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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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直深深信赖的,引以为豪的某种东西在那个晚上,被轻轻打碎了。他一直深深爱恋的,舍不得伤害的宝贝,在无意间丢失了。
  现在他好像失去了一切,一无所有,自己的存在好像也变得毫无意义。
  屋子里有些阴暗,床上躺着一个红衣少女,半旧的绸被搭在她的身上,漆黑长发散了一床,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钟敏言慢慢走过去,眼怔怔地望着她,心中好像被人用刀锋狠狠擦刮着,痛得他缓缓跪了下来,紧紧握住她的手,好像这样就能获得一些勇气。
  很久很久,他沙哑的声音在静谧的屋子里响起,“玲珑……都是我的错……”
  他不该在高氏山丢下她一个人,更不该最后放弃搜索跑来浮玉岛。
  记忆里那个如花少女,乌溜溜的眼珠,似嗔似喜看着他,面上红晕乍现,最后一咬牙,嗔道:“钟敏言,你倒是给我一个交代!”
  是的,他还没有告诉她,自己是多么喜欢她,很早以前他就在幻想,以后一辈子都与她一起过。他应当早早就告诉她,抓着她的手,不管她如何挣扎,也要轻声而且坚定地说给她听,他喜欢她,这辈子也不会离开她。以后成婚,他们要生很多孩子,他喜欢女孩儿,要长得和她一样。
  修长的手指拂过少女木然的脸庞,有几滴水轻轻落在她衣服上,很快就晕染开来。
  “玲珑,你等着我。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钟敏言吸了一口气,起身拉开大门,璇玑三人还在门口等着,没有要走的意思。
  “进来说。”他低声说着,抬头看了一眼那些浮玉岛弟子。
  四人一起走进屋子,将门关上,禹司凤见他脸上还有泪痕,便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说什么是好。
  钟敏言沉声道:“这样不行,每天都有人跟着,一直到离开浮玉岛。想必师父也不会让咱们再继续历练了,必然押着一起回少阳峰。我们得想个法子把这些人甩开。”
  璇玑早就憋了一肚子邪火,当即道:“直接杀出去吧!”
  禹司凤按住她,“冷静点,这时候不能暴躁。无论如何,这也是各位掌门的好意,怕咱们白白送死,闹僵了反而不好。我想,这些人也不可能一整天都跟着咱们,总有换班疏忽的时候。咱们等到夜深人静,他们都乏了,再偷偷溜出岛。”
  “那他们要是一直不疏忽呢?咱们就一直等着?”璇玑近来被这些事弄得脾气很大,倒有点玲珑那种不顾一切的鲁莽劲了。
  “璇玑。”禹司凤叫了她一声,没说别的,只静静看着她。
  她垂下头,半天,才低声道:“我……我知道啦。我忍着就是。”
  禹司凤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乖孩子。很多事情急躁了反而办不好。咱们在屋里呆久了,他们肯定也会加强提防,不如出去走走。”
  若玉点头道:“确实,省的让他们知觉咱们商量着逃跑的法子。对了,说起来……谁知道不周山在哪里?我只听过,却从来没去过。”
  众人都摇头,看来谁都是听过不周山的大名,但没事谁会往那个地方跑。
  “我有地图。”璇玑赶紧取出地图铺在地上,谁知四人看了半天,几乎看成了斗鸡眼,也没在地图上找到不周山三个字。
  若玉揉了揉额角,叹道:“上古神话里,水神共工不敌火神祝融,撞倒了不周山,所以人间兴起灭顶洪灾。那不周山既然能顶天,想必是极巍峨雄伟的山脉,怎么地图上居然没有。”
  “你……说的是神话啊。会不会……其实根本没有不周山?或者……它现在不叫不周山了?”璇玑还在地图上一点一点搜索着。
  禹司凤沉吟道:“听说那地方和阴间连通,更有神荼郁垒两员神将守护阴间大门。传说虽然不可尽信,但也不会是空穴来风。我以前听师父说,不周山是在西方大荒地附近,咱们不如一路西行,到时候再打听吧。”
  众人商议完毕,这才开门出去,那些浮玉岛弟子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见他们出来,赶紧迎上,笑道:“世兄们要用早饭么?”
  钟敏言老气横秋地嗯了一声,还补上一句:“上回吃的那个紫米粥不错,麻烦世兄们帮忙说一声。哦,还有,浮玉岛腌制的那个什么小菜味道不错的。”
  那些人面面相觑,心想难道我们是当下人的么。然而师命不敢违抗,只得答应着去办。
  璇玑见他们一脸郁闷地走了,忍不住噗嗤一笑,钟敏言出了一口恶气,舒坦地伸了个懒腰,一旁的禹司凤和若玉两人只有苦笑摇头。
  第十一章 花后语
  郁闷归郁闷,说到底这事和浮玉岛弟子也没关系,吃完早饭,四人不好总聚在一起,便各自散开了。
  璇玑本想去北面山头那边看看风景,但后面总有四根尾巴黏着,甩不甩都不好,只得沉着脸往回走。过了桥对面是一座杏花林,她记得上次和司凤在这里听见东方夫人唱歌,只可惜才两三日,就已经物是人非。
  她正看得出神,不防对面也浩浩荡荡来了几个人,正是禹司凤。璇玑一见到他眼睛就亮了,急忙招手,待看清他后面是那些负责看守的浮玉岛弟子,那脸又垮了下来。
  “傻子。”禹司凤笑吟吟地走过来,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反正也没事做,不如去看看杏花?”
  璇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抬眼看看他身后跟得死紧的浮玉岛弟子们,越发觉得没兴致了。
  禹司凤回头道:“我和褚小姐想去杏花林中赏花,不劳诸位世兄陪送。”
  立即有人反对道:“这……不好吧,杏花林中岔道多,万一迷路……”
  然而更多的人早知道禹司凤和璇玑的亲密关系,心想人家小两口大概要找个幽静的地方说情话来着,自己跟着也没什么趣味,当真是吃力不讨好,于是另一人笑道:“两位请,我们在外面等候就好。”
  璇玑一听他们不跟着,立即笑开了花,抓着禹司凤的手,掉脸就进了花团锦簇的杏花林,一面走一面回头,见他们真的没跟上来,便哈哈笑起来:“司凤你好厉害,怎么只说一句他们就不跟着了?”
  禹司凤但笑不语,抬手在她鼻子上轻轻一拧,低声道:“不是人人都像你这般迟钝的。”
  她真的很迟钝吗?璇玑用眼神问他。禹司凤勾起唇角,似是而非地摇了摇头,忽见她耳后的玉簪花有干枯的迹象,他四处看了看,回头对她笑道:“你等着。”
  他握住一根树枝,轻飘飘地纵身一翻,从树顶上摘下一串开得最艳的粉色杏花。
  璇玑怔怔地看着他走过来,抬手将自己耳后的玉簪花拔了,将那细细的花枝插在她发髻上,柔声道:“还是这种颜色适合你。”
  她脸上又莫名其妙地红了,眨了眨眼睛,垂头低声道:“别把那花扔了……我、我留着做书签。”
  禹司凤握着她的手,两人在杏花林中慢慢走着。入眼满是盛开的粉色杏花,斜里横里缭乱枝头,云蒸霞蔚一般的艳丽色彩,似乎要蔓延到天边去,做天上无边无际的云。他们就在那云中漫步,身体和心都是轻飘飘醉醺醺。其实,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但嘴里的话就是停不住,随便找点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说个半天。
  是不是所有少年都曾经历过这种傻瓜似的阶段?有时候他们自己都觉得傻,于是便不说话了,只看着对方微笑,仿佛用眼睛看着也是一种享受。
  最后走累了,就靠在树下歇息。璇玑见四下无人,便道:“咱们不如趁着这时候偷偷溜走,肯定没人知道。”
  禹司凤摇头:“那敏言他们怎么办?何况杏花林这里岔道众多,万一走错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璇玑只得放弃这个想法。抬头看着他,只觉他身量似乎又高了不少,司凤本来就长得很好看,修眉星目,平日里神色冷冷的,加上他肤色苍白,令人觉得很不好亲近。不过她知道,他笑起来十分温柔,不管她怎样胡闹,他都不会责怪,更不会暴跳如雷。
  她有些看得痴了,心中不知怎么的,很慌,当下的沉默让她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只得干笑道:“那个……天气真好啊……”
  他见璇玑睫毛微颤,脸上红红的,知道她是没话找话讲,心中不由一荡,忍不住抬手抚向她的脸,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说话声。
  “他如今就在岛上,怎么不过去与他说话呢?”
  这声音清亮柔和,很是熟悉,一时想不起到底是谁。
  璇玑和禹司凤互看一眼,都蹲下身子,探出脑袋去看,只见不远处站着两个人,浓密的杏花将他二人的身影遮住了大半,然而一红一白,红得犹如烈火,白的仿佛新雪,一看就知道是翩翩和玉宁两人。
  难道他们也来这里谈情说爱?两人又互看一眼,互相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谈情说爱四字,各自心中都有些慌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用“也”。
  玉宁怔了半晌,忽然冷道:“你总在我面前提他干嘛?你要是钟情与他,怎么不自己去说!”
  这话很有些赌气意味,对面的翩翩立即笑出了声。她急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翩翩悠然轻道:“我笑一个傻瓜,为一个人牵肠挂肚好几年,却始终不敢与他说上一句话。”
  玉宁涨红了脸,急道:“和你……有什么干系!”
  翩翩忽而正了神色,一本正经地说道:“和我没有什么干系,但我会担心。那一年你失手伤了端正,心中懊悔不堪,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不敢去看他,只能偷偷留了伤药在他房门口,面对他的时候又刻意做出一付高傲的模样,让众人说你自恃傲慢,让他恨你入骨,又是何苦?”
  玉宁被他说得几乎站立不住,抬手狠狠地推他,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动弹不得。
  “第二次与他比试,你故意败在他手下,成全他的好名声,令他扬眉吐气,你又是何苦?”
  玉宁挣扎了半天,毫无效果,只得颓然放弃,良久,方道:“我要怎么做……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吧!你……你应当把你自己的事情管管好!少来烦我!”
  翩翩正色道:“错!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练双剑合璧,你却总是这般自作主张,把我放在什么地方?难道你以为我什么事都应当顺着你不成?”
  玉宁无话可说,心中忽然觉得无限委屈,忍不住垂泪道:“没有考虑到你的想法……是我错了。以后……我、我再也不会强你。你若觉得不甘,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要打要骂……他眯起眼睛,眼前这个白衣女子,总是傲慢倔强,就连哭的时候都昂着脑袋,死也不认输。这样的她,往往令他有一种冲动,想看看究竟要折磨到什么地步,她才会认输,稍微清醒一点。
  “既然要我打骂,就该有点诚意。”他笑,“闭上眼,我要狠狠出一口气。”
  玉宁恨恨地瞪他,使劲闭上眼,只等他扇巴掌也好,揍她几拳也好,赶紧了事。
  翩翩静静看着她颤抖的睫毛,忽然抬手用力将她抱在怀里,不容任何反抗挣扎,吻上她的红唇。
  “你真是个混账东西。”他贴着她呆滞的唇,喃喃说着,“为什么总是忘了我在这里。”
  他利落地放开她,转身就走。
  玉宁眼怔怔地看着他烈火一般的背影消失在云蒸霞蔚的杏花林后,膝盖忽然一软,跪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出声。
  璇玑只觉手腕都忍不住微微颤抖,再也看不下去,转身想走,却被禹司凤拉住衣袖,示意她不要出声。
  玉宁发呆发了很久,终于还是慢慢起身,走出了杏花林。
  两人不知什么因缘巧合之下,居然看到这么一出戏,心中都跳得厉害,互相看一眼,都是似笑非笑。半晌,禹司凤才清了清喉咙,故作自然地笑道:“想不到,关系……还挺复杂。”
  璇玑摸着脸,只觉烫手心,呆了半天,才低声道:“原来玲珑当时说的是对的,玉宁真的喜欢端正师兄……不过翩翩……”
  她想到他低头去吻玉宁的场景,顿时说不下去。
  两人在地上坐了半天,都觉得尴尬,干脆起身往回走。禹司凤见璇玑若有所思的样子,眉头苦苦皱起来,仿佛在想什么难题,便奇道:“你在想什么?”
  璇玑忽然抬头定定看着他,低声道:“司凤,你……你是不是……”
  是什么?她说不下去,他问不出口。那么多的征兆,那么多的无意触碰、注视,她竟然什么也没发现。这样涩然懵懂的暧昧,实在是令人美妙又痛苦。
  禹司凤看着她新雪一般洁白的面孔,似乎面对着什么难题,咬着嘴唇,苦苦思索的模样。心中忽然觉得有些苦涩,胸口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往下掉,坠着心脏,有一点点的疼痛。
  他抬手,捻去她发间一片花瓣,轻轻说道:“是的。璇玑,我喜欢你。比所有人,所有事情,都要喜欢。”
  少年黑玉一般的眼眸晶莹璀璨,那一瞬间她只觉呼吸都要停了,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停止,她什么也听不见。
  第十二章 潜逃
  吃饭的时候,钟敏言见璇玑夹了一筷子最讨厌吃的生姜放嘴里大嚼特嚼,把肉当作生姜丢在桌上,最后抱着碗慢吞吞地啃,好像那是美味的白米饭一样。
  他悄悄拉了拉禹司凤的袖子,低声道:“她受什么刺激了?又和师父吵架了?”
  禹司凤摇了摇头,没说话,筷子稳稳地伸出去,夹中一根平时他最讨厌吃的辣椒,镇定自若地丢进嘴里。
  这两人都疯了。钟敏言百思不得其解。
  对面的端平忽然笑道:“说起来,到浮玉岛也有两天了,怎么没见到那对很有名的双剑合璧?叫什么……翩翩和玉宁,对不对?”
  璇玑一听到这两个名字,饭粒顿时卡在喉咙里,一通猛咳,脸涨的通红。
  一脸老实样的端正倒了一杯水递给璇玑,才道:“人家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又不是摆设随时给你参观。”
  他不知道!他一定不知道玉宁的心思!璇玑一面低头喝水,一面替玉宁惋惜。
  “哎,可不能这么说。端正你和那两人说起来还有些渊源呢,怎么着也该过来招呼一声吧!”端平挤眉弄眼,很有些“看那小娘很不错,你怎么不上”的味道。
  端正一本正经地说道:“比武切磋,受伤乃是常事,什么叫渊源?我们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哪里来的什么渊源。照你这样说,和一个人比一次武就是一个渊源,哪里记得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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