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横流 (十二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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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横流 (十二 下)
  “团长”几名军官跳起來,试图劝说老祁收回成命,然而看到站在老祁身边的张松龄,嘴巴徒劳地张了张,后边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刚才的作战计划中,张胖子很明显是准备亲自带领骑兵去踏阵,人家土八路的大队长都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他们即便脸皮再厚,也无法当着对方的面儿劝自家团长躲在队伍后边。
  “对作战计划有建议,可以自由发言,其他事情,沒必要多啰嗦。”团长老祁早就料到了有人会劝阻自己,眉头挑了挑,再次大声强调。
  “是。”军官们红着眼睛答应了一声,随即,开始根据自己以往的战斗经验和九十三团目前的真实情况,对张松龄提出的作战计划进行补充,有的意见非常切合实际,团长老祁在征求了张松龄的看法后,便将它作为具体实施细节补充到了作战计划当中,有的建议则纯属画蛇添足,或者单纯的是为了表现建议提出者本人积极参与的态度,团长老祁也不生气,笑呵呵地鼓励了几句,然后请其他人继续发言。
  大伙群策群力,很快就将整个作战计划补充到了随时可以执行的地步,团长老祁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便宣布讨论时间结束,随即自己带领着在场所有军官,将完善后的计划从头到尾重新梳理了一遍,力求每个参与者都将其牢牢地刻在心里,最后,则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明天早晨在座每个人该在什么位置,具体干什么事情,想必大伙都记清楚了,我也不再多啰嗦,下去后,立刻开始着手准备,六点钟整,咱们准时阵地上见,散会。”
  “精忠报国,百死无悔。”众军官齐刷刷地站起來,大声回应,然后收拾了一下行装,小跑着离开了指挥部。
  方国强也跟着大伙喊了一句口号,迈动双腿,头晕脑胀地朝门外走,今天晚上听到和看到的很多事情,都跟他以往的经验对不上号,这令他感觉非常不舒服,好像一直在睁着眼睛做梦,身边正在发生的事情沒有一件为真实,偏偏自己又无法把自己唤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即参与不进去,又无法真的置身于外。
  “停止,停止。”他不想让梦魇继续下去,一边在心里默念着,一边将左手食指塞进嘴里,用力下咬,“嗯。”剧烈的疼痛令他闷哼出声,眼前的梦境却沒能如愿消散,相反,一切都好像在骤然加速,越來越快地奔向他不愿意看到悲惨结局。
  “怎么了,大方,。”走在前面的张松龄听到闷哼声,诧异地回头,用当年一道坐火车投军时的绰号,关心地询问。
  “沒,沒什么,。”方国强出于本能地停住脚步,抬起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艰难地掩饰,“刚才,刚才我有点儿犯困,就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头。”
  “自己咬自己还用这么大劲儿,可真有你的。”张松龄的目光快速被对方正在冒血的手指吸引,愣了愣,哭笑不得。
  方国强被笑得有些难堪,将手指放进裤子口袋里,随便蹭了几下,然后讪讪地解释:“走了一整天的路,难免有些犯迷糊,所以就沒控制注力道。”
  “也是,这一整天下來,你至少走了上百里路。”张松龄非常体谅别人的难处,收起笑容,主动替方国强找台阶下,“这样吧,回营地后你赶紧去睡,出发前我再派个人去叫醒你。”
  “不用了,不用,我找地方抓把雪擦擦就好。”方国强讪笑着连连摆手,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肯定不是梦,在他以往的梦里,张松龄还是那个比他矮了整整一个脑袋的小白胖子,而现在,当年的小白胖子却变成了大黑胖子,并且又足足多窜出了一尺高。
  不是梦,他必须做一些事情,即便不能改变已经定下來的作战计划,至少要提醒张松龄防人之心不可无,想到这儿,方国强迅速扭头四下看了看,然后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你真的对九十三团这么放心,要知道,在这儿之前,他们还打着吞并游击队的主意。”
  “他们到现在也沒有完全放弃这个想法。”张松龄先是轻轻点头,然后又轻轻摇头,“但是我相信,在咱们跟小鬼子拼命的时候,他们不会从咱们背后下黑手,否则,非但跟军分区那边沒法交代,就是跟九十三团底下的弟兄,也一样沒法说得理直气壮。”
  方国强到了此刻,终于感觉到张松龄是何等的固执了,咬了咬牙,继续苦苦规劝,“但是,但是他们完全可能故意”
  “借刀杀人,是不是,我相信他们不会。”沒等他把话说完,张松龄就快速打断,“老祁是名真正的军人,真正的军人,不屑玩这一套,况且即便双方之间的配合出现了问題,小鬼子也未必能把咱们怎么样,骑兵具有绝对的速度优势,只要冲起來,主动姓就完全掌握在咱们自己手里,沒做过针对姓演习的人,根本把握不住战场节奏。”
  “嗯,那个!”方国强眨巴着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困惑,既无法理解张松龄为什么对老祁的人品如此有信心,也无法理解他为什么对自己刚刚制定的骑兵突袭战术如此有信心,按照目前流行的军事理论,在机关枪出现之后,骑兵退出战场就已经是历史的必然,沒有相关经验的方国强,根本无法想象在十几挺机枪的火力拦截下,黑石游击队的骑兵如何才能冲到敌人身前,高高地举起手中军刀。
  张松龄将方国强的表情完全看在了眼里,知道此人在担心什么,想了想,用只有自己和对方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解释道:“晋绥军上层一些政客试图制造摩擦,原因无非是两个,第一,用这种方式向国民政斧中某些人表明心迹,第二,为曰本人被赶走后,晋绥军独占塞外草原做准备,而九十三团的老祁,却是个军人,不能跟那些政客一概而论,他先前想吞并咱们,图的是这样做可以快速加强九十三团的战斗力,毕竟咱们黑石游击队以往的战绩在那摆着,将这样一支队伍掌握在手,对周边任何势力都是一种无法拒绝的诱惑,可军人有军人的规矩,无论他用武力逼迫咱们加入,或者用金钱收买拉拢,只要最后把事情做成了,别人会觉得无可厚非,而如果他通过小鬼子的手,把咱们游击队打成个空架子,他老祁除了落下个借刀杀人到的恶名之外,其他好处就什么都捞不到了,反倒极有可能因为此事寒了自己手下弟兄的心,到最后,弄得众叛亲离,连团长的位置都坐不稳当。”
  “这个”方国强眨巴着眼睛,依旧是满头雾水,张松龄后半段话已经涉及到了这个时代军阀之间的行规,只有在游击队中工作和战斗经验的他,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理解,不过接下來张松龄的话,却让他的心情登时放松了一大截,整个人也重新变得振作了起來,步子迈虎虎有声。
  “儿玉中队已经成了强弩之末。”也许是为了让方国强心安,也是真的是认定了此点,说话这些话之时,张松龄脸上始终带着一种令人看了后就觉得安稳的自信光泽,“虽然它是一支加强中队,可总兵力依旧不到二百人,而九十三团和咱们两家,却以集中了十倍兵力,结结实实跟它打了一整天,即便双方单兵作战能力相差再悬殊,以咱们这边伤亡五个人,只能换掉小鬼子一个人算,儿玉到目前为止还能继续作战的,顶多也只剩下五六十來号了,用五六十号人坚守这么大一片环形阵地,你算算,小鬼子那边平均每个人得负责多长一段,,只要时机把握的好,当咱们骑兵冲到战壕边上时,所要面对的敌人很可能只是极少的一部分,其他地段的鬼子兵,根本來不及赶过來支援。”
  “这个”方国强无法质疑张松龄的描述,只能暂时选择相信,“那我做什么,只管带领新兵准备去打扫战场么。”
  “你在抗大学的是什么科,懂几种火炮的用法,。”张松龄沒有立刻回答方国强的最新问題,而是扭过头來低声反问。
  “我上的是游击干部速成班,只分队,不分科,整体的來说,侧重于步兵指挥。”方国强想了想,迟疑着回应,“不过,我会骑马,也学过西北军的破锋八式,至于火炮,则是以山炮和迫击炮为主,但是仅限于理论,实弹只打过很少的几发。”
  “会用山炮和迫击炮就够了,我这边只需要你去跟九十三团的炮连沟通,不需要你亲自开炮。”张松龄很满意方国强给出的答案,用力拍了一下后者的肩膀,低声说道:“这一仗,除了最早疑兵之计外,炮兵的配合最为关键,咱们的四门九七式轻迫击炮,我已经安排了一中队张老郑去指挥,九十三团那边,就交给你了,我期望看到的效果是,炮弹给战马开路,炸起的烟尘,能把小鬼子的视线完全挡住,让他们根本无法发挥出机枪的威力。”
  “嗯。”方国强立刻感觉到了來自肩膀上的压力,想了想,冲着张松龄郑重点头。
  转眼回到游击队的临时驻地,张松龄自管将干部们都叫起來开会,一边将新來的政委介绍给大伙认识,一边根据最新完善的作战计划,分派任务,方国强初來乍到,对黑石游击队的情况两眼一抹黑,所以也插不上什么嘴,只能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同时偷偷观察与会干部们的各自表现。
  每个人,几乎都跟他原來部队中的同僚大不一样,与燕赵之地的好男儿相比,塞外的汉子肤色明显更深,脸上的棱角也更为分明,说起话來粗声大气,听在耳朵里特别像吵架,但当你的目光与他的目光相交,却能看到里边毫无掩饰的善意和真诚。
  对于张松龄主动请缨打头阵的事情,大伙好像都沒什么意见,甚至还有人嚣张地表示,根本不需要九十三团的敢死队跟进,黑石游击队的骑兵们,照样能用马蹄将儿玉末次的脑袋踩个稀巴烂。
  “上次咱们一百來人,对两支小鬼子和一支伪军,都沒吃什么亏,这回面对面单挑儿玉中队,就不信能阴沟了翻了船。”仿佛急于证明给方国强这个新來的政委看,有人大声地引用以前的战绩。
  “无所谓,九十三团打他们的,咱们打咱们的,先冲上去把小鬼子全杀干净了,让九十三团的敢死队连口汤都喝不上,急死他们。”还有人从具体实施细节方面,想出既不违反先前的作战计划,但是又能独逞威风的招数,拍着桌案大喊大叫。
  这种无视会场纪律的情况,非但在关内的八路军部队中很少见,即便在国民党的军队里头,也必须严加惩处的行为,而张松龄却对大伙非常迁就,仿佛吵嚷得越热闹,也能显出他本人的宽阔心胸一般。
  “哪有半点儿精锐部队的样子。”方国强对大伙的表现很失望,眉头在不知不觉间就皱成了一团,,然而还沒等他想出该如何婉转地提出自己的意见,整个会议已经干净利索的结束了,接到任务的干部们稀里哗啦地站起來,既不鼓掌也不喊口号,转眼间就走了个干干净净。
  “嗯嗯,嗯哼。”尽管心里清楚这个节骨眼儿上不是强调纪律的时候,方国强还是咳嗽着走向张松龄,低声提醒,“张队,咱们游击队开会,一直是这样子么,,我能感觉到大伙的士气很高,但跟九十三团那边比起來,总觉得稍显混乱的些,有一点,有一点不像正规军人。”
  “差不多就这样吧,他们习惯了,我也习惯了。”张松龄笑着点点头,很是宽厚地回应,“反正等会儿正式跟小鬼子交上火时,他们都不会偷懒耍滑就是,平时在我面前放松些,也不算大不了的事情。”
  “嗯哼,嗯哼。”闻听此言,方国强的咳嗽声立刻就大了起來,肚子里仿佛有一团火苗在烧,什么叫沒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组织姓和纪律姓,是一支部队战斗力的保障,开会时的秩序连国民党都不如,还怎么指望这支部队能继续打胜仗,张胖子这家伙,也太唯成绩论了吧。
  “你刚到,可能还不习惯。”张松龄轻轻在方国强背后拍打了几下,以示安抚,“慢慢就好了,大伙真实情况,绝不是表面上看到的这样,嗨,向这种事情几句话也解释不清楚,总之,咱们先打好眼前这仗,其他事情慢慢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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