贺译民说。
  孩子嘛,总得放他们跑,只要盯着就行了,你老圈着,他们怎么长大?
  “胡婶婶,你在吗?”进了废弃农场,贺译民招呼着贺炮,就让喊了起来。
  贺炮的大嗓门儿,在这个废弃的农场里,一声声喊出去,那都是回音。
  “胡婶婶,在就应一声儿。”
  “胡婶婶!”
  还没落雪,树叶飘的满地都是,几个孩子跑一圈儿都跑累了,得亏陈月牙准备的周全,怕孩子们泡澡的时候饿,背着几个大馒头,这时候一个孩子掰一半儿,他们边走边找人,有馒头啃着,总不会饿。
  找了好多地方,看到有间没了窗户的屋子里有个人影子,陈月牙让斌炮和超生站在原地,自己进去看,那是不是胡婶婶去了。
  贺斌个飞毛腿,没妈妈盯着,刷刷刷,整个农场都转了好几圈儿了。
  超生是一直跟着贺炮的,亦步亦趋,他走哪儿,超生就跟哪儿。
  “超生,为啥今天总跟着我呀。”贺炮因为今天超生一直跟着他,觉得自己可美了。她平常最喜欢跟的是贺帅,毕竟贺帅是一直留在城里,而且最聪明的那个嘛。
  “因为哥哥干净,哥哥还帅!”超生违心夸赞说,其实这是最脏的一个哥哥。
  贺炮没觉得自己干净啊:“我的衣服最脏啦,你看走眼儿啦,最干净最帅的是贺大帅。”
  “炮哥哥只要不爬垃圾山,也会变干净哒。”超生嘴巴甜甜的,肯定的说。
  “真的嗷?明天起我就不爬垃圾山啦。”贺炮狠咬了一口馒头,嗷的一声说。
  妹妹其实想不到那么多,给妹妹夸帅,贺炮的心里可美了。
  毕竟向来没人夸过贺炮帅,这会儿就是跑的时候,他都注意了起来,尽量不去踩脏的地儿了。
  那不,看到一片看起来干干净净的落叶地对面的屋子里有个人,贺炮觉得那是胡婶婶,就想跑过去,刚一踏步,超生一把把他给拽住了:“哥哥小心呀!”
  贺炮带出去的土砸在那片叶子上,叶子簌啦啦的响着,俩人看下面是绿色的,于是捡了块石头扔进去,哗的一声,这么一大片看起来是落叶的地方,居然是一个大水坑,枯了的落叶把整片水坑都给沾的满满的。
  贺炮落脚的地方,就是一大片的落叶。
  “好险好险,要不是你,哥哥今天就栽这水坑儿里啦。”贺炮都给吓坏了,喘着粗气说。
  超生的心一直在扑通扑通的跳,掌心的小须须全在手舞足蹈,舌尖上也一直往外泌着口水。
  但凡有什么她喜欢的东西出现的时候,就会这样。
  这是她的须须需要的东西,也是她的灵力所在。
  她只有七根须须是不够的,要因为什么事情拨掉一根,她是会变成小哑巴的,所以,她必须多储存须须,要储存,就要吃它们喜欢的东西。
  而这个池塘里,就有她喜欢吃的东西。
  她当然不知道,自己这一把,已经替贺炮躲过了一场长达三个月,下了几次病危通知书,耗掉她一把小须须,并且要花掉父母好几百块钱的呛入性肺炎,依然担心哥哥会有危险,依然紧紧的跟着哥哥。
  池塘里又什么好吃的,她不在乎,只要哥哥。
  贺炮往池塘里探着脑袋,哪怕手里的馒头还没吃完,超生也特别饿,但她也毫不犹豫的,一把就把馒头丢到了池塘里,两只手紧紧的拽上哥哥的衣摆了,她怕他要不小心掉下去,所以要紧紧拉着他。
  其实她往贺炮的衣服上贴一枚须须,也可以帮到贺炮。
  但是她怕自己的须须不保险,她得把哥哥抓在手里才安全。
  奇迹就是在这一刻出现的,呼啦啦的一声,随着那块馒头入水,就跟蛟龙出海似的,一大群的鱼扑腾了起来,争相抢夺着那块馒头。
  贺炮的手里还有一块大馒头,咬了一口,馒头粒子也飘进水里去了。
  “好大一个池塘。”贺炮哇的一声,只见一条足有一尺多长的大鲤鱼嗖的一下跳出水面,来抢他手里的馒头了。
  贺炮给鱼扑的一个趔趄,伸着手想护妹妹,结果手臂才张开,那条大鱼直接从他手臂下钻过去,跳到了超生的怀里。
  鱼,给超生一个满怀的,抱住了。
  ……
  这边,陈月牙进了屋子,就见一个头发花白,穿着件青色上衣,五十出头的老阿姨。
  这不正是胡婶婶?
  “婶儿,回家吧!”陈月牙说。
  胡婶婶伸了三根手指头出来,使劲在空中摇了摇说:“就三个月,三个月呐。”
  去年的7月,胡婶婶的儿子胡俊作为一个有思想,热爱祖国,时刻想着进步的好青年,写了一封信给本地的领导,陈述了大革命对于祖国发展的种种不利,要求国家立刻停止这种文化运动。
  然后,他就被抓到了劳改农场劳改了。
  三个月后,领导人正式宣布文化革命运动结束,但是胡俊没有等到这个好消息,在劳改农场里失踪了,农场报亡,但是,尸体一直没有下落。
  不过,在大家的认知里,他肯定早就死了。
  “咱走吧,咱不想这些。”陈月牙低声说。
  “就三个月呐,他要能熬三个月多好!”胡婶婶揩着自己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满是对命运的不甘,和对儿子的不舍,追忆。
  陈月牙苦劝了半天,她才站了起来。
  她刚出门,扶着胡婶婶拐了个弯儿。
  就见包着红头巾,穿着绿底红花大棉袄的超生,抱着一条不比她短的大肥鲤鱼,一脸凝重,雄赳赳气昂昂的,两只小短腿迈着大步儿的,正在往前走。
  鱼挣扎着掉了,她就厥着屁股使劲儿与之斗争,再抱起来继续往前走,一副势要吃到嘴里的雄心壮志。
  “妈妈,烧鱼吃啦。”她抬头看到妈妈,大喜过望,把鱼抱来了。
  “自己跳出来的嗷!”她又说。
  贺炮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形容:“妈妈,好多好多鱼,好肥好肥的鱼。”
  ※※※※※※※※※※※※※※※※※※※※
  超生:是你跳进我怀里的哟……
  作者:猜猜鱼还可以干啥呀
  留言,撒花,用评论砸疯我吧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