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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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歇进荷叶间的萤火虫再次飞起,他一伸手,那亮光便不再飞舞,只是他戴了黑色手套的手中一闪一闪的,像是捉了颗星星在手中一样,然后,他将那萤火虫递向她。
  那一刻,她看着他手中闪闪的绿光,竟有种忘却所有的感觉,只是一动不动看着他手中,然后缓缓伸手,从一个陌生男人手中接过萤火虫。
  小小的萤火虫并不好抓住,她才接过,便让萤火虫跑开,它沿着她手背爬了几步,然后飞往她胳膊上,最后再次飞起,停在了她肩膀衣料的褶皱处,绿色清幽,闪起时,照亮她衣服,也照亮她的脸。
  她没再去将它捉住,只是欣喜地看着肩上闪烁的光芒,抬眼,却见他也看着这边,却不是看着萤火虫,而是看着自己。
  明明看不见他的眼睛,可她却有种不敢迎上他目光的感觉,低下了头去。好在这时,萤火虫从那褶皱里爬出来,再次飞起,她状若无意地将视线跟随那萤火虫离开,然后轻笑道:“我好久都没看到萤火虫了,在我……在我以前住的地方,很少有萤火虫。”
  黑衣人自是不回话。
  但她知道,他一定认真听着自己的话。
  看着荷花池边又新出现的几只萤火虫,她低声道:“其实我也是有心事才出来的,有些事,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黑衣人仍看着她,似乎是想问她,如何有心事。她意外着,自己本来就承受着巨大伤痛的他竟还有心思来听她说一些也许无聊的心事,然后便想到他的名字。
  乐正舒,复姓,江湖上的家族,却并不那么有江湖意,而且单名一个舒,如果人大多数都会和自己的名字相似的话,那他应该是个很阳光,心胸很宽广的人,同时,也应该懂得许多。
  不由自主地,她向他问:“乐正公子,如果有件事你想去做,可做了却会伤害到身边的人,那到底该不该去呢?”问完,她却又尴尬地一笑:“我这样问,谁又能知道答案……”
  面前的人却摇摇头。
  她试着问:“你是说,让我不去?”
  乐正舒点头。
  郁青青立刻道:“可是怎么能不去呢?她是一个对我很好的人,如果她有什么事,我一定一辈子都过意不去的!”
  乐正舒一动不动看着她。
  她等着他提出他的观点,可他却并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然后突然之间,她明白了过来。其实他的意思很明白,答案就在她自己心中。所以在听到他说让她不去时,她才会那么急切地反驳,她想要的,就是他说去做。
  是,她是想帮太妃,可事情已经这样,她又怎么去劝秦煜?首先秦煜不可能因为她的话就出尔反尔一会儿要关太妃一会儿要放太妃,毕竟他不是一个人,而是领着许多支持他的人,甚至他的权利也不一定是他们这一行人里最大的,更能说得上话的兴许是姚航或者陈太傅;然后不只秦煜帮不了她,还会因为她的行为而难受,因为太妃与她没有任何其他的关系,只是她之前丈夫的母亲而已。
  “万恩寺,那是个什么样地方?是不是很苦,像监狱一样?”她似乎是问着而前的黑衣人,又似乎是问着自己,因为她想,作为一个江湖人,他自然是不知道万恩寺,也不能回答她这个问题的。
  没想到乐正舒却走到她放灯笼的地方,蹲下身拿了腰间的佩剑在地上划着什么,她走过去,只见灯旁地面上用佩剑划了几个字:京城皇家寺院。
  看着,她点点头,“不错,是皇家寺院,听说是关押……”话到半头,她突然问:“京城?万恩寺就在京城吗?”
  乐正舒点点头。
  她又立刻问:“在京城那里?城内还是郊外?”
  乐正舒似乎是想了想,才又写道:“城东。”
  看到“城东”两个字,郁青青觉得自己神经都紧了起来,城东,这不就是城东吗?虽然城东范围大,但只要是城东就足以证明,万恩寺离端王府很近!
  有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她惊异于自己的大胆,却为之you惑,沉默了好久,她看和向他手中的剑。
  “乐正公子,你身上的伤……你武功很好是不是?如果我让你带我不惊动守卫而跳出王府去万恩寺一趟,你的身体可以吗?”
  乐正舒抬眼看她,点头。
  直到落到地面步入夜空下的街头时,郁青青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瞒着秦煜,和才见第二面、连相貌都不曾见过的客人深夜出门。
  她的行为。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很大胆,没有规矩,像个异类?”面对身旁不说话的乐正舒,她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我知道自己是不容于是这世上的,许多时候我都会觉得孤独,我以为和秦煜再一起我便再不会有这种感觉,可是……”意识到自己所说的话并不那么合适,她突然笑道:“关外是不是沙漠,或者黄土?我知道有个人,人称关外飞鹰,你们关外有没有?”
  乐正舒摇头。
  她便很开心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没有,我不是听说过,只是在故事里看的!”
  月光下,她的笑脸竟是那样璀璨夺目,让他想起很久以前面对着秦悦她也是会笑的,那是什么时候呢?其实也并没有很久,只是想起来,却恍如隔世。不见她的笑很久,他现在是乐正舒了,她却对他笑了。
  他看着她久久不挪眼,她便有些不尴尬起来,缓缓移开脸去。
  月光静静流泄,她不再说话,身侧便是他,向来的沉默,可如此走着,却有一种安宁静谧的感觉,如果不是急着去万恩寺,她会有多走一会儿的期盼。
  看见万恩寺的大门,然后再绕到后院,他看了看院墙,揽了她的腰倏地跃起,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到了某一间告墙的屋顶上,一低头,便能俯瞰整个寺院。
  他的动作如此自然,仿佛他们是多年熟识的朋友,或是情人,或是夫妻……以致完全不用理会男女授受不亲这样的话。
  他的身上,是一股不可忽略的草药味,这在之前从端王府出来时就已闻到,这味道,清晰地提醒着她他身上的伤。
  是什么样的重伤,要让他养了一个多月后还不能完全好,还要每天大量用药?
  正面一个尼姑经过,她才回过神来,紧张地屏住呼吸,也注意着脚下,生气自己弄出些响动来。
  转眼看他,只见他正看着寺院某一处。
  待尼姑过去,她才想起自己只说来万恩寺,还没说到底要做什么,便小声道:“你说这样看下去,哪里像是住妃子的?”
  他在此时侧过头来,一动不动看着她。
  两人已经走了这一步,她便实话道:“你大概知道我以前的事吧……我以前,有个婆婆,是以前一个皇帝的妃子,原本是住在别处的,今天我听说她被送到这里来了,心里很担心,所以想去看看她。”说着,她看向这不小的寺院:“可我不知道她会在哪个房间里……”
  这消息,让秦悦心中一震。
  也许他不该表现得对万恩寺太熟悉,可此时此刻,他再也沉不住气,揽起她就往寺院后方一处院子飞去。
  在空中飞行的感觉完全和想象的不同,也和电视上看见的不同,没觉得美好,没觉得飘逸似仙,只觉得……害怕!
  她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巴不得出声提醒他把自己抱紧点,生怕自己被掉下去,可因为害怕,她只能紧紧闭着眼,抿着唇,然后将身子贴在他身上,那药香,更浓烈。
  好在这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没一会儿她就被放了下来,“卡”地一声,她脚下的瓦片响了起来,这让她心惊不已,才无措着,他就已经揽着她躲到了屋顶边上的黑暗角落里,那里正好有个高出他们所站房顶的房子,制造了个漆黑不见人的地方,紧贴那房子的墙壁而站,似乎并没有多大问题。
  “嗯?”
  一阵疑惑声传来后,便是渐渐走近的脚步声,她心中紧张着,一动不动站在贴着身后的墙壁,将自己完全藏在乐正舒身后。
  不知是墙壁所挡下面的人没看见,还是乐正舒的衣服太适合黑夜,那脚步声很快就远去。她低头看下去,院中虽然有尼姑巡逻,但也不过三三两两的人,完全不能同她所见过的两个王府比,而以乐正舒的身手,这种守卫似乎丝毫不用放在眼里。
  有了如此认真,心里放松了许多,她便轻声问:“为什么来这里?”
  生舞是觉。乐正舒没回答,只是一动不动看着下面,她也并不指望他开口说话,便带着疑惑自己看起来,只见别处都是一排一排的房间,单独被隔出来的院子只有为数不多的几间,而别的院子似乎都没有人专门看守,只有这个有个尼姑站在院中,也不巡逻,似乎就只专门看守这个院子。
  难道太妃就被关在这里?乐正舒也是观察到了这一点才直接到这边来的?才想着,腰间一紧,他再次揽住她的腰,带她跳下了屋顶,然后以极快的速度躲进了旁边的黑暗角落。
  她在角落里面,他在外面,她看不见外面情形,只知道他往外看着,然后他突然回过头来,按了她肩膀一下,自己就闪了出去。
  很快就明白他是让她等在这里,她却忍不住偷偷探出头去,正好见着他绕在了那尼姑身后,手刀利落地劈下,尼姑便倒在了地上,除了那点倒地的声音,一点多余的动静都没有。
  然后,他便看向她这边。她看一看四周,不见一个人影,这才放心大胆地走出来站到他身旁,两人同时看向房门。
  “不知道是不是在这里。”
  郁青青深吸了一口气,缓缓上前,然后去推门,那门却只是从外面带上,并没有栓住,一推就开,发出一阵不小的“吱呀”声。
  她一惊,立刻就紧张地僵在原地,静静听了好一会儿,里面没有一点动静。
  有人专门在此守着,里面肯定不会没人,那应该是睡着了,如果这里面住的真是太妃的话这现象也并不差,因为至少太妃还能睡着。。
  练武之人在黑暗下的视力会好很多,她回过头来看向乐正舒,准备让他走在前面,却见他仍站在之前劈倒尼姑的地方,一动不动看着开了一半的房门,并不上前。
  她用着口形,用着极小的声音朝他喊:“怎么了?”
  乐正舒这才摇摇头,又看了那房门一会儿,走过来,然后推开门踏着黑暗进屋去。
  里面只能隐隐看着些物件,似乎很简陋的摆设,没有多的装饰,中间也没挡着桌子凳子什么的,很容易两人就轻步走到了里面的床前。
  床上没有拉床帐,却是黑黑的一片,她看不清是不是躺了人。
  乐正舒走到桌旁的灯座旁,脱下最外面的衣服盖在了灯罩上,然后燃灯,再放上灯罩,隔着他那一层黑色的衣服,灯光十分微弱,几乎可以忽略。
  他走到床边,放下床帐,这才慢慢拉起黑衣一角,露了些灯光出来,灯光不大,但正好能照到床上的景象而不透出房间外。
  郁青青立刻钻到床帐内,一眼就看见床上安然睡着的太妃。
  的确是太妃,朝外侧身睡着,十分安详宁静,这让她立刻放松下来。
  “还好没事……”
  她身旁的乐正舒并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看着床上,她正有些奇怪,却因为他的沉重专注而意识到一个问题。
  太妃虽然睡着,衣服却穿得整整齐齐,她身上盖着被子,但这样夏日的夜里,又穿着一层一层的衣服,其实根本就不用盖被子。
  她蹲下身,趴在床边轻声道:“母亲?”
  太妃没应,她又唤道:“母亲?”一边唤,一边轻轻推了推,床上的太妃始终没有动静。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立刻就心慌起来,伸手探她的脖子,却是有温度的,证明她没有生命上的危险,那她怎么这样睡着叫也叫不醒?
  秦悦缓缓伸手朝太妃脸上抚去,黑色手套下的手指将要触到她的脸却突然停止,才想起,自己不是秦悦,而是乐正舒,与身为太妃的母亲完全是陌生人。
  郁青青正奇怪着,不知他要做什么,却见他的手落到了太妃脸侧的床单上,缓缓写下了一个字。
  就着他手中的微微透出些许的灯光,她将他每划下的一笔都看得清楚,可等那字写完,她却并不能说出是什么字。知道大概是怎么写的,但不认识。
  乐正舒看看她,然后又在比画出两个字,这下她认出来了,是“昏睡”,他告诉她,太妃并不是正常地睡着,而是昏睡着。
  为什么?为什么昏睡着?她立刻去检查太妃身上脸上,并没有看见什么伤痕,脑中一清明,才想起刚才乐正舒写下的是一个“药”字,只是他用的是繁写,又是在床单上划的,她一下子没认出来。
  这么说,太妃是被人下了药,然后这样昏睡着?这是为什么?
  按之前对万恩寺的印象,如果这里的人对太妃苛刻欺负她倒能理解,可下了药让太妃昏睡她却奇怪了,难道是因为太妃变得疯狂,她们嫌她烦,所以喂了她药让她昏睡了?
  仔细看太妃的样子,却并不像。
  她头上的发髻很整齐,没有一根乱发,身上的衣服也很整齐,没有被拉扯过的迹象,这一点也不像是神智失常的情况下被强迫着吃下药的样子。
  看着太妃睡得安静的样子,她突然想到另一个可能,给她吃药的人,不是为了折磨她,不是对她不好,而是对她好,就像在医院里医生怕精神病人情绪太过激动伤人伤己,所以给她注射镇定剂一样,莫非给她吃药的人是担心她才给她吃的药?
  这个人,只能是采萍。
  送太妃到万恩寺的消息传来,采萍担心太妃情绪受不了,又无可奈何,所以给太妃吃了大剂量的昏睡药物,然后太妃便一直睡到了现在,她的发髻衣服都像是出自朝露庵的,很明显她是从朝露庵就开始睡下,所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没见到那些强迫她出朝露庵的人,没见到朝露庵身在碧云山的真相,也没见到她曾经连想起尼姑都痛苦万分的万恩寺,睡梦中的她……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不在朝露庵,或者说,还不知道世间已过去十二载,早已物事人非,一切都是秦悦给她制造的幻境。
  虽然一切都是她的猜测,但这猜测无疑是最大的可能,郁青青心中一阵心痛,抚了太妃的肩忍不住道:“母亲,真希望你一直不要醒来……”
  如果醒了,就会发现这不再是玉璎宫,没有采萍,没有秦悦,什么都没有,她会害怕,会疑惑,而万恩寺的人,自然不会像朝露庵里的人一样费尽心机骗她……那时候,她只能疯狂。
  “惠静?你怎么了?”外面传来一声惊呼,乐正舒立刻吹灭蜡烛,拿了衣服揽住她跳出窗外,然后在倾刻间绕到院墙底下,飞身跳了出去。
  行走在无人的街头,两人都沉默着。脑中全想着太妃的事,她不知道为什么秦悦不想办法阻止,虽然太妃的事是他理亏,可以他的实力,难道就完全没有办法应对吗?无论他有什么样的安排,又怎么能让太妃受这样的危险?要知道这完全不是吃一点苦头的事。
  “就算把太妃劫出来,朝廷也会派人找是不是?那样太妃就完全成罪人了……这,到底该怎么办?”
  她痛声说着,乐正舒的脚步滞了一下,然后才接着迈动脚步。
  转头看着他,发现他一动不动看着前方,步伐也比之前学生了许多,好像这一趟从万恩寺出来,心情受影响的不只她一个,还有他。
  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放松过,遭受家破人亡的大难,自己还伤着,谁又能放松的下来?
  如此想着,她便不再对他作过多猜测,而太妃的事也只是自己该伤脑筋事的,完全与他无关的。
  “今天真的很谢谢你,回去之后,你不要对别人提起我半夜出来的事好不好?连飞嫣姑娘也不要说,太妃是我以前的婆婆,若被人知道,会引起很多误会和麻烦。”
  乐正舒转头看向她,点点头。
  她还没作出下一个反应,一声狗吠传来,她转过头去,看见眼前的景象,一声尖叫了出来。
  “啊——”
  一条黑衣大狗不知从何处跑来,张了血盆大口猛地朝她扑来。
  肩头一紧,身侧的乐正舒扶了她肩就将她往旁边移去,那大黑狗扑了个空,却转过继续朝她扑来,样子完全不正常,像是条疯狂一般。
  秦悦当即抽剑,一剑刺穿狗的喉咙,它的身子停在空中,然后缓缓垂下前腿来,他拔剑,带出喷薄血液,鲜血落地的同时,狗也躺在了地上。
  转眼去看郁青青,却见她一手捂着腹部,颓然退到了身后墙壁上,一边喘着气,一边吃力道:“快,带我去找大夫……”
  秦悦立刻抱起身,飞快地往回跑去,以最快的速度到达距离他们最近的医馆,一脚踢开医馆的门,在里面人才叫嚷着从床上坐起时就将手中之剑抵在了那人脖子上。
  迷迷糊糊中,只知道自己腹中剧烈疼着,似乎还有血液流出,郁青青紧紧咬牙,有种想哭的感觉。
  一直觉得,这孩子是在无奈之下才留住的,可此时碰到这样的危险,她却担心,害怕,恐惧得想哭……
  是不是要流产了,是不是什么都不再有了,她所担心的,怕会影响自己与秦煜关系的孩子,就这样默默地走了?
  兴许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兴许他已经知道自己的母亲有这样的担心,还有过想堕胎的想法,所以他走了……宁愿不做她的孩子……
  不要,她在心里,对他一遍遍喊着不要,那一刻,腹痛,心却更痛,如同刀绞。
  原来她是那样的期待他,那样的爱他,可她从没预料到,等她知道时,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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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更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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