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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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值得庆幸的是,从青云卫的话里得知,父皇只是受惊,身体无碍。
  然而这种关头,他并不能摘下面具在青云卫面前表露身份。天家父子也是君臣,本该在皇陵静思己过的他,绝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京城。
  他无法保证,父皇不会多心。
  不过,这是什么地方?他低头看胸前伤口,很明显被处理过。
  “砰”的一声房门被推开。
  谢泽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逆着光大步而入。
  两人视线交汇,姑娘纤眉一皱,竟顺手拎起了门口桌上一尺余高的青瓷花瓶,面带警惕之色朝他走来。
  谢泽眼皮跳了跳,这姑娘他有印象,记忆中他逃进一家宅院,出去应付青云卫的就是她。看来是她救了他,还给他治伤。
  可不知为什么,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的却是另一幅画面:他刚睁开眼睛,就被这姑娘搬起脑袋反手砍了一下后颈。
  方才他还在想,是不是幻觉。现在看她神情,只怕很有可能是真的了。
  韩濯缨握着花瓶,心想,这勉强也能当做是一件武器了。此人能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躲避青云卫的追捕,武功未必在她之下。
  他已经清醒过来,不比先时还昏迷的时候能任她摆布,她不敢掉以轻心。
  “韩姑娘,怎么样了?是不是他摔地上了?用不用我们进去帮忙?”门外传来马大娘的声音,“翠珠你也真是,拦我做什么?他一个大男人,要是摔地上了,你们家小姐一个人搬得动啊?”
  韩濯缨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低声喝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实交代,不然我就……”
  她倒不是真心盘问他的身份,而是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借机将他打晕,让他重新陷入昏睡,省得在人前露出破绽。
  谢泽眼角的余光留意到她的小动作,后颈被砍的记忆瞬间浮上心头。他佯作无意偏开头:“你说什么?”
  计划落空,韩濯缨下意识反问:“什么?”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谢泽看着她,续了一句,“我又是谁?”
  韩濯缨心中讶异:“你……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记得我?”
  谢泽方才不过是随口一说,意在拖延时间,避开她的袭击。没想到她竟这么大反应。于是,他摇了摇头,说话极慢,似是很迷茫的样子:“我,应该记得你么?想不起来了。”
  “都想不起来了?那你还记得什么?”
  谢泽做努力思索的模样,很快又双目微阖,按了按眉心,面露难色:“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
  “怎么会这样?什么都不记得?”
  谢泽看着她,轻轻点头:“不记得。”
  “难道也是失忆症?”韩濯缨在边关时听说过有士兵因头部受伤而失去记忆,所以对失忆症并不陌生。但那个士兵是因为头受伤,眼前这个人呢?总不会是她先前那一记手刀的作用吧?
  “韩姑娘?”马大娘的声音在房间门口响起同时,人也出现。
  翠珠急急跟了过来,还抓着马大娘的衣袖,委屈而自责:“小姐,我……”
  她是想拦,可也不好硬拦。马大娘热心肠,能帮忙的时候,确实帮了大忙。可此时此刻,她的热心肠,就对她们不利了。
  韩濯缨脑海里似乎有光亮闪过,她眼珠子骨碌一转,快速放下手里的花瓶,一把握住了谢泽的手,情真意切,字字控诉:“哥哥,你真的连我都不记得了么?怎么可以这样?”
  他虽然醒来的不是时候,但失忆的是时候啊。
  右手忽然被人攥住,谢泽眉心突突直跳,心中满是不可置信。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你,叫我哥?”
  她竟然叫他哥哥?还饱含深情,若非他确定仍是在他自己的身体里,他几乎都要怀疑是不是借尸还魂了。
  韩濯缨郑重点头,神色认真:“是啊,你是我哥哥啊。你都忘了吗?”
  眼前这场景,翠珠看不懂,马大娘也云里雾里,齐声问:“怎么回事?什么忘了?”
  韩濯缨扭头看向她们,神情焦急而无奈:“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哥他好像失忆了,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
  谢泽屏息了一瞬,心头疑云渐重,脸上却露出将信将疑的模样。他疑惑地问:“你是我妹妹?可是,你方才不是还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让我老实交代的吗?”
  本来他谎称失忆,也可以顺着她的话应下来。但这小姑娘前后态度变化如此之快,他不问清楚,直接选择相信,反倒不合常理了。
  “是啊,我确实是这么问你的……”韩濯缨反应极快,“我……是在问你身上的伤怎么来的啊。”
  找好理由后,后面的话说起来就很自然了。她用手帕轻轻擦拭着眼睛,声音也适时地带上了哭腔:“你突然变成这个样子,让我怎么不担心嘛?我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
  还没反应过来的翠珠目瞪口呆,马大娘也是一脸的吃惊:“老天爷啊,是不是被那群天杀的给打坏了啊?”
  韩濯缨初时假装哭泣,后来想到自己近来身世大变,血亲全无,为了一个容身之所频频与人周旋,竟真的红了眼眶。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谢泽迟疑着问:“你当真是我妹妹?”
  “我还会骗你不成?”韩濯缨的表情看起来认真极了,“哥哥你放心,我想你只是暂时想不起来,很快就会恢复了。就算真记不得也没关系,我会陪你把丢失的记忆给找回来。”
  谢泽几乎都要被感动了:“好。”
  而一旁的马大娘早就热泪盈眶。见他们兄妹叙话,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她就打声招呼,先行离去了。
  今日之事波折重重,但结果却异常顺利。韩濯缨在庆幸之余又忍不住心生怀疑,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于是,在翠珠去端茶之际,她又忍不住问他:“你真的不记得了么?”
  谢泽自小长在宫中,早习惯了戴面具示人。他做认真思索状,随即又双眉紧蹙,神情痛苦地按住了眉心,满怀歉意:“对不起,妹妹,我还想不起来……”
  既然觉得他患了“失忆症”,那他就失忆好了,也能省去诸多麻烦。
  韩濯缨无法,只得道:“那你先歇着,我去看看药怎么样了。”
  “嗯。”谢泽点一点头。
  翠珠在院子里悄悄问小姐:“小姐,他真的是少爷啊?”
  韩濯缨瞧了她一眼:“什么少爷?前天晚上的事情,你都忘了?”
  “没有啊,我还记得呢。”翠珠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看你那么叫么?”
  “我就是应付一下,你别当真。”
  “那以后怎么办?真拿他当少爷么?”翠珠想了想,“反正都对官府和邻居这样说了,没人怀疑。正好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有一个兄弟护着也不错……”
  韩濯缨倒不似她这般乐观:“你忘了他是怎么出现的了?我说他是韩雁鸣,只是权宜之计。他身份不明,留在咱们家,就是大大的隐患。”
  “那,那怎么办?”翠珠端着茶盘的手有点不稳了。
  韩濯缨伸手接过,并不想让焦虑的情绪感染翠珠:“你也不用太担心。先给他治伤,等他稍好一些就找个理由打发出去吧。对外就说,就说他外出求医,治这失忆之症去了。”
  “嗯。”翠珠重重点头。
  马大娘走后没多久,“韩雁鸣”醒来一事就几乎传遍了清水巷,热心肠的邻居们纷纷前来探望。却都被韩濯缨以刚醒,身体尚未恢复,不宜见客给拒绝了。
  谢泽在房中休息,没出来见人。耳中听那些邻居的话,虽然杂七杂八,但细细梳理起来,基本上也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这位姓韩的姑娘,为了保住房产,谎称他是她失散多年的同胞兄长。
  谢泽有点想笑,这姑娘胆子可真不小。敢假装是他妹妹的,她还是头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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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妹妹
  直到将好心拜访的邻居一一送走,韩濯缨才真正空闲下来,再次走进厢房。
  正闭门养神的谢泽刚一听到脚步声,就睁开了眼睛。他抬头向她看去,露出笑容,虚弱而不失温和:“妹妹?”
  这惊喜的眼神,这信赖与亲近的模样,分明是信了她的话,真把她当成亲妹妹。
  对两人真实关系心知肚明的韩濯缨有些不自在,她脚步微顿,压下心头的怪异感,随口问:“怎么样了?伤口还疼么?”
  “还好,让妹妹费心了。”谢泽说着就要起身下床,行动间可能是碰到了伤口,浓黑的眉微微蹙起。
  韩濯缨见状伸手阻止:“你身上有伤,不要乱动。”
  “好。”谢泽也不坚持,静静地看着她,墨黑的眸中盛满了温暖的笑意。
  韩濯缨避开他的视线,自袖袋中取出一枚九藜丸,递到他面前:“你记不记得这是什么啊?”
  谢泽眉心跳了一下,与之有关的记忆也重新涌了上来。他当时怕那个叫翠珠的丫鬟出声泄露行踪,就给她吃了一枚随身带的九藜丸,说是毒药,连毒药的名字都是信口胡诌的。那丫鬟果真吓得不敢出声,乖乖配合。他醒后检查过衣物,其余东西都在,只有那几枚九藜丸不见了。看眼下这情形,她们应该是猜到了几分。
  本来他该直接澄清,但他如今是“失忆”之人,再反口说没失忆,之前都是假的,反倒惹人生疑。那就只能换个法子让她放心了。
  于是,谢泽接过来,仔细端详,神色笃定:“是九藜丸,油纸上写的有。”
  韩濯缨一直紧盯着他,留心观察他的神色,却看不出任何异样。她转念一想,他若真失忆,肯定只会根据外面油纸上的字判断,问他也是白问。
  但还是想再试探:“哦?你失了记忆,却还认得字?”
  谢泽弯了弯唇角,应答自如:“是啊,虽然很多事情不记得了,但吃饭、说话、走路、认字,还是记得的。”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韩濯缨轻笑,若是失去记忆就不记得怎么吃饭说话了,岂不成了傻子?
  一晃神的工夫,就见他剥开油纸,将那九藜丸送入了口中。
  “你……”韩濯缨暗惊,想要阻拦已来不及,“你怎么吃了啊?”
  “怎么了?吃不得么?”谢泽面露迷茫之色,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是拿给我吃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它,我就觉得我以前应该很喜欢吃。”
  见他已经咽下,韩濯缨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只说了一句:“对,就是给你的,吃就吃吧。”
  如果不是毒药,那皆大欢喜。如果是毒药,那就当是他自作自受,命中有此一劫吧。
  叹一口气,谢泽自省:“是我的错,以后有好吃的应该留给妹妹才对。”
  韩濯缨眸光微闪,只“嗯”了一声,当做回应。
  她自小吃软不吃硬,别人对她一分好,她至少能还三分。这个人没有记忆,在她的哄骗之下,好像真的拿她当亲妹妹。虽说事出有因,他也未必是个好人,但她仍感到些许不自在。
  偏偏他似乎还察觉到了什么,关切地问:“妹妹是不是有心事?你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没有啊,我就是担心你嘛。”韩濯缨下意识否认,又扬了扬手里的药瓶,“该换药了,你自己换还是我帮你换?”
  “我来吧。”谢泽伸手去接药,停顿一下,神情温和,“伤口难看,别吓着你了。”
  他这话甚是体贴,但韩濯缨自动忽略掉后半句,漫不经心点一点头,将药和细纱布递给他:“那你先换药,我和翠珠都在外面。有事的话,高声叫我们就行。”
  反正没外人,也没必要再表现兄妹情深。
  “嗯。”谢泽含笑目送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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