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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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心烦意乱着,窗户边上忽然扑啦啦一阵响。晏初推开窗,外面雪下得狠了,视野所及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不知这雪何时开始下的,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地面上的雪已积了半尺厚了。几个小厮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扫雪,这一段路刚扫干净了些,不多时又落上了薄薄一层。
  在这一片白茫茫之中,一只雪白鸽子融在里面,若不是一双幽黑豆豆眼朝晏初眨了眨,晏初恐怕会把它当成落在窗边的雪。
  晏初一眼便看出,这是顾盼养的信鸽。别家的鸽子,没有这么肥,再胖一圈估计连飞都飞不动了。
  晏初强压着心中欢喜,不动声色抱起这只肥硕鸽子,取下信笺。他倚在窗边将来信展开,一遍一遍、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不漏掉任何一个地方。来信一笔一划跟个八岁小孩练的字帖一样,字体不怎么飘逸,虎头虎脑的。但没什么假模假式跟他客套的废话,每个字都是小姑娘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晏初一眨不眨盯着来信看了许久,看完了仔细叠好放在桌上,没过多久又鬼使神差打开信笺,从头到尾重新都读了一遍。他反反复复看着这几行字,想象着它们从小姑娘那可爱的小嘴里说出来的声调。应该是娇娇软软的,晏初想。也可能是嗔怒的,稍稍带了些撒娇的味道。手指摩挲着最后的“顾盼书”这三个字,晏初的思绪早已飘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鸽子咕咕叫了一声,晏初才从信里回过神来。
  鸽子约莫第一次见到如此磨磨蹭蹭的人,来信看了半天,回信一个字还没写。鸽子不耐烦地抖了抖翅膀,连咕咕声里都带了几分嫌弃。外面雪还在下,鸽子的身上积了薄薄一层雪白。晏初把鸽子大爷请进屋里暖和暖和,关上窗阻隔了外面风雪。
  屋里烧了地龙,鸽子舒服得直打盹儿,小脑袋一点一点。也不知过了多久,晏初终于写完了最后一笔,把回信卷成一个小卷儿系到鸽子脚上。鸽子大爷在屋里待得暖洋洋的,闭着眼睛打算再睡一会儿。晏初却有些等不及了,捉起鸽子打开窗一把扔到外面的雪里,直把它冻得一激灵,睡意霎时散去了不少。
  鸽子回来了。落在窗边的时候故意咕咕多叫了几声,控诉晏某人的不良行径。
  可惜顾盼听不懂鸟语,把绑在鸽子脚上的字条取下来,再没去管它。鸽子又幽怨地叫了一声,蔫蔫耷拉着小脑袋。
  回信一撇一捺力道略深,笔画收束时带着晏初独有的沉稳与端正。信上可以看得出晏初的小心翼翼,里面几个字甚至晕开了几处不自然的墨迹,想必是落笔的时候斟酌了很久。顾盼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晏初回信时的模样,绞尽脑汁在长度有限的字条上写满他的心意。
  小桃凑过来看了看,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晏初写的。
  小桃衷心夸赞道:“我家姑爷的字写的好生端正,不愧是年少有为的少卿大人。不说别的,只说这字,一看就是下过多年苦工的。”
  小姑娘闻言也颇有些得意,眉眼间藏不住的骄傲,附和道:“晏初哥哥写字一向端正,从幼时便是如此。”
  谁知下一瞬小桃话锋一转,笑盈盈道:“看看少卿大人的字,再看看小姐的字,比一比,小姐羞不羞?”
  知道小桃又要督促她练字了,顾盼佯装生气,嗔怒道:“好啊,你竟敢笑我字写的难看,看我怎么罚你!”
  小姑娘说罢便和小桃打闹起来,全然忘了再次给晏初回信的事。鸽子乐得自在,小姑娘的屋里暖洋洋的,鸽子缩着小脑袋把喙插在胸前的厚实羽毛里,索性把方才未睡完的一觉接着补上了。
  晏初许久不见回信,在屋里等得越发焦躁,书又如何能看得进去。索性把窗户打开,晏初倚在窗边,久久望着外面的天空。
  鸽子依旧杳无音讯,也不知是它在路上偷懒,还是小姑娘被什么事情耽搁了。晏初推开门,径直走到外面呼啸的雪里。
  扫雪的小厮跑过来,急急道:“要死了我的爷!这是雪天,怎么能在外面坐着!快回屋去吧!”
  晏初呆呆抬头望着天空,眉间落了雪:“我……等一封信。信来了我便回屋去。”
  小厮劝道:“少爷,在屋里等也是一样的!”
  晏初不回,执意要在外面等他的信。
  第28章 风寒
  小厮没办法,只好回屋去拿了斗篷,给晏初披上。
  雪渐渐大了,落在晏初眼睫上。晏初眨了眨眼睛,伸手轻轻拂去了,一双眸子失了魂一般雾沉沉的。他刚好站在风口上,耳边呼啸的冷峭寒风跟刀子一样,裹着雪片子打在人冻得发木的脸上,又疼又麻。
  小厮们不住搓搓手跺跺脚来暖和身子,晏初却和入定似的,一动也不动。冬日的寒风愈发刮得猛烈了,吹得晏初发丝凌乱衣袖翻飞,轻飘飘的,像是随风逝去的仙人一般。
  天空乌压压一片黑云,闷闷的轰隆声从云层深处传来。一道闪电猝然划过天际,骤然的光闪映亮了晏初发白的侧脸。
  是个风云变幻的时节。
  “少爷,风大了,回屋去吧!”
  晏初倔得很,任凭小厮怎么劝说,硬是不回去。他心里算着时辰,想着再等等,说不定很快就能等来盼盼的信。他心里正松快着,眼前猝然一阵发黑,远远瞧着天也在晃,雪也在晃,地也在晃,修长的身影摇摇欲坠。
  小厮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一声声唤他少爷。晏初却觉得身边的声音渐渐远去,无论是风声雪声呼唤声,都听不见了。凉风渗着冷汗,浑浑噩噩半梦半醒间,隐隐听着有人喊道,少爷发热了。
  噩梦纠缠不休,梦魇缠身之际,又梦见了他的小姑娘。
  眼前是一个白茫茫的虚影,看不清晰,也遥远得难以触碰。晏初眨了眨眼睛,那虚影便被雾霭打散了。
  晏初快步走过去,虚影渐渐清晰,迷雾散去,他终于分辨出一抹熟悉的身影。
  大喜的正红色铺天盖地,锣鼓喧天满目红绸,十里红妆浩浩荡荡,本朝公主出嫁也未必有这样的气派。路边看热闹的姑娘瞧见了,少有不艳羡的。
  晏初其实有些怵红色的东西。红色,太激烈,不顾一切,不计后果。
  轿帘被人轻轻撩起,新娘步履款款走下软轿。一只小巧的红绣鞋露了出来,随之映入眼帘的是开满并蒂莲的红绸裙角。小姑娘盖着缀满流苏的大红盖头,由迎亲伴娘扶着朝晏初走过来。一身大红嫁衣格外美艳,腰间勾勒出一截细细的腰肢,衬得新娘愈发身段玲珑。
  跨火盆,拜天地,奉热茶。
  礼仪上的繁琐让晏初有些局促,迈台阶时总像踏空了一级,心里异常怔忡。
  在这喧嚣喜庆的氛围里,晏初喝了许多酒。待与小姑娘共喝了那合卺酒,更是面颊酡红,像个粉墨登场的伶人戏子。
  小姑娘抿嘴笑了笑。这笑和以往的笑不太一样,说不出的娇艳妖娆,一双春水粼粼的杏眼柔媚地向鬓角扫去,眼尾向上挑一下,直直挑在他心尖尖上。抹了朱的唇,在夜色下悄然绽放出花一样的姿态。
  明眸皓齿,楚楚动人,冰肌玉骨,他恨不得把所有形容美的词语都用在小姑娘身上。
  晏初大着舌头木着脑袋,不知所措地想给顾盼再倒杯酒,却碰翻了她面前的酒杯。酒水翻倒出来,恰巧泼洒在小姑娘的嫁衣上。他慌慌张张拿了帕子盖上去,用的力气很大,一只大手,结结实实捂在了她胸前。
  晏初愣住,脑袋还是木的,酒倒醒了一半,手却没有移开。半晌,才惊觉似的弹起来,轻咳了一声,口中连连说着对不起,喉咙却沙哑的不成样子。
  喜烛的火光微弱地颤抖了一下,似乎能听见灯芯燃烧的滋啦声,映在晏初的眼睛里,也有些小小的火苗在抖动。
  他生就一副不争不抢无欲无求的性子,这辈子没什么想要的东西。他只想要她,只要那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便足够了。
  晏初终于伸出手去,说不清是畏怯还是期待。手的剪影落在墙上,像一只鸳鸯的翅膀。
  但小姑娘侧身躲开了。
  晏初猛然惊醒。
  “少爷您可算醒了!”
  晏初只觉被太阳炙烤着,全身都像在冒火,连呼出的鼻息也是滚烫的。偏偏内里冷得很,冰火两重天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有信来么?你有没有看到一只肥鸽子飞过来?”
  晏初说罢接连咳嗽了几声,声音沙哑得像掺了沙子。
  “少爷在雪地里站了一个多时辰,今日风又这么大,少爷得了风寒正发热呢,还管那劳什子信作甚。”
  小厮本是好心,晏初却皱了眉,少有的用命令式语气开口:“我问你,信有没有来。”
  小厮摇摇头:“没有,也没看见什么肥鸽子。”
  小厮手中一碗汤药散着热气,晏初淡淡道:“药放下吧,我过一会儿再喝。”
  “少爷还是趁热喝吧,少爷的热还没退下来,不能喝凉水。”
  晏初本不是作践自己身体的人,只是今日有些魔怔了,才在雪地里等了一个时辰。小厮情真意切一番话说下来,晏初便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傍晚最后一缕光消失在大雪里,小厮起身点了一盏烛火,吞噬了屋里的黑暗。淡黄烛光落在晏初身上,墙壁上映出他墨黑的影子。
  “你出去守夜吧。”
  小厮应了一声,推开门走了出去。
  许是夜凉入骨,也许是方才的梦魇尚未完全清醒,晏初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笼着双膝缩在床角,神思恍惚了许久。最终还是走下床去,推开窗等他的信。
  手指猛不丁被窗户上的木刺扎了一下,十指连心的一痛。
  油灯的火焰忽顺着夜风的方向往下一颤,晏初的影子鬼魅般晃动了一下,黑色又深了一层。
  身体里有一头束缚了许久的野兽,在心中张着血盆大口饥饿地嘶吼。晏初知道,喂饱它唯一的手段,就是让顾盼嫁给他。除非光明正大拥有他的小姑娘,否则,这令人疯魔的空虚将永无尽头。
  翌日清晨,小厮惊慌失措道:“少爷,大冬天的怎得开着窗户睡了一夜?您本就染了风寒,现又吹了一夜冷风,身体如何受得了?”
  “若是不开窗,我怕我夜里睡得沉了,鸽子来了没地方落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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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郎君他见色起意》文案:
  永康十一年秋,吏部尚书之女嫁给了京城首富之子。
  同窗好友问孟浔:你喜欢她什么?
  孟浔:我喜欢她好看啊。
  陪嫁丫鬟问叶鸢:你喜欢他什么?
  叶鸢:我喜欢他有钱啊。
  她觊觎他的家产,他贪图她的美貌。
  可百般图谋,千种算计,都敌不过你情我愿,步步沉沦。
  *
  在孟浔心里,比银子更可靠的是金子,比金子更可靠的是权力,而善变的人心,才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直到他娶了一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
  他曾经最不屑一顾的便是这所谓的情意,直到自己亲身经历了这一遭,才知竟是如此情难自禁,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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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墨宝
  顾盼并不知晓晏初还在等一封也许不会来的信。她待要关上窗, 又一只肥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进来。
  是那个名叫何楚的人送来的信,随信还捎来了几片冬日的梅花花瓣。何楚这人看起来玩世不恭,没想到一笔字倒是飘逸得很, 和顾盼虎头虎脑的小朋友字体比起来, 说是云泥之别也不为过。
  萧楚何每隔几日便给小姑娘写一封信,约她出去。不过是萍水相逢一场, 顾盼又不知那人的底细,不愿给自己添额外的麻烦,因此再未回信。本想着再次把萧楚何的来信扔进火堆里烧掉, 顾盼展开字条看了一眼,却愣在当场。
  信上说, 他有白竹先生的墨宝。
  京中白竹老先生极为低调,甚少露面, 画作更是一画难求。白竹先生送画儿只看眼缘,若是不合眼缘,就是重金求一幅墨宝,白竹先生也不应。半年前太保大人偶然遇见白竹先生,求了一幅山水画, 回府之后便仔仔细细裱了起来,惹得京中不少文人墨客暗自艳羡。
  小姑娘对墨宝画作没什么兴致,可顾老爷子对白竹先生的画作景仰已久。过几日便是顾老爷子的七十大寿, 顾丞相一直在寻那位白竹先生, 想求一幅画儿献给顾老爷子, 尽一尽孝心。
  顾盼虽不知萧楚何所言是真是假,但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立场,若是当真错过了白竹先生的墨宝,以后是否会后悔也说不定。
  胭脂胡同口儿人群熙熙攘攘, 萧楚何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他也不知自己为何来这么早,几乎比约定好的巳时早了两个时辰。也许是因为和顾盼在一起的时日,最能让他卸下重重心防。宫墙累榭像极了一把锁,把他的五脏六腑牢牢锁着,纵使王府里碧瓦朱甍极尽奢华,他也只能感到空旷和孤独。比起在王府里听那些违心的谄媚逢迎,看众人俯首称臣,他更愿意回到那个半山腰的小竹屋里,和那个他打不过也说不过的小姑娘吵架拌嘴。他不再是身不由己的皇子,不再是权力漩涡的筹码,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凡人,仅此而已。
  但他终究是皇子,不是凡人。顾盼和晏初一月前定了亲,成婚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不管是两情相悦还是别有目的,在外人看来,丞相府和将军府已是一条心。将军府一心辅佐四皇子,若是等顾盼嫁给晏初,丞相府和将军府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除了追随四皇子别无他法。他此次前来,就是想趁机杀死小姑娘,阻止二人联姻。若是往日,就算找遍京中高手,也找不到机会对她下手。但小姑娘已和他相处过一段时日,对他戒心不重,把她诓骗到人迹罕至的地方下手,再伪装成三皇子的报复,届时不只联姻作罢,亦挑拨了丞相府与三皇子的关系,他则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他忽又记起那个烈日炎炎的夏末,小姑娘穿梭在桃林的身影如何逍遥自在,像只长了翅膀的白鸽。可这只白鸽注定折翼,在人心黑暗诡谲中越陷越深的他,从来不配遇见没有污点的纯白色。
  人声鼎沸的市井叫卖中,远远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倏忽而至。小姑娘今日依旧一身利落男装,发束玉冠腰系锦带,不疾不徐缓步走过来,如一点浓墨慢慢晕染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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