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for Involvem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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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日上晚自习的时候,小胖目光呆滞,面如死灰,思绪飘忽,行动迟缓。周南涛低声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小胖行尸走肉般地摇了摇头,周南涛以为他是遇到什么事情心情不好,也就不再追问。过了许久,小胖忽然幽幽地吐出几个字:“等会你就知道了……”
  周南涛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小胖却没有接收到他的目光,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叹道:“都是命啊……”
  离放学还有五分钟,心急的人已经收拾好了书包,准备等铃声一响就逃离现场。外面忽然传来几声咳嗽声,浑厚又空灵,回响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教室里瞬间寂静无声,很快,门“嘎吱”地开了,郑先生背着手站在门口,肃容俯视着他不成器的孩子们。
  大家都埋头奋笔疾书,一幅争分夺秒的紧张姿态。下课铃自顾自地响起来,又孤零零地沉默了,教室里依然是一片滞涩的死寂,一个应和它的人都没有,仿佛自讨了个没趣。
  郑先生并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站着。然而他一时不走,就一时不能放学。满教室躁动的心暗暗地向往着自由,这样没有期限的等待更加消磨人的耐心。
  郑先生忽然清了清嗓子,大家屏息凝神,等待他宣布放学的消息。然而他只是带着一分疲倦与沧桑开口了,完全不同于上课时的激情澎湃。他说:“同学们停一下,有点事情要和大家说。”
  有人理直气壮地停了笔,也有真的在认真学习的,因为解题解到一半被打扰而烦躁。郑先生说:“我们有几位同学,出了一些问题,犯了错误,造成了不太好的影响。现在我们给他们一个改正的机会,大家一起监督,希望让这样的事情不再发生。”
  有人迷茫地小幅度张望起来,然而周南涛作为知情人和半个参与者,猛地缩紧了瞳孔。然而更让他惊讶的是,小胖面无表情地拿出一张稿纸,拖着崴了的一只脚,一瘸一拐地走上了讲台。
  原来这件事还不算完,有公开检讨等着呢。但问题在于,为什么会有小胖?
  “……我辜负了老师和家长的期望,也对其他同学带来了负面的影响……”小胖声音平静,毫无波动,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朗读机器。下面的同学抬头也不是,低头也不是,教室里的氛围尴尬到难以呼吸。
  “……我没有端正自己的学习态度,是对自己和家庭的不负责任……”平常一起玩闹的朋友在讲台上做检讨,周南涛也听不进去,放空自己盯着眼前的题干看来看去。
  他忽然想起什么,朝门口看去。这一下却刚好撞上郑先生的目光,他慌乱地垂下眼睛,还是看到有个格格不入的身影,还在头也不抬地做题。
  周南涛感到一些说不出的奇怪。明明叶循才是身在其中的人,明明他是有惊无险,死里逃生,可现在却是一幅漠不关心的样子。当然,他或许有不“接受教育”的特权,可他也太过坦然了,他在自己的世界里,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终于熬到三个人读完检讨,郑先生大手一挥,松口道可以回家了。大家在一丝尴尬中飞快地收拾东西散去了,小胖摊在桌子上,脸上一边的肉都被压扁了。他看着周南涛长吁短叹:“命啊,这不公平的命啊!——”
  周南涛小心地问道:“怎么回事?老郑杀了个回马枪?”
  小胖缓慢地、艰难地摇了摇头。
  周南涛抿了抿嘴唇,试探着又问:“难道……有人把你,供出来了?”
  “那倒不至于,他们图啥呢……”小胖又摇摇头,悲戚地开口了,“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老郑会在网吧里抓人,哪怕找到厕所里去;我不知道,他竟然是能查监控的!他查了我们进去时候的监控,到底有谁,一目了然,一个都逃不过……”
  “姜还是老的辣,输给他不丢人。”周南涛拍拍他,“那天不是除了你还有四个人吗,刚刚怎么只有三个人?”
  “因为……”小胖沉痛道,“我们是二进宫的。屡教不改,性质恶劣。”
  “那你还这么积极?”周南涛无奈,“非要偷情,这回够刺激了吗?”
  “刺激过头了。”小胖说,“直接被捉奸在床了!”
  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小胖朝门口的座位望了一眼,那里的人早就走了。小胖收拾好了书包,放在大腿上抱着,却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没有要走的意思。
  周南涛起身的时候,小胖却忽然叫住他:“涛哥啊。”
  周南涛回头看他:“怎么了?”
  “我们算是兄弟了吧?”
  听到他忽然说得这么郑重,周南涛又坐了回来。与小胖有了这样一次、惊心动魄、同甘共苦、不可告人的经历以后,他们的关系的确突飞猛进。周南涛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才答道:“是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小胖忽然握住他的手,把他吓得一个激灵:“我知道你这个人靠得住,是个好人,我从心底里把你当兄弟的。”
  突然被发了好人卡的周南涛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你有事求我?”
  “不是。”小胖说,“我有话想和你说。”
  在这一瞬间,周南涛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些奇怪的想法。他飞快地止住了自己的念头——和叶循接触得多了,他居然在这方面有了微妙的敏感。
  “你说。”
  “你就不好奇我们为什么翻车?”
  “老郑神通广大吧。”
  “我们觉得……”小胖压低声音,“有内鬼。”
  周南涛微微皱起眉头:“有人打小报告?你有怀疑的人?”
  小胖沉默不语,周南涛又问:“知道的人多吗?总不可能是你们内部的人吧,伤敌一千自损一万,图什么呢?”
  “知道的人就那几个。”小胖说,“谁的利益没有受损呢?”
  周南涛冷下脸来:“什么意思?”
  小胖一脸波澜不惊:“你肯定明白我的意思。有人莫名其妙地迟到了,最后还跑了,是为什么呢?”
  周南涛脱口而出:“不是他。”
  “你怎么知道不是呢?”小胖说,“你们打电话我也都听得到,不愿意通知别人的不是他吗?”
  周南涛语气生硬:“我知道。他是我拦下来的,不然他就和你们一起被一锅端了。”
  “你怎么这么维护他,你才认识他几天……”小胖叹道,“我不是喜欢背后议论别人的人,是真的把你当朋友才说这些的。”
  “是你和我说不要讨厌他的。”周南涛背起书包起身,“没证据还是不要乱猜。我先走了。”
  他走得有些晚了,教学楼上的灯大多熄了,校园里安安静静的,少有人声,只有风声。回到宿舍,只有他一个人,越发的安静了。瘦弱的两只灯管中有一个坏掉了,只剩一个顽强地亮着,发出惨白的冷光。
  周南涛倒在床上,铁架床就嘎吱嘎吱地呻吟起来。他回想起小胖的话,心里总有点闷得难受,或许是为了小胖对叶循的的不信任,或许是为了某一丝若有若无的可能性。
  他的确才认识叶循没有多久,而且不比他和小胖做同桌,朝夕相对的。他这样的信任显得有些没有由来——他只是坚定地觉得叶循不屑于做这样一个“告密者”。
  但来自小胖的那一点不爽又是因为什么呢?如果只是因为他无端地怀疑同学——但事实上,如果被怀疑的是别人,他很可能并不会有太多不悦。
  或许他只是认为叶循是特别的,在各方面都该是特别的。他不擅长想这些细微的心思,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摸出手机开了机。
  唐远风久违地发来了信息,周南涛看着有点头疼。
  “你转学了?”唐远风问得很直接。
  “是。”他也回得很直接。
  对面沉默了许久,才发来一句:“怎么都不说一声,大家还以为你病了。”
  周南涛:比较匆忙,我当时也是临时才知道。说得太早总觉得别扭,浪费大家感情。
  唐远风:那连我也不告诉吗?
  周南涛握着手机,在输入框里打了“为什么要告诉你”,然后又删掉,半天才回复了一个省略号。
  唐远风:十年的同学,你转学都不和我说一声?
  周南涛:……不好意思。
  唐远风:对不起,我没有怪你。我是说做了这么多年同学不容易,我不想就这么断了联系。
  周南涛:不会的,我适应新环境,比较忙,没有联系你真的抱歉。
  唐远风:我是担心你而已。你这么久没来上课,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发的试卷我都帮你拿着,笔记我都一直在认真记。哈哈,你知道我不爱做笔记。你走了英语科代表也没人做了,我一直在收作业。
  周南涛久久地盯着屏幕,这样的热情,这样的关心,还有这样的关心之下的隐喻。他朦朦胧胧地明白什么,因而更有一种辜负了别人的负罪感,叫他无所适从。
  “谢谢你。”他说。
  唐远风:谢什么,这么多年的朋友了。
  唐远风:就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你转学的消息还是这么久以后从别人那里听说的,你到底心里还有没有我!
  唐远风的语气终于轻快起来,这让周南涛也松了一口气。他发了个“儿子爸爸永远爱你”的表情包缓和气氛,并且飞快地打出“睡了哈,有空常聊。”
  对面很快发来回复:晚安,有空常聊。
  有空常聊很不像是二十一世纪中青少年的聊天用语,尤其是他和唐远风这样多年的朋友。因为它礼貌,客气,疏离,更重要的是,它像“有空来我家玩”一样是一句空话,通常暗含着再也不会聊的信息。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前一晚的一切仿佛都烟消云散了。再也没有人提起网吧事件,大家依然热火朝天地讨论王者荣耀和足球,小胖也恢复了以前活力十足的话痨状态。
  在他给小胖讲物理题的时候,叶循刚好拿着那只折翼的鸡毛毽从外面回来,路过他们的时候懒洋洋地插嘴:“这个题用微元法呀……”
  小胖立刻倒戈:“怎么微?”
  周南涛看着叶循拿着草稿纸,神采飞扬,一幅指点江山的神色。他对于自己被曾经怀疑无知无觉,而小胖看起来却又是毫无芥蒂的样子,这叫周南涛感到一些微妙的不适。
  但小胖都这样了,他也不好再提起什么,只安静地在一边转着笔,想这些有的没的。忽然叶循一抬头,正撞上他落在叶循身上的目光。
  周南涛一愣,手上转着的笔失去平衡,“啪”地落到桌上。叶循的眼睛里还留着解题时候的自信与从容,干净,直白,又亮得发光。
  “怎么了?”叶循问。
  周南涛只是面无表情地摇摇头,转头去看自己的书了。他其实也根本看不进去,这只是他惯用的逃避尴尬的手段罢了。心跳得越快,他面上就表现得约冷静——只要你足够从容,尴尬就侵蚀不了你。
  中午刚放学,小胖叫住周南涛:“涛哥,我家中午没人,我和你一块吃午饭吧。”
  “好啊,那你快收拾,不然去食堂就没什么吃的了。”
  “还去食堂!就咱们食堂那午饭……”小胖的五官皱作一团,“你怎么能吃了这么久的,太辛苦了。”
  周南涛无奈地笑笑:“那不然我饿死?学校又不让进外卖。”
  小胖用力搂住他,笑道:“你还不熟悉,哥哥带你出去吃,请你稍微改善一下伙食。”
  小胖带着他出了学校,东转西转拐了几个弯,拐进了一条小巷子。小巷子里别有洞天,一排小饭馆,香气扑鼻,热火朝天。
  小胖解释道:“整顿市容市貌的时候,不让这些小饭店开在学校旁边,就都搬到这儿来了。学校里很多来这边吃的,嘿嘿。”
  周南涛被拉进一家面馆,店里坐满了人,基本全都是一中的校服,老板娘系着围裙在桌子之间穿梭。小胖热情洋溢地推荐起来:“这家的砂锅面超好吃,谁吃谁知道!绝对不亏!”
  “行啊。”周南涛笑道,“我没有忌口,你这么经验丰富,你帮我点吧。”
  两个人饿着肚子在香气中煎熬了许久,终于才空出了一张桌子。
  砂锅里的汤还在滚烫地翻滚着,面入口筋道,排骨炖得软烂,生菜翠绿诱人,汤汁清淡鲜香。再加一勺油辣椒,放一点麻油,足以抚慰寂寞了一个上午的胃。
  放在外面,这可能就是一碗普通的面,但可能是吃久了食堂“黄瓜炒青椒”之类只能用来果腹的黑暗菜系,周南涛觉得这一份面格外美味。
  他们来得有些晚了,又等了一阵子,便眼看店里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尤其是穿校服的,走得格外着急。
  小胖心满意足地擦擦嘴,语重心长地叮嘱周南涛:“偶尔也要出来犒劳犒劳自己嘛,天天吃食堂会吃吐的。”
  周南涛笑着点点头,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角落里走来。
  “周南涛?”
  “关松?”周南涛奇道,“你也在?我们一直都没注意到。”
  “我和叶循一起来的。”关松指指后面,“周南涛你不回学校吗?”
  “回啊,这就回了。”
  关松睁大眼睛:“那你现在还不走?学校中午一点钟有门禁的啊!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还真不知道……”周南涛愣住了,“会关门吗?”
  “门倒是不关,但是保安拦着你不让进,怪麻烦的。”关松又转向小胖,“他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啊?把人带出来就不考虑送回去了。”
  小胖叫屈道:“我又没住过校,我哪知道有门禁!没事,大不了你去我家午休,我家里又没人。”
  “用不着。”叶循结过了帐,走了过来,“我送他回学校。”
  “你不是回家?”关松转头问他。
  “要送他的话,我顺便就回学校了呗。”叶循转转手里的电动车钥匙,“跟我上车。”
  “不用了,太麻烦你了,我在附近转转等上课就行了。”
  “中午不睡,下午崩溃。”叶循笑起来,“而且我从来不会做让自己觉得麻烦的事情,你当我跟你客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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