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错位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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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明明不知道, 一盘子新鲜的菜肴能够勾起爸爸这么多前尘往事的回忆。
  她就对着米豆腐兴高采烈。
  农民工子弟小学隔段时间就会带孩子们去看场电影。
  有的时候是过六一儿童节,有的时候是教师节,有的时候干脆什么理由都没有, 大概是教育局发了什么通知, 作为素质教育的一部分。
  《芙蓉镇》对于小学生而言可能太过于深奥,里头的各种隐喻,人生感慨要让四年级的孩子理解,似乎在为难人。
  然而看电影肯定要比坐在教室里上课有意思, 总归能够发现乐趣的。
  郑明明跟自己的小伙伴发掘出来的趣味就是那上面武则天演的那个女人卖的米豆腐。
  好好吃的样子噢,看着就好吃。芙蓉镇的人都喜欢吃。国营饭店都赢不了它, 结果武则天就倒霉啦。
  郑明明打算尝尝好吃的米豆腐。
  上次开完家长会。马老师跟妈妈谈过话之后, 妈妈每天就给她5毛钱的零花钱。
  她一直存着呢, 存在吃空了的八宝粥罐子里。
  妈妈有的时候给印着梅花的金灿灿的硬币, 有时就是印着少数民族姐姐头像的纸币。
  现在她的八宝粥罐子抓在手上已经有分量啦。
  爸爸说要给她买一个小猪储蓄罐,粉色的陶瓷的那种。
  郑明明没肯要。一个储蓄罐就要5块钱, 她还不如把这钱直接放进八宝粥罐子里头。
  反正虽然小猪只进不出,可要是真想花里头的钱,也可以砸了储蓄罐啊。根本不可能杜绝花钱的念头。
  而要是打算好好存钱, 即便只有一个八宝粥罐子,她也可以存的满满当当。
  妈妈说, 不用刻意去控制花钱的欲望。零花钱给她就是为了让她花的。只要她自己觉得花的有意义,不是乱花钱就没关系。
  郑明明感觉买一碗电影里头的米豆腐就是有意义的事。书上不是说了吗?美食是文化的体现。一道美食象征的就是一种文化。
  可惜她跟同学在街上寻了一回, 始终没有找到米豆腐摊子。八宝粥罐子也就没能轻一点。
  郑明明相当沮丧, 只好向妈妈求助。都说同行最了解同行,妈妈卖吃的, 肯定知道哪儿有米豆腐卖。
  结果妈妈也不知道, 但是妈妈会做给她吃。
  郑明明感觉自己要做个诚实的孩子, 她必须得承认,妈妈这么跟她说的时候,她非常怀疑。
  因为妈妈以前从来没有做过米豆腐啊。
  现在她要向妈妈道歉,她不应该怀疑妈妈的承诺。
  妈妈就像机器猫一样,是无所不能的。昨天答应了她,今天就做了米豆腐。
  好好吃啊,软嫩滑爽,美味可口。
  小郑骁看着姐姐吃得热火朝天,再看看自己面前的清汤寡水就开始瘪嘴巴。
  他也要吃好吃的,妈妈没给他好吃的。
  陈凤霞看他呲牙咧嘴的小模样,笑得直摇头:“你啊,好好吃吧。谁亏待你啦,这个也是米豆腐。”
  桌上这道豆腐肉丸汤,可不就是加了米豆腐。
  郑骁眼睛立刻亮了,挥舞着小手,朝自己的碗里舀,嘴里头还喊着:“阿米豆腐。”
  当姐姐的人狂笑,差点儿呛到自己。
  阿米豆腐,不得了喽,弟弟要当小和尚喽。
  她走腔走调地唱了起来:“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陈凤霞哭笑不得,赶紧舀了一勺米豆腐到女儿的碗里头:“吃你的吧,饭都塞不住你的嘴,就会捉弄你弟弟。”
  郑明明朝弟弟做了个鬼脸,把小胖子逗得咯咯直乐。
  家里头有了孩子就热闹的不行。简单的一餐饭,桌上的笑声就没断过。
  吃过饭以后,陈凤霞跟丈夫又开始做夜宵生意。因为有两个人搭手,他们就让杜招娣早点回家。
  马上都要年底了,天寒地冻的,早点回去也踏实。
  郑明明念念不舍,她跑到妈妈身旁,小声跟妈妈咬耳朵:“为什么不让三伯娘晚上就住在咱们家呢?她可以跟我一块儿睡。我的床很大。”
  天这么冷,三伯娘跑来跑去的,多不方便啊。
  陈凤霞正忙着给客人准备砂锅。原本她在雨棚底下炖砂锅,只是为了满足旁边医院病人跟家属的需要。
  结果没想到,天冷了以后,好多人吃夜宵就专门好这一口。
  她家不是铁锅炖,锅上不能贴饼子。可就是土灶蒸出来的玉米面饼子,配着炖排骨炖土鸡吃,也是香喷喷,鲜的能够吞掉舌头。
  陈凤霞忙得不可开交,只能抽空简单回了一句女儿:“你三伯伯还住那边呢,三伯娘当然得回去啊。”
  郑明明不服气:“那为什么不是三伯伯过来呢?爸爸说了,工地天黑就停工了。”
  三伯娘天黑以后还要在她家忙好久,工作时间比三伯伯更长啊。
  陈凤霞愣了下,旋即找到了理由:“那你三伯伯过来的话,住在哪儿?”
  郑明明不假思索:“跟爸爸一块儿睡呀。妈妈你就跟我一块儿睡。”
  郑国强噗嗤笑出了声。看样子他女儿再少年老成也还是个小孩子。
  他回头往女儿嘴里头塞了块刚出锅的玉米饼,笑着摇头:“那可不行,人家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我跟你妈都不睡一块儿了,那还怎么是夫妻?”
  郑明明奇怪:“你们为什么要打架啊?”
  爸爸妈妈会吵架,以前经常吵。现在倒是很少吵架了。
  妈妈说爸爸当警察了,她得让着点儿爸爸。省得到时候爸爸在家里受了气,上班的时候情绪不对劲,会有危险。
  不过爸爸妈妈从来没有打过架啊。
  郑国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女儿的话。好像一不小心就容易超标。
  在教育孩子方面,陈凤霞要比丈夫得心应手多了。她不假思索:“明明,你忘了吗?歌里头是怎么唱的?10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这夫妻呀,肯定得同床共枕才对。”
  郑明明“啊”的一声,拍起了自己的脑袋,懊恼不已:“糟糕,要放《新白娘子传奇》了,我要看她蜕皮。”
  她放学的时候看到报摊上的影视报说了,今天要播《新白娘子传奇》呢。
  眼看着女儿一溜烟的跑进屋子,郑国强瞅着她迅速消失的背影,莫名其妙:“什么蜕皮?”
  “蛇蜕皮,白娘子化成人形。”陈凤霞叹气,“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上辈子,《新白娘子传奇》复播了一次又一次,几乎贯穿了女儿整个童年以及少年时代。
  结果不知道是运气不好还是女儿看电视的机会比较少,反正郑明明直到上大学,都没能成功地看到白娘子幻化人形的那一集。
  还是上了大学,她才在学校机房从头看尾看了一遍。
  因为这个,女儿还郑重其事地表示,读大学果然不错。
  可以弥补童年遗憾啊。
  陈凤霞一边想一边笑着摇头,转头的时候都没注意到,身旁冷不丁多了个人。
  她吓了一跳,本能地拍胸口。
  等到看清楚来人的脸,她不由得惊讶:“哎呀,小赵,你怎么来啦。跟男朋友压马路吗?快快快,坐下。陈师傅请你们吃夜宵。是要来个汤还是给你们直接上红枣核桃小米露。刚蒸好的甑糕也有。没放糖,吃了不怕胖。”
  说话的时候,陈凤霞的眼睛就下意识地搜寻周围,准备跟小赵她男朋友也打声招呼。结果却没看到人影。
  陈凤霞这才发现今晚小赵不对劲,脸上没有笑容,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就是失魂落魄的样儿。
  哎哟,这小情侣是不是闹别扭了?
  她赶紧招呼小赵坐下,先给人上了红枣核桃小米露,然后又拿了甑糕放在她面前,笑道:“你先吃着自己吃,还想要什么跟我说一声就是。到了我这儿,千万别客气。”
  这姑娘喜欢吃甜口的东西。
  小赵“嗯”了一声,就不再吭声。
  陈凤霞忙着去招呼其他客人了,便也不问东问西。
  这一忙起来,她就干脆将小赵丢到了九霄云外。
  等到夜深了,客人们陆续离开,她再一转头,就没瞧见桌上有人。
  “唉,小赵呢?”
  郑国强也没瞧见人,倒不放在心上:“大概吃完了就自己走了。”
  没付账也没什么大不了。
  小赵跟她男朋友三天两头过来照顾生意。
  有时忘了带钱,嘴上说一声,下回肯定就把钱补齐了。而且点的吃食会更多,几乎每一样都会来一遍。
  用小赵的话来说,她自己吃不完可以打包带回家给她妈吃呀。
  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在吃这方面,她跟她妈都有着深沉而执着的爱。
  说来也有意思,以前陈凤霞夫妻在活动中心卖吃的时,小赵还想不到要拉男朋友过来逛逛。
  毕竟不管陈师傅卖什么,早上晚上都会留些给她吃。
  结果等到活动真心的夜市摊子被强行关闭了,小赵才感觉自己损失了一个亿。
  就跟他们这些职工先前猜测的一样,赶走了陈师傅等人,上头又在活动中心建了个官方的小食堂。
  美名其曰,要解决职工上班的后顾之忧,要为来活动中心的老年人谋福利。
  结果呢?结果就是芙蓉镇上的国营餐饮店。就那几个品种还弄得那么难吃,也好意思让他们掏钱买。
  是掏钱,不是免费。
  眼瞅着卖不出去了,领导还想强行逼着他们订餐。呸,真是不要脸。
  陈凤霞当时听了也感慨。怎么好好的生意,一交到公家手里就做不下去了呢?
  小赵还跟她分析,大家都说这个新的小食堂是故意的。
  公家做不好,可不就得给私人承包了。多少厂子就是这样慢慢换了私人老板的。包治百病嘛。
  夫妻俩就着小赵的事情起了话头,一边干活一边闲聊。
  郑国强感慨:“都这么瞎胡闹的话,摊子越来越乱,到时候真要收不了场了。”
  上元县的剃须刀厂就是这样。改制下岗搞得一塌糊涂。昨天就有工人放火烧厂房。
  多少年的劳模,被买断了工龄,拿了几万块钱回家。老婆天天跟他吵架,没两个月就卷钱跟人跑了。
  这家伙一时间想不开,就放火烧了以前工作的车间。得亏当时车间没人,厂房毁了,倒没闹出人命案。
  纵火是重案,县公安局上他家抓人的时候,他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屋里头。
  警察登门,头一个瞧见的是他儿子。才六七岁大的小孩坐在门槛上,一双不谙世事的眼睛只这么黑碌碌地看着警察。
  郑国强不出外勤,可光是听同事描述,他的心就跟猫抓了似的。
  同样是当爹妈的人,他想那个下岗工人该有多绝望,才连孩子都这样不管不顾。
  陈凤霞活了一世,知道下岗潮才开始呢,后面波及的范围更大。就连春晚小品都说:工人要替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
  有意思的是那个小品演员是一边给车胎打气,一边说这话的,结果话说的满,气也打得足。话音落下,车胎就炸了。
  也不知道炸的究竟是谁。
  郑国强没听到妻子吱声,就又接着感慨:“这么多人怎么办哦。听他们跑外勤的讲,那个工人小区就是一片凄风苦雨,走进去看到的每个人都耷拉着脸,到处都是酒瓶子跟小孩的哭声。”
  小孩为什么哭?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这爹妈不顺心,可不就得拿孩子出气。
  陈凤霞骂了一句:“要脸不?欺负孩子打不过他们是吧?小孩都是有样学样的。等着他们被孩子按在地上打的那天吧。”
  郑国强下意识冒了句:“他们也不容易。”
  陈凤霞冷笑:“说的好像谁容易一样。我跟你讲,现成的路就在他们脚下,就看他们会不会走了。”
  郑国强下意识地反驳:“哪有那么简单?你是现在没去上元看。彩虹桥那一带,天天有人拿着小纸片等招工。焊工钳工一堆呢,人多活少,一个人过去,一堆的人围上来。”
  上元县算是整个江海市的改革先锋,今年就有好几个国有厂开始公转私了。
  陈凤霞摆手:“要错位竞争懂不?要是跟以往一样,单靠卖劳力就能挣钱,那他们还至于下岗吗?下岗,就是说之前那一套已经行不通了。不管是为什么,反正现在得换条路走。”
  郑国强原本就是随口一感慨,现在听妻子说的头头是道。他倒是来了兴趣:“哟,照你这么说,你还真有明路?”
  陈凤霞挑挑眉毛:“那当然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现在的关键是要钱生钱,自己投资自己的人生。”
  这些话听着过于高大上,从老婆的嘴里头说出来。郑国强怎么听怎么觉得怪怪的?
  还投资上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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