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滚滚红尘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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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也静。
  隔壁人静是因为又睡着了。
  而在这里是一个人的突然安静,导致另一个人的被迫配合。
  “我自己来。”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怪。
  平日被自己包装的很好的,用后天养出来的涵养、学历和台球技术堆砌围成的一个人,在这个公寓东面最小的房间里,内心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情绪:低落,无法释然,还有什么用语言无法表达的。
  他撕开了一个,再次预估了长度,最后把手里揭开了一半的创口贴揉成团、丢进废纸篓。
  还是用纱布吧,只是为了不被碰到。
  他打开医用纱布,在腿上比划了一下,绕了一圈,太薄,于是加了一圈。
  绕完发现忘拿剪刀,她也意识到了。
  “等我去拿。”殷果丢下这句话,拿着手机,蹑手蹑脚地跑了出去。
  她没开灯,用手机打出强光,找到了一把剪刀回来。林亦扬已经系好了纱布,接了剪刀,收了尾。用完了剪刀,特地靠墙搁着,免得殷果踩到。
  “困吗?说会儿话?”他问。
  “不困。”殷果拉过来一个方形靠垫,垫在地上,环抱着膝盖坐在他面前。
  林亦扬腿太长,身下的沙发又矮,伸展不开,就把两条腿伸到她身子两侧,手臂也搭在了他自己的膝盖上。如此一来,倒成了她坐在他两腿当中,和他面对着面。
  “我家里没什么人,爸妈不在了,有个弟弟,去年结婚的。”
  “这么早?”弟弟肯定比他小,结婚真算早的。
  林亦扬的重点在前面,发现殷果一点不意外,猜孟晓东肯定说过什么。他盯着殷果的眼睛说:“我弟比我小好几岁,爸妈死那年过继给一个亲戚了,那家人没孩子,一直把他当亲儿子养,过得不错。他结婚时候我给了一笔钱,都给我退回来了,也不想麻烦我。”
  “那他对你不错。”
  他点点头:“所以我这里就是家底薄,倒没多大后顾负担。”
  殷果“嗯”了声。
  可尬可尬的自我介绍,好像哪里不对?像在相亲,在介绍家庭背景。
  两人在地铁上经历过相似的一场对话,她记忆犹新。
  果不其然,林亦扬下一句就是:“你有什么想知道,随时问。”
  但又和在地铁车厢里不同。
  他说完,还在瞅着她。
  她摇摇头:“没了,没想问的。”
  数秒安静。
  他不能让自己一直盯着人家看,略微环视了一下这间卧室。白瓷的台灯是房东的,藕粉色的床单被罩……应该是私人自己带来的。笔记本电脑在台灯底下,是银色的。
  行了,该走了。
  林亦扬觉得两人再如此共处一室,不发生什么都对不起大半夜偷摸说话半天的情绪,他果断手撑着地板,起身,把剪刀、纱布和一叠创口贴拿上,离开了她的房间。结果手里的东西刚搁在塑料柜里,身后的房门又打开了。
  他回头看。
  殷果心虚地指了指洗手间,默不作声地往那里走,等她关上门后,人还不在状态。其实是来洗脸的,一晚上没睡着,脸上油腻腻的,洗清爽一点睡觉舒服。她打着泡沫,竖着耳朵听外边,这回应该去睡了吧?
  再等等,在等两分钟。
  于是左手搓搓,右手搓搓,最后冲干净,重新打开了门,顺手关上灯。
  刚迈出门坎,就看到他在洗手间外等着自己,吓得差点叫出来,幸好有多年赛场的心理素质打底,在声音从喉咙口跳出来之前克制住了自己……
  “你还不睡?”她背靠门框,觉得再这么压低声音说话下去,都能应聘情报工作者了。
  面前的人没说话,走近。
  他低头,从她的额头上闻到了香味,像洗面奶,应该是大半夜去洗脸了。
  殷果下意识往后靠,也不过是和门框贴得更紧了一分。
  他继续看着她。
  殷果紧张地抿了下嘴唇:“要不,去……我房间?”
  “去干什么?”他问。
  “说话能大声点儿,”她悄着声,“比这里强。”
  吴魏的房间紧邻着洗手间,出来能吓死。
  林亦扬没回答。
  “或者没什么要紧的事……明天说也行,”她轻声道,“你又不是一早就走。”
  殷果在等着他的下文,林亦扬反倒不说了,在黑暗里,他在找她的鼻梁,往下是一直试图想要找几句话说的嘴唇。
  她的嘴唇上是他呼出来的气息,一呼一吸。
  吴魏卧室里突然有电话声响,是手机在响。
  殷果一颗心被提得老高,她推林亦扬。林亦扬反倒直接亲了上去。起先只是在亲嘴唇,后来,很快在做别的尝试。
  她分分秒秒怕吴魏跑出来,根本来不及体会这一个突如其来的亲吻。直到,林亦扬找到了方式,找到她的舌尖,轻轻吮了一会儿。
  两个人都同时……停了下来。
  “对,睡觉呢,废话,你不知道咱俩有时差啊。”吴魏带着困意抱怨。
  “这不是在等顿挫吗?对。”门内的人继续说。
  ……
  声音由远及近,由近及远。
  不是人走出来了,而是她的耳膜像蒙了一层水,震荡着,让所有外在声音显得不真实。
  林亦扬右手扶在她脑后,指腹在下意识地摩挲着她细软的长发,两个人对视着。殷果觉得自己快得心脏病了,紧咬着下唇,不敢相信地望着他,腿是软的,头皮也是麻的,整个人极其不对劲,像是缺了氧。
  林亦扬偏过头,感觉着她呼吸的力度时轻时重,低声说:“快进去。”
  殷果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松开抓着他运动外衣的手,穿过客厅,险些撞到吧台旁的高凳,直到回了卧室,锁好门,才发现自己右手关节都是酸胀的。
  刚刚抓他的衣服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一点都没意识。
  林亦扬立在原地,手胡乱了头发,偏头看了看吧台上摆着的一个小闹钟,电子灯光显示着凌晨3:17分。
  吴魏卧室的门被打开,他困得睁不开眼,瞧见林亦扬在洗手间门口,打了个哈欠:“就知道你在外头,帮我拿瓶冻咖啡,总总一骂人至少仨小时。”
  吴魏说着,转身回去,扑倒在床上:“哎,您接着骂,小的听着呢。”
  林亦扬在客厅里转了半圈,没什么可做的,盯着殷果的卧室门看了会儿,还是按照吴魏的意思,拿了两罐冰咖啡回了卧室。
  他把其中一罐丢到床上,自己靠在沙发上,啪地一声打开,仰头喝了口。
  液体是苦的,从口腔顺着流到喉咙口,冲散了舌尖上她留下的味道。他摸出手机,琢磨了会儿,估摸她和自己一样应该还没法睡着。
  吴魏按下免提,把自己的手机扔在了两人当中的地板上。当年关系最好的一批人里,唯一有个女孩子,就是林霖,大家都叫她总总。她在那边长篇大论地骂林亦扬,吴魏蹲在林亦扬身边,给他打了个眼色,凑在他耳边说:“既然骂您的,就一起听呗。”
  林亦扬没吭声,翘起二郎腿,仰靠在沙发椅背上:“音量调小。”
  他一偏头,指门外,意思是还有人在睡觉。
  估摸是林霖听到了,在那边爆了一句粗,在骂林亦扬不识好歹。
  当初球社里的男男女女里,林霖是最漂亮的一个,脾气却比男人还硬。她和林亦扬同岁,但不是一个老师。林亦扬刚进去时,二年级八岁,十三岁正式打职业赛,在这空档期间只报名过一次少年组,成绩很烂,后来就闭门训练,直到十三岁拿下职业赛的冠军。
  所以在那之前,圈内没人瞧得上他,无名小卒一个。
  有一回林亦扬在外头的台球厅打球,吴魏一个小四眼被人欺负了,他没吭声直接动手,一人对五六个人打了一架,挂了彩回来的。当时只有林霖在球社吃午饭,听到教练说林亦扬去打破伤风针了,她二话不说,丢下筷子骑着白色的小自行车就出去了,在半道上从工地捡了块板砖,进去直接就动手,一美女进去看见谁挂彩就揍谁,大家全蒙圈儿,刚被林亦扬揍完又撞上个疯子。
  那回还是孟晓东把她拉出来的,结果也被她给揍了,以为孟晓东是那帮小流氓的同伙。
  后来人家问林霖,知不知道自己揍得是一帮小流氓,不怕?林霖说了句名言——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她不惜命,谁都不怕。
  在那事之前,没人知道球社有两个还没成名的孩子:林亦扬和林霖。
  在那之后,大家都知道东新城有双林,一男一女,都长得漂亮,还是两个狠货。
  ……
  林亦扬听着手机里的女人声音,忍不住微笑。这回见到、听到的所有故人,都是骨子里和过去一个揍性。
  吴魏调小了音量,坐在沙发旁的地板上,抱着膝盖在那喝着冰咖啡继续听着。
  林亦扬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lin:有没有被吵到?
  殷果完全是秒回。
  red fish:听不清其实。
  lin::)
  red fish:还不睡吗?
  lin:等天亮。
  red fish:为什么?
  为什么呢,不太睡得着。
  照自己大脑的亢奋程度,肯定是要耗到天亮了,估计明天到火车上能睡死过去。选择在最忙的时候谈恋爱,真是在挑战他的体力极限。
  ***
  殷果斜趴在床上,全屋唯一的光线就是面前的手机屏幕。
  林亦扬没有立刻回复。
  她点开他的头像,找到了备注,想给他改一个名字,改什么好?最后想想,还是算了。
  小果:没收到吗?
  lin:收到。
  小果:那怎么不回。
  lin:回什么,为什么要等天亮?
  小果:嗯。
  lin:睡不着。
  很快,跟了三个字。
  lin:因为你。
  殷果下巴压在软软的藕粉色棉被上,盯着最后两句,最后,把脸埋下去。脑子里反复都是刚刚在洗手间门外的接吻感觉。她太紧张了,全程都是,怕被人看到,怕被人听到,全程大部分时候都过于刺激……
  不能再想了。
  一整个晚上,她在这间卧室,他在一个客厅之外的卧室。
  都没睡着,殷果在黎明前略微眯了十分钟,又醒了。
  她其实是困的,意识也不连贯,但就是睡不沉。难怪郑艺说恋情刚开始的那一段时间完全可以不吃不睡,和吃了兴奋剂没两样,她现在信了。
  天刚亮,六点二十分,再次出现了他的消息。
  lin:醒了可以出来,我在客厅。
  殷果一骨碌坐起来,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镜子看了看自己。还好,没睡过就是憔悴了点儿,不至于头发乱糟糟的很狼狈。
  人出去,客厅里不像昨夜,已经布满晨光。
  林亦扬在煮咖啡,还在醒神,瞧见她出现,就望了过来。
  他对她招招手,让殷果到吧台那里。男人比女人经得起熬夜,除了眼底有一丝红,和昨晚前没太大差别,仅仅有点颓,站姿不讲究,半靠半倚着吧台。
  “睡得好吗?”他哑声问。
  “嗯。”她违心地说。
  林亦扬指了指旁边的一包豆子:“试试这个,很快就好。”
  殷果认识这个包装,就是上回自己帮郑艺买咖啡豆的那家店。可昨天家里还没有。她靠在他手臂旁,拿了拿包豆子看,刚拆过的样子:“你什么时候买的?”
  “昨天,回来前绕了点路。”他说。
  从火车站到那里,再到公寓,何止是绕了点路。
  这就像他那次要去法拉盛赌球,先绕到纽约大学附近和自己喝咖啡一样,绕了个大远路。殷果捧着那包豆子。
  咕嘟咕嘟,褐色的液体在冒着沫。
  咖啡已经煮到了油沫溢出,他调小了火,准备再煮半分钟,他瞥见殷果还抱着那包豆子在看自己,弯腰,拉开了最底下的一个抽屉给她看。
  那里还有几包,口味不同,都是买来给她尝的:“不嫌麻烦,平时就自己试试看。”
  殷果更感动了,抿着嘴唇看他。
  林亦扬看了眼腕表,在算关火时间:“别总盯着我看。”
  明明让她不要看自己,却偏过头来瞅着她,低声说:“我已经很克制了。”
  没在你走过来时,就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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