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狮子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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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雀虚炎,徐徐燃烧。
  焱君扣动玉扳指,一只猩红朱雀,嘹亮长鸣,凝动成形,向着三丈外的那袭红袍撞击而去。
  “哗啦”一声。
  谁料,兄长只是微微抬手,轻描淡写做了个驱散烟雾的动作,便将这滚滚朱雀炽焰,打得魂飞魄散。
  火星四溅,静室之内,重归死寂。
  焱君怔怔看着这一幕,背靠石壁,缓缓跌坐在地……
  果然。
  在绝对实力面前,自己这些手段,犹如儿戏一般。
  “不错……”
  “我的确不是你那位兄长。”
  宁奕甩了甩手掌,将掌心的最后一缕余火熄灭,他平静注视着簸坐在地的红衫男人,道:“你那位兄长,已经死了。”
  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
  焱君眼中有震惊,有愤怒,有悲伤。
  宁奕淡淡瞥了一眼,道:“大雀对你并不好,为什么还要护着他?”
  在酒馆之中,以虚炎烧死污蔑兄长名声的说客,那一幕被宁奕看得清清楚楚。
  方才的忏悔,字里行间都能听出焱君的恨意。
  他恨兄长占去了自己本该拥有的虚荣……可归根结底,为何会恨一个人?
  是因为在乎。
  跌坐于地的男人,过了很久,才挤出一句话来。
  “他……毕竟是我兄长……”
  一句话内,囊括了千言万语。
  朱雀一族没落已久,在暗流汹涌的北妖域能够支撑至今,得益于大雀妖君的四处逢迎。
  焱君的忏悔是真的。
  没有大雀,就没有如今的朱雀城……也是真的。
  又过了片刻,焱君声音沙哑地问道:“我的兄长……是怎么死的……”
  “他死在了一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手里。”
  宁奕蹲下身子,平静凝视着焱君,道:“你的兄长当了北域叛徒,暗中投靠了芥子山。白帝下令攻打草原,他当了舍命卒,就这么死了。”
  红衫男人眼神变得黯淡起来。
  他低声笑了笑。
  “我的兄长当了北域叛徒……”
  想必之前兄长身死道消的消息,此刻焱君眼中,竟是没有太多的惊讶之色流淌而出。
  兄长出卖北域,在他来看,似乎并不是什么令人讶异的消息。
  “兄长这么做,一定是为了保全朱雀城了。”
  焱君喃喃自语,缓缓抬起头来,直视着宁奕双眼:“先前东域使者胆敢踏入北域,点名见我……想必龙皇陛下崩殂的消息,也是真的了……”
  “嗯。”
  宁奕点了点头。
  如自己先前所料,焱君是个聪明人,对于天下局势,看得很清楚。
  红衫男人忽又低低笑了起来,声音沙哑,“投靠芥子山,哪里能保全朱雀一族……我兄长糊涂,白帝眼中生灵如草芥,万物如棋子……与其说他死在‘宁奕’手中,不如说死在白帝手中。”
  当了一枚弃子。
  宁奕心底暗暗叹了口气,表面却是不动声色,没说什么。
  “那么……你又是谁呢?”
  焱君盯住宁奕。
  那张与兄长无异的面皮之下,看不出丝毫端倪,神魂气息也好,肉身皮囊也罢,自己都觉察不出丁点破绽……唯一的解释就是,眼
  前之人,修行境界与神魂道法远超于自己。
  先前在城主府,只手捏死那位东域使者,想必也是信手为之。
  妖圣。
  可焱君想不到,北域的妖圣一共就那么几位,谁又需要假扮自己兄长,来进入这铁穹城?
  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焱君忽然自嘲道:“也罢,既然兄长死了,你是谁,也不重要了。”
  自己这条性命,都掌握在对方手中。
  知晓再多秘密,又能如何?
  大智若愚,不外如是……宁奕本来颇有三分阴沉的面色,此刻缓缓松释,眼中反倒闪过一缕赞许笑意,他缓缓起身,挥手熄灭这屋室内所有火焰,还这里一片清净。
  “我是谁,的确不重要。”宁奕道:“你只记住,洪流之下,朱雀城不过一粒石子,随时可碎。北域倾塌,你们便也随之覆灭。若希望朱雀一族存续香火,就把我当成你的那位兄长,不要在外露了破绽。”
  “另外……我与紫凰算是‘故交’。”
  宁奕平静道:“这枚玉扳指,是你应得的赏赐。北域危难之际,背信弃义,投靠东域之人,便会如你兄长大雀那般,死无全尸。”
  而示忠者,则得赏赐!
  三座道场,麾下拢共二十余位妖君,各自坐拥一方域土,如今正是格局动荡之际,这些妖君恐怕正是纠结之时。
  妖座大会召开。
  铁穹城内,不仅是诸圣齐至,关系相熟的妖君更是早早抵达,每日会面,传递消息,商议对策。
  “紫凰道场赐出涅槃宝器,重赏朱雀城,我要你将这消息,在妖座大会召开之前,传到其他道场的妖君耳中。”
  “顺便再将我捏杀东域使者之事传出去……”宁奕眯起双眼,道:“就说是顺应玄螭大圣之令,叛北域者,立杀无赦!”
  ……
  ……
  雪白琼楼,掠出两缕流光。
  一道乘坐金蛇辇车,向着铁穹城某处道场奔赴而去。
  而另外一道,则是落在半山腰处,一片寂静无人之地。
  宁奕静静注视着远天掠过的辇车虹光。
  按自己吩咐,焱君已经开始行事。
  要不了多久,这份宁奕假传玄螭圣意的消息,便会在铁穹城诸位妖君之间传播开来。
  宁奕此行奔赴北域,虽为谋取十二妖神柱的时之卷造化而来。
  但如今大局之下,龙皇殿绝不可如此轻易坍塌。
  不仅仅是对抗白帝。
  更重要的……是终末谶言内的画面。
  北域一旦沦陷,那么整座妖族天下易主,即便未来北伐成功,大隋一时之间也无力接管这广阔疆域。
  那么待到终末谶言爆发之时,这北方天下根本守无可守。
  “你需要联合所有人……一起对抗黑暗。”
  这是山主在临行前留下的话。
  宁奕一直记在心中。
  北域必须要挺住这一关,至少在白帝这道攻心计前,不能倒下。
  北域想要撑住,必要找到一位足够抗衡白亘的新主……
  唯一的人选,就是火凤。
  哪怕突破生死道果境的希望渺茫,但至少是有一线。
  至少……那位寿元抵达尽头的玄螭大圣,此生已是无望破境了。
  宁奕站在铁穹城丛
  林之中,默默伸出一只手,按住自己眉心,一缕微弱神念极其低调极其隐蔽地荡漾开来。
  他在找寻一个“熟人”的气息。
  黑槿。
  某种意义上来说,即便黑槿身上已没了天书古卷,对于宁奕而言,她依旧是黑夜中的一颗灿星,只需轻轻感应,便可看见。
  不。
  这个比喻并不恰当……
  黑槿不是黑夜中的一颗灿星,而是光明中的一点墨汁。
  宁奕神念锁定了铁穹城山脚之下的一处方位。
  他缓缓行步,穿梭于钢铁城巷的阴翳黑暗之中,一袭红袍变幻,最终走出小巷的,是一身漆墨长袍,面覆狮子面具的瘦削男人。
  这个面皮,他曾用过一次。
  灞都云域贺礼之时,宁奕覆狮子面。
  ……
  ……
  屋檐风铃摇曳。
  金叶如海席卷。
  很难想象,钢铁丛林般的铁穹城山脚之下,竟然会坐落着这么一间精致幽静的茶舍。
  茶舍铺子外摆着两张长桌,并没有什么客人。
  铁穹城的妖修并没有雅兴来赏茶。
  而这间茶舍,之所以能在铁穹城立足,没有被人砸烂的原因也很简单……这是麒麟古皇子姜麟花费很大心力,从灞都云域搬过来的。
  只要有空闲,姜麟便会来茶舍饮茶。
  而慢慢地,灞都城的那几位皇血种,都会来这间铺子。
  不仅仅是饮茶,更是叙旧,怀念。
  当初的云域已经坠落深渊,再也不复往昔,当年那座辉煌盛极一时的灞都城,留下来的东西并不多,这间茶舍铺子,就是屈指可数的宝贵遗产。
  “姜麟师弟,以往看你饮茶,师兄我总看不上眼,觉得喝茶不如喝酒,不够痛快……”
  巴木以巨大手掌,轻轻捻动茶盏,砸吧舌头,露出了一份微醺陶醉模样,怅然道:“可为何如今,却越喝越醉了呢?”
  古王爷笑骂道:“矫情,喝茶也能喝醉?别在这恶心人。”
  阳三抿了口茶水,摇了摇头。
  “老五言之有理啊……”
  他抬起头来,望着漫天碧影之上笼罩的黑铁阴翳,颇为落寞地笑道:“这茶越喝,越让人怀念灞都城的日子……”
  可惜,茶舍虽然挪过来了。
  但这金叶树上方,再也不是触及天顶的湛蓝苍宇,而是低沉漆黑的铁穹。
  意境截然不同。
  几人坐在长桌之旁,唯有一人沉默不语,默默品茶。
  “小师妹。”姜麟低声问道:“怎么了?”
  他注意到,黑槿的面色似乎不太正常,端着茶盏的那只手轻轻颤抖,连带着满杯的金灿叶影也随之颤抖。
  黑槿纤眉缓缓锁起,她捋了捋鬓角发丝,平静无奈地叹了口气。
  “有人来了。”
  闻言几位灞都师兄弟,神色惘然。
  即便是境界最高的古道,也没有察觉到有陌生气息逼近。
  而黑槿话音落下,不过两息。
  便有一道温和声音,凭空响起。
  “啊哈……诸位……”
  一位覆狮子面具的黑袍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犹如鬼魅一般,坐在灞都诸位师兄弟之间。
  男人微笑道。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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