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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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曦跟他虽然是亲兄弟,但一个显老,一个显嫩,看起来真像两代人。
  其实,他大哥这个岁数,在大凤朝已经算是能在家颐养天年的年纪。他这次带着裴冲进京,只为一个目的——朝城!
  朝城是镇武侯府上下的一块心病。
  虽然羽青鸾和裴曦施实新政,公侯们不再有封地,但朝城是镇武侯府起家的地方,裴贞的夫人、嫡长子都还在朝城。
  越公府攻打朝城,裴曦用人命去填,拖住越公府,给朝城争取时间,撤到了草原。
  他们担心越公府追击,不断北迁,近几年已经很少有音讯。
  当时撤离的时候,有二十多万人,这些年越公府一直没有打过去,朝城又囤积有粮食,且畜牧也是主业,牛羊牧群都多,想是能在草原活下来的。
  裴昶想带着裴冲,领着人去草原把朝城找回来。
  草原凶险,毒蛇猛兽巨蟒比森林里都多。水草茂盛,使得兽群都极为壮大,人少了去草原,遇到兽群只有送菜的份,根本顶不住。
  这些年,战奴要么战死了,要么凭战功晋升不再是奴隶了,羽青鸾打下的地方禁止抓奴隶,导致市面上的奴隶急剧萎缩,现在不要说买战奴,连庄奴、苦奴都极难买。
  镇武侯府的庄子倒是有些战奴,但抽调不开,且,要去朝城,那点战奴顶不了事。
  说白了,需要朝廷派军队进去。
  朝廷动用军队,是国之大事,不是被罢官在家养老的裴昶能说了算的。裴家其他人,都有差使在身,更不敢开口请朝廷派兵去找朝城,于是裴昶进京,先带着裴冲找到裴曦,先私下打听朝廷现在有没有余力派兵去草原找朝城。
  大凤朝战乱,国力大伤,裴昶明白朝廷的难处。他想着朝廷要的没有余力找,他好断了念想,或者是自己冒死走一趟,哪怕死在草原,也算是圆了桩心愿。要是朝廷能派兵,他想带着裴冲一起去。
  裴曦看看他大哥那苍老的样子,说:“你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哪怕是为了在娘跟前多尽几年孝,也该保养好身子。”他说完,看向裴冲,问:“武艺如何?”刚找回来的时候,还是个九岁大点的孩子,四五年没见,已经长成个半大的少年了。
  裴冲站起身说:“小叔公试试便知。”
  裴曦脱下袍子,卷起袖子,跟裴冲活动了回筋骨,几招便把人撂翻在地。
  裴昶一直觉得孙子的武艺颇为不错,不比他的次子差,结果到他三弟跟前,简直没有招架之力。不过,也不奇怪。他三弟自从拜了孙大才当武课师傅,十几年前就能打过得千夫长,这些年跟着南疆王南征北战,早晚武课都没落下,陪练的都是军中武艺拔尖的大将军、副将们,他要是从军,八成也能混个大将军、门郎将当。
  裴曦把裴冲拉起来,领着他回到正堂,对裴昶说:“十几万大军囤在京城,调人去找朝城不难,难的是军需供应,这笔开销,我得看能不能凑得齐。眼下大雪封山,卧牛山难过,草原更是全是雪窝子,过不了人,怎么都得到开春雪化了后再说。”
  裴冲胀得满脸通红地进屋,羞赧难当地低下头抱拳服输。
  裴曦当年的武艺拿在贵族公子哥里面也是能看的,但放到亲随军和羽青鸾那,被揍得还不了手。裴冲这个年龄能有这个武艺也算是不错了。
  裴曦对裴冲说:“武艺这东西,要么有个好师傅,要么有操练的地方。大凤朝里武艺最好的,得到玄甲军和羽翎军中找。十位玄甲军大将军、四十三位副将,每一位都是身经百战于万军之中杀出来的本事。你要是能拜得其中一位为师,毕生受用。”他虽然不喜欢打架,但大凤朝尚武,风气、国情摆在这,武艺是安身立命的本事。裴冲能在战乱中囫囵个儿地把自己和贺七家的孩子带到南疆,脑子、胆子都够的,稍微提点下,能想到办法拜个好师傅。
  裴冲闻言,当即抱拳向裴曦道谢,“谢小叔公指点。”
  裴曦见过他大哥祖孙俩后,散朝后,鲁二、姜二、贺七、莫五都来了。
  这时候再称“郎”已经不合适,裴曦比他们小上十岁,成亲、生孩子都晚,羽九玄要等到过完年正月才满十四,但鲁二郎、姜二郎他们的孩子都已经生孩子了,一个个都是爷爷辈的人了。裴曦一直是鲁二哥、姜二哥地叫着,这么多年称呼一直没变。
  当年一起开钱庄的兄弟,鲁二郎和姜二郎两个人一直一起干着大凤朝金融业,这些年给裴曦和他羽青鸾找了不少金子铜钱,为南疆平定天下事业提供了重要的经济支撑。贺七跟莫五结为姻亲后彻底反目,这会儿面对面坐着都当没看到对方。另个三个都没了,两个病死的,一个战死的,云公府没了,云四回去找跟着大哥在封地养老的老母亲,路上遇到流匪,战死了。
  裴曦对于贺七跟莫五的冷漠关系,没法劝合,也不打算劝。
  这里面有贺七家的封地和嫡长子一家都没保住的旧事在。要说莫五维护自己的嫡亲姐姐,自然是说不出过错的。可他维护自己的嫡姐,等于变相地支持他嫡姐把持贺七家绑在莫家这艘船上,最终跟着莫家一起船了翻,贺七家的封地连同嫡长子全家都折了进去,好在次子和两个幼女遇到裴冲,一起到了南疆,总算保住三个孩子还有点活着的奔头。
  裴曦见到昔日小伙伴,简单地叙个旧,闲话点家常,就还是聊正事吧。
  京城百废待兴,大家都正当壮年,还是可以再操劳几年多挣点家业的嘛。
  第276章
  随着羽焦明、鲁二他们返京, 南逃的京中贵族们纷纷回到京城,毕竟是世代生息的地方, 祖陵也都在这里。
  老望公已经到了不太能走得动路的年龄, 由人抬上马车,一路躺回来的。他京连开春回暖都不想等,赶在冬天最冷的时候回来。
  那么多贵族冬天回来,朝廷一堆事, 根本顾不上安置他们,且预计中用来安置返京人员的宅子,还在修葺中。
  大冬天, 地冻得结实到铁锹都铲不开, 根本没法动工,许多贵族住在破旧的宅子里,把露风的地方用兽皮封上, 凑合着住。亦有些贵族,索性住帐篷,也有在裴曦这里说得上话的,跑来打听,哪里有宅子出售。
  裴曦手里有大把无主的宅子,有些虽然院子里长了草, 但砖瓦房、结构完好,把院子里的草铲铲就能住人。他挑捡了一批能够安置贵族的大宅, 定了个开盘价, 交给户部房产交易司, 让他们拿去卖。
  京城的宅子贵,能在这个时节赶回京的贵族都是不差钱的,这让裴曦卖宅子回了波血。
  老望公兢兢业业地跟着承泰天子、羽青鸾干了好几十年,他的嫡长子袭爵守封地,嫡次子现在南疆管着王府内务,干着当年老望公的活计。裴曦跟羽青鸾没成亲之前,来来回回托老望公送信跑腿,没少折腾人家。他开钱庄,遇到挤兑,找老望公借三万两金子,才把钱庄经营稳。这些人情,裴曦都记着的。
  裴曦听说老望公进京,当即备了车驾去看他。
  全大凤朝的贵族都知道老望公富,他在京城当差,府邸的奢华富贵也是京城贵族中排前,于是在战乱中成为重点关注对象,连房梁、屋柱都让人拆了,挖地三尺地找值钱的东西。
  望公府的宅基地,裴曦还给留着的,但早已是一片废墟。
  老望公带着返京的孙子、孙女、随从们,在废墟上搭帐篷住。他躺在病榻上,还在指点孙辈怎么安排事务,正说到拿他的帖子去拜见曦公看能不能买座宅子先安置上,裴曦便到了。
  裴曦看他住的地方和身子骨,真担心夜里一场风雪,人就没了,让人抬去公主府,再派医官瞧瞧,等新宅子安置好了再搬回去。
  他手上还留有不少宅子,让老望公的孙子、孙女们商量着挑一套。卖价,不打折,现在京城里收拾下就能直接入住的完好公府宅邸也不多,全在裴曦手里。
  这些宅子,几乎都是裴曦提前定好要用来安置哪些人家的,根本不外卖。能有资格买宅子的,那都是辅佐了承泰天子、羽青鸾、羽九玄的三朝老臣。这些人家,也都不缺那份钱财,朝廷现在花钱的地方太多,也不好慷慨。
  ……
  裴曦为大凤朝房地产业正忙得如火如荼,原来在太礼府任职的羽姓官员登门拜访。
  这人以前是个小士族,现在就是个平民,祖上世代都在太礼府干活,是大凤朝中坚决拥护礼法制度的那批人。他们之前跟着老太礼逃去南疆,现在随着老望公他们返京这一波,回来了。
  这位羽姓小士族进府就开始痛诉王世女在南疆有多霸道,多少人头滚落在她手里,多少人病逝在她手里,又讲她如何对两位王子不好,教唆坏两位王子,再讲礼法制度、讲太女多看重二王子……
  裴曦听了半天,明白了。
  羽青鸾每天早晚武课亲自教授羽焦明武艺,上朝议政也都将羽焦明带在身边,这让心中始终觉得嫡子才是正统传承的那些人又看到拥立羽焦明继位的希望。
  在他们眼里,礼法制度比自己的身家性命更加重要。他们为了维护礼法制度这个共同目标而聚到一起,锲而不舍地见缝插针地找机会,哪怕三王子羽金翅继位都成。
  他们想让王世女在南疆袭王爵,在京城立羽焦明为太子,觉得这样是两全其美。
  这人每次提到羽九玄就是咬牙切齿加难以掩饰的深深畏惧,眼神都会下意识地闪烁几下。
  裴曦估计,他们在南疆搞这一套,怕是挨过不少元儿的铁拳暴捶。
  他都难得吐槽,也懒得跟这人废话,让人送客,吩咐下去,以后再有为立储的事找他逼逼的,不见。
  他家三个孩子,继承权是从上往下排的,先来后到嘛。
  元儿多优秀啊,别人还在念初中的年龄,她在治国了。父母出征不在家,她坐镇南疆,又是练兵补充战损、又是调粮供应前方,文治也没落下,学府、书馆都开起来了,还把家守得好好的,姐弟关系也好。虽说有他和羽青鸾通过书信远程指导,但元儿能通过信里的知言片语提点便把这些都张罗起来、实施下去,那是真有大本事、大能力的。
  因为她不是儿子,要废她的储君位,他都替自己长女委屈。
  那些人为这事闹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裴曦都懒得吐槽。人心、想法是最难控,他管不住别人去想什么、说什么,只要不造反,大家还是能好好过日子的。
  ……
  羽焦明跟他娘亲打过一场,热得大汗淋漓,极是过瘾痛快,他披上皮氅正在看他娘亲跟大将军比试,旁边来了个校尉穿戴的羽翎军。
  羽焦明身后的护卫上前挡住,没让校尉靠近,以防行刺。
  校尉抱拳行礼,一副有密事相谈的样子,想请羽焦明借一步说话。
  羽焦明暗自警惕,心想:这是要把我骗到角落里杀了,还是想拐出去坑了?有事不能正大光明地说,行事鬼祟,必是有不可对人言、见不得光的地方。
  他说:“有话这里说!”扭头继续看他娘跟大将军比试。
  他们打得极为激烈,羽焦明看得他两眼放光。
  校尉愣了下,只得硬着头皮自报家门,从祖上是哪位公爵、一直报到自家现在的门第,再说明来意。
  老调重谈,羽焦明的耳朵都听出了老茧,一听就是南疆的那伙人跟着来了京城。这次多了个新花样,想趁着他姐不在,让他多在娘那争点宠爱,尽快把储位抢到手。
  羽焦明想到他姐忙到想吃个自助烧烤都没时间,只能在院子里架个烧烤炉子,左手奏折右手醮料刷子,那天批完发出去的奏折全是烤羊排味,被礼部叨叨叨一通,说奏折处理的是国之大事,岂能染上烟火气,殿上还有朝臣附和,闻着口水都出来了,又让礼部的人骂了通不够端重。他姐气得一天没批奏折,很是尽兴地又烤了回肉,第二天又让礼部的人说她疏于懈怠。多惨!
  他就不一样了,只要他姐不给他派差使,他能躺在后院的树荫下吹着风看着景养膘。
  将来,他娘是天子,他姐是天子,他至少封王,大树底下好盛凉,为什么要跑去招惹姐姐断送美好人生。
  羽焦明听那人说完,回道:“此事,我得先问过我娘亲、我爹爹和我姐的意见。”说完,不理那校尉的脸色青绿变换,给自己的娘亲叫好助威。
  他跟他娘上完早武课,回去的路上,便对他娘说:“南疆那伙想立嫡子为储的人又跑到京城来了。他们可真能安插人手,连京城的羽翎军里都有他们的人。”
  羽青鸾说:“贵族子弟,本就别旁人更易谋得前程出路,维护嫡子制度的也多为贵族。”她知道羽焦明没那心思,但怂恿的人多,总还是得提点儿子两句。
  她说道:“你若是想争,便得凭自己的本事去争,生死自负。你姐是嫡长,你是嫡次,你姐袭的是你娘的爵位,这是她出生时便定了的。那时你皇爷爷还在世,她进京看望你皇爷爷,你皇爷爷抱着她到神凤殿上朝。”她父皇对她和九玄都是有期许的。天子大位要是没落到她手里,这事能要了元儿的命,但如今天子大位到她手里,再提起此事,便又能说是她父皇早就属意元儿继位了。
  她很明白地让羽焦明知道,他想通过她或裴曦获得储位没有半点可能,唯一的机会就是反。
  羽焦明在史官那听说过他姐被皇爷爷抱着坐朝的事,听他娘亲讲起这事还是第一次,当即很好奇地问他姐上进京的后的事,然后才知道他姐何止见过皇宫,连祖庙都去过。他想想自己给姐姐写的信,在心里默算这会儿派人去追,能不能把信追回来重新写。
  ……
  夜里,羽青鸾跟裴曦聊起几个孩子。
  三个孩子都一天天大了,总得有个安置。
  两个儿子封王是定了的,但权势如何,又另当别论了。是虚爵,还是实权,差别极大。
  天家的孩子,注意不能将家业平分,能当天子的只有一个。
  裴曦对这些很看得开,说:“给个保底,别的让他们自己挣。”
  羽青鸾问:“那你将来因功封的爵呢?”他立的功,一笔笔都记着的,论功绩,大凤朝再没比他能封得更高的。
  裴曦说:“带进棺材里。”
  羽青鸾震惊地看着他。大凤朝九百多年,头一次有要把爵位带进棺材里的。她说:“可以留给二明。”
  裴曦说:“一个爵位,两个儿子,分不均,不分。”他理直气壮地说:“你将来当天子后给儿子们封爵就好了。”
  羽青鸾呆滞半天,坐起身,扭头看着他,说:“你……”话到嘴边,顿住,最后还是说,“你的姓、你的爵位,你的传承,我们有三个孩子……”孩子们都随了她,那他呢?她想到他为她做的,要是他连个姓和爵位都传不下去,她都心疼。
  大冷的天,坐起来不嫌冷呀。裴曦赶紧把羽青鸾捞回被窝,捂住,说:“那些都是虚的,不管姓什么、袭的谁的爵,能给的只有那些,给多了,就该起祸事了。”他这么大的权势,如果给了二明,形势变化会让他们姐弟相残的。
  这么多年来,他陪老婆出征,一直是元儿在打理他在南疆的那些产业,经营得还挺好。二明一直是副手位置。将来元儿要给二明,那又是另一回事。现在元儿都已经接班了,又再临时换人,就成没事找事了。
  他的两个儿子,起步就是别人祖祖辈辈世世代代都奋斗不到的终点,但要是觉得不够,还想要世袭罔替的亲王爵,自己凭功绩挣去。大凤朝现在这稀烂的样子,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到处都是能出成绩的地方,他们有本事自己挣,没本事就老实盘着吃遗产也够富贵很多代了。
  元儿的储位是她凭本事坐稳的,她要是长成羽飞凤那样,他们便是舍不得病逝孩子,羽青鸾也会像打断他庶出兄弟的腿那样断掉她继位的可能,另立能撑起天下的人。
  道理羽青鸾都明白,只是心疼裴曦。她躺在裴曦的怀里,握紧她的手,说:“将来,百年后,我们同葬一棺吧。”她的棺椁,是天子的规格。皇后虽与天子平级,但终有不同。帝君,亦是如此。他对她的好,她真的无以为偿。她没法以天子之礼待他,便让他同享她的一切。
  提到身后事,裴曦来了精神,说:“将来我们简葬,埋那么多东西,要么都烂在地底下了,要么全让后世刨出来,遇到考古队还好,要是遇到盗墓的……”他吧啦吧啦又开始讲盗墓故事,讲着讲着,发现羽青鸾听到睡着了。
  好吧,讲了那么回了,确实有点腻哈。最主要还是老婆上班辛苦,累了。
  京城里拥立羽焦明的流言起来了,羽青鸾没有过问、制止。她依旧亲自导教羽焦明的武艺、每天带着他上朝,这落在很多有心人的眼里,觉得大有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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