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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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山的侍卫到了之后,唐窈留了一部分人搜山,领着剩下的人在城中的医馆、客栈、民舍等多处搜寻,均无功而返。
  日薄西山之时,雨已经小了一些,可一直淅淅沥沥未停,顺着夏风,斜斜地扑落在唐窈的肩头。奔波了一日一夜的唐窈跪在丞相府的庭院中,雨水再次浸透她那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紫色衣衫。
  书房里,丞相魏衡正与长子魏绥思执棋对弈。
  魏衡此人年方四十有六,蓄着美髯,现下穿着一身玄色夏衫,即便隐有细纹,却是剑眉星目,仪表堂堂。反而因岁月的沉淀,而比一般的年少公子多了分令人心动的沉稳深邃。他元配早逝,只有一子一女。长子魏绥思在朝为官,是其左膀右臂。长女魏时清嫁给太后亲弟霍侯爷,亦为家族荣光维系着。听说郢都内至今仍有不少高门贵女因一面而为之心动,想要嫁入做续弦,魏衡却一直未再娶。
  一侍卫进来禀报:
  “大人,大公子。副使大人跪在外面,说是请罪。”
  魏衡落下一子,气定神闲,似在其意料之中,平声道:“叫她进来。”,随后抬首对魏绥思道,“绥儿,你先回避。”
  “是,父亲。”魏绥思行礼避到青竹屏风后面。
  唐窈甫一进门,便又在魏衡面前跪了下来。
  “窈儿,坐。”魏衡见她又跪地不起,便温言道,面上还带着温和清淡的笑意。
  “师父,窈儿失职。祁浔……逃了,请师父责罚。”唐窈并未起身,只垂头拱手称罪。
  “我知道,今晨已有人同我细细禀报过了,你起来,坐这儿,陪我下盘棋。”
  “师父……”唐窈抬头看向魏衡,面带愧疚,眼眶也有些发红。
  魏衡见她这模样,浅浅地笑了一声,“你这孩子,太过要强。师父又没有怪你,快过来坐,连师父的话也不听了吗?”
  唐窈这才称是,起身坐到棋盘另一端。
  魏衡一面收拾着棋盘,一面宽慰道:“窈儿,你还年轻。偶尔马失前蹄一次,无碍的。做人呐,不能较真儿,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说到这句,魏衡抬眸,伸手指了指唐窈,面色慈祥温厚,语调也温和内敛,颇有谆谆教诲之态。
  “是。窈儿受教了。”
  唐窈执起白子,与他下起了棋。唐窈下棋反应敏捷,几是不思而落,但却并未有错漏。相比之下,魏衡则不紧不慢,沉稳落子。一开始两人旗鼓相当,到了最后,唐窈的白子极为被动,但却落子不缓,最终还是输了这盘。
  “窈儿,知道为什么输吗?”
  唐窈摇摇头,只道,“师父的棋艺无出其右,窈儿从未赢过。”
  “不仅是这盘棋,我问的还有祁浔。”
  唐窈垂下头来,“窈儿轻敌大意了,这才给了他可乘之机。”
  “不仅如此。”
  唐窈抬头看向魏衡,目有疑惑。
  “你反应敏捷,拆招极快,皆能迅速应对,无论做事还是下棋,但你站的不够高,看的不够远,只走一步算一步,怎敌祁浔走一步看百步的高瞻远瞩?”
  “师父是说……”
  “是。依我看来,这一切,只怕他从踏上我们南渊土上那一刻起,就布置好了今日。绝非一日之功,亦非临时之计。”
  “竟是如此思维缜密之人”,唐窈不禁蹙眉,随后舒朗道,“窈儿明白了,谢师父教诲。”
  魏衡这才拾子往玉坛里扔去,“你这个年纪,栽个跟头未尝不是件好事。搜城的人再过几天撤回来吧,城门不能一直关着,祁浔既然有法子从地牢里死里逃生,便有法子躲过你的搜寻。”
  思及祁浔的缜密心性,唐窈不禁蹙眉,忧色更甚,“师父,我审他之时,将北奕皇后与师父的交易说给他了,本是想诓他说出细作名单,又想着他左右是个要死的人,可如今……不知可有妨害?”
  魏衡收棋的手顿了顿,眉间也淡淡地蹙了一下,不过转瞬就恢复了常色,“罢了,这交易本就我们获益,如今祁浔跑了,也没什么。他回去与北奕皇后一党争权,北奕内斗,对我们来讲未尝不是件好事。”
  当初那北奕皇后派人本想利用祁浔的交易趁机讹他们一笔,结果反倒被魏衡抓住了把柄,不但祁浔的踪迹要到了手,还敲诈了许多军事情报,眼下南渊北奕边境交战,前些日子北奕大败了一场,一代名将谢老将军中伏殒身,南渊靠的就是从北奕皇后那里得来的情报。
  唐窈听罢垂眸敛绪,他知道师父不过是在宽慰她,这种秘事被逃跑的祁浔知道了去,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心中又感念几分。
  “不过你此次的确是放跑了重要的人犯,人言可畏,师父也不好包庇你,否则你日后难以服众。此事依着署里的规矩办吧。”
  “是,窈儿明白。”
  “那是面上做给旁人看的,你心里却要明白,别苛责了自己。”话至此处,魏衡似突然想起来般,随意地笑谈道,面色慈爱,“去见见瑜儿,你好些日子没来见她了。她昨日还拉着我的袖子埋怨我,说是不是我把活儿都扔给你,害的你都没时间来陪她玩。”
  听到魏衡说到妹妹,唐窈眉眼柔和了几分,面上也漾了些笑意,“瑜儿不懂事,给师父添麻烦了。”
  “胡说,我看瑜儿就不错。不像你这孩子,整日跟师父客套。你和瑜儿我都是当自家人的,当初让你也同瑜儿一样认我为义父,你却说自己名声不好,怕连累了丞相府和瑜儿的名声。师父知道,你不常来,也是怕瑜儿以后出嫁受你牵连,难道师父堂堂丞相府还护不住自己义女的名声嘛。”魏衡挑眉,嗔怪似的瞅了唐窈一眼,言语间却尽是宠溺,“你啊,就是对自己太严苛了,也要记得自己是个女儿家。”
  “师父大恩,唐窈受之有愧。唯愿替师父多办些事,心里才会少些愧怍。”
  “行了,你这性子怕是改不了了,快,跟着丫鬟去换件干净衣服,别着了凉,再去见瑜儿。要不事后瑜儿那丫头又该怪我累着她阿姐了。”魏衡玩笑道。
  “是,多谢师父。”唐窈终于由衷地露出了笑意,心中的郁结也去了大半,拜别后便跟着丫鬟出去了。
  唐窈走后,魏衡的笑意收敛了起来,脸上看不出喜怒。魏绥思也从屏风后走出,不解道,“父亲今晨收到消息时不是发了好大一通火么,怎么……”
  作者有话要说:  唐窈vs祁浔,第一局,祁浔胜~
  小剧场1:
  唐窈:想不到我栽的第一个跟头竟然是在那个阶下囚身上!(气哼哼)
  莫思量呀:其实……你还会在他身上栽更大的跟头……(小声哔哔)
  唐窈:什么!(愤怒拍桌)
  莫思量呀:要不……我再让他在你身上栽回来?(弱小可怜又无助)
  小剧场2:
  唐窈:我师父天下第一帅!我师父天下第一好!不接受反驳!
  莫思量呀:呵……
  这章花了很大篇幅去写魏衡,这个人是这部小说里出现的所有人物中我最痛恨的一个。没有之一。大家对这个人要做好心理准备。
  第7章 和亲
  “绥儿,为父问你,我若责骂她一顿,祁浔能抓回来么?”
  魏绥思摇头,却道,“可是父亲平日御下甚严,怎偏对唐窈网开一面?”
  魏衡从座上起身,拂了拂玄色衣衫,神色平宁,“绥儿,驭人之道,因人而异。我平日里责罚其他犯错的属下,是为让他们惧于刑责,从而竭力办事。唐窈此人则不然。看着清冷刚硬,实则至情至性。对于这样的人,不可以强威迫之,而要以深恩缚之。这世上,最难把握的就是人心,但用起来最得手的,也是人心。况且,她该受的罚依然要受,心里却是要感念我的。”
  “儿子明白了。”
  魏衡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抬步欲往里间去。
  “父亲。”
  魏衡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父亲驭人有道,如今权柄亦在手中。为何不……”,魏绥思深吸了口气,哪怕知道回答依旧不会变,却还是壮着胆子说了出来,“不试试那个位置?”
  “绥儿!慎言!”
  魏衡呵道,一向平静的脸色染上了愠色,胸膛也有些起伏,竟动了好大的怒气。
  魏绥思只好俯首认错。魏衡这才作罢,继续往里间走去。
  魏绥思看着父亲高大挺拔的背影,却是忧思难抑,心里叹道。
  父亲,你没这样想过。可是那小皇帝便不会这样想么?
  是不是这世上再聪慧的人,若成了当局者,依然会迷乱不清。
  ***
  “阿姐你来啦!”
  正在屋里吃着冰果子的唐瑜刚见到唐窈便,便放下果子,蹦蹦跳跳地往唐窈怀里拱,她身着一身嫩黄色衣裙,年方十四,像只欢欣雀跃的小黄鹂。
  她抱住唐窈,在她身后将头探来探去,“咦,阿姐怎么没给瑜儿带糖人儿?”
  唐窈故作嗔色,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一下,眼中却是藏不住的笑意和宠溺,整个人柔和起来,“到底是想阿姐还是想糖人儿啊?”
  “当然是想阿姐啦。”唐瑜笑嘻嘻地挽着唐窈的胳膊,撒娇道。
  唐瑜在府中颇得魏衡宠溺,这些年过得也十分顺意安稳,因此性子颇为活泼,与唐窈不同。
  “阿姐这次忘了,下次给瑜儿补上。”
  “哼,阿姐不喜欢瑜儿了,隔这么久才来看瑜儿,还忘了瑜儿的糖人儿。一会儿告诉义父,让他给瑜儿带!”唐瑜皱了皱鼻子,故意嗔道。
  “你个没良心的小丫头”,唐窈将粘在身上的唐瑜扯了下来,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快告诉阿姐,最近都在做什么?”
  “嗯……义父这些日子写了字帖教瑜儿练字,还有前些日子义父见瑜儿爱吃桑葚,便找人在园子里辟了地方,说来年要栽些桑树,对了,昨日义父带着瑜儿捉鸣蝉……”
  “你瞧你,找口闭口全是你义父。你义父公务繁忙,他宠溺你,你也要懂得体谅才对。”
  “知道啦,瑜儿有分寸哒。”
  唐窈笑着摇了摇头,却知道她过的不错,便也就安心了。
  两人说说笑笑了一阵子,唐窈便离开了。唐窈离开不久,原本欲提笔练字的唐瑜突然转头朝空荡荡的门口笑着,脆生生地喊道,“义父!”
  魏衡从门外抬步进来,笑道,“瑜儿怎么知道是义父?”
  “义父身上每每带着竹叶混着檀香的味道,站在门口,风一吹,瑜儿便闻到了。”说话间唐瑜便跑到魏衡跟前,笑嘻嘻地随意行了一礼。
  “小机灵鬼,义父本想看看你练字有没有偷懒,反被你发现了。和你阿姐聊的开心么?”
  “开心啊,义父你日后少给阿姐点儿事做,她总是来去匆匆的。”
  “好,知道了。下次义父让她多留些时候。”
  ***
  唐窈受完刑罚,走出了刑室,脸上瞧不出什么情绪,行走间与平日里并无二致。若不是那还微颤的肩头,仿佛她真的是个钢筋铁骨的人一般。
  “大人,”秦讯跟在后面,见她背上的衣衫已隐隐透着血迹,实在不忍心,“卑职叫个丫鬟给大人上药。”
  “不必。秦讯,做好自己的事。”
  唐窈连步子都未顿,一路回了署衙内的屋子。
  进了屋里,她才陡然松弛了下来,忍不住蹙眉捂住肩头。她取了瓶金创药,将一块巾子咬在口中,勉强扯下衣服,朝后背撒去。待粗略地上完了药,额间已是大汗淋漓。
  她不敢在外人面前漏出丝毫软弱。她年纪尚轻,无数的人盯着她的位置。她要守住,她要撑着,再不能输,再不能错。
  因为,她有要守护的人,有必须要走下去的路。
  与祁浔的这一局,她败的彻底。若有来日,必一雪前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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