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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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聚会进行到这时,已然变了味儿。
  霍容辞顿时兴致全无,只想尽早回到太子府沐浴更衣,卸下这一身的疲倦。“若真是兄弟,又何须解释。”
  抛下短短两句话后,他便立马起身,准备离开这间满地狼藉的包厢。
  然而,当手握住门把的刹那,他脚下的步伐却毫无预兆地顿住,接着便说道:“我明白你担心令杳的心情,但你不用担心,因为……我会负责到底。 ”
  说完,他也没等回应,当即头也不回的走开。
  在这个当下,萧瑞川心头忽然涌起阵阵异样的感受,好像这次一别便是永远。
  ……
  踏出鹤颐楼以后,霍容辞并没有赶着回府,反倒将身子随性地靠在墙边,任由凛冽的冷风不断从侧脸扫过。
  很冷,但是足够让人清醒。
  其实无论是否有蒋琬琰,他都定然不会迎娶赵令杳。因为,她实在是个太傻的姑娘。
  那时年幼,霍容辞尚是东宛国内的混世小魔王,一言不合抡起袖子就打架,揍得其他孩子都惧怕他,可这其中却不包括赵令杳。
  他至今仍记得当日在国子学中,赵令杳刚从博士那里领了卷子,要走回自己的座位。挺不凑巧,碰着了霍容辞正在补眠的时候。
  少年人两条笔直的长腿大剌剌横越走道,跨上另一侧的空椅子,硬是挡去了所有往来学童的去路。
  饶是同样金贵的皇子公主们,都闷声不吭地绕道避开。唯独赵令杳,嘟囔着那张嫣红的小嘴,问道:“能否让我过去?”
  霍容辞撩起眼皮,满目皆是被人打扰睡眠的不耐,变声期略带沙哑的嗓音亦跟着沉下,“不让。”
  赵令杳显然没想到他这般不通情理,一双杏眼顿时瞪得圆滚滚的。可即便这样,她仍旧心平气和地喊出他的名字,道:“让个位置只需占用你片刻的时间,这都不行吗?”
  霍容辞想都没想,当下便打算拒绝。
  但话刚到嘴边,他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赵令杳那条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上系了个小袋子,里头鼓鼓囊囊的装满各种蜜饯。
  “给我。”
  霍容辞昨日听闻今岁农业,受到寒害影响导致收成不佳,彻夜研究起农学。于是今晨,他便困得连早膳都咽不下几口。
  直等到这会儿,神智稍微清醒过来,才恍然发觉到自己胃部仍是空荡荡的一片,有些许的饥饿感。
  赵令杳不甚理解他的意思,只得疑惑地问道:“什么?”
  “把那给我,我就让你过。”霍容辞以眼神示意,要求她将那袋蜜饯交出来。
  “你也嗜甜?”赵令杳虽有片刻的愣怔,却没多少犹豫,只径自取下腰间的锦袋,交付到他摊开的手心上。
  “若是吃点儿甜食能让你心情变好,那以后我便天天给你带。”
  霍容辞闻言,抬眸盯着她看上好一会子。
  或许每个横行霸道,蛮不讲理的混蛋,都会遇上这么个爱好多管闲事的乖乖女。
  只可惜,赵令杳并不幸运。她倾尽了自己所有的温柔,却始终无法将霍容辞内心的理智,与冷漠悉数化解殆尽。
  霍容辞无疑是对她有情的。可这份情义,却无关乎男女情爱。
  因而,在他得知自身所剩时日无几之后,更加不可能松口答应娶她。否则这对赵令杳的一生,是蹉跎也是辜负。
  “容辞哥哥。”
  话音落地的刹那,他俊秀的面孔一怔,明显是没有料想到,对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眼看霍容辞脸色不豫,赵令杳慌忙出言解释道:“容辞哥哥,我并非刻意跟踪你的行程,只不过是偶然听见萧然提起,说你今晚会上鹤颐楼用餐。我担心你目前的身子会撑不住,所以……”
  “这儿天寒地冻的,先进马车里再说。”
  霍容辞张口打断着,像是根本没生气。甚至,还极有风度地褪下自己的外袍,往她身上一披,道:“走吧。”
  霍容辞近日里出门格外低调,连带座车也以轻便简单为主。车内的空间略显窄小,即便赵令杳退到边角,也拉不开几步距离。
  而真正令她感到失落的,却是双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霍容辞仍旧能够轻易地办到眼观鼻,鼻观心,面色分毫未改。
  “你找我有事?”他虽问着话,语气却平淡到听不出任何起伏。
  赵令杳听后,顿时将自个儿那些小心思藏好掖好,继而从翻飞的袖口中,取出一个通体雪白的瓷瓶,递至他手中。“容辞哥哥,这药丸是我和父亲特地向城北任神医求来的,据说在滋补血液方面具有奇效,你试试? ”
  霍容辞默然,半晌之后,才伸手接过药瓶并道了声谢。
  他倒不担心赵令杳会在里头捣鬼,但现在无论对方是神医,抑或是神仙,都派不上任何用场。
  赵令杳内心其实也清楚得很。
  东宛世代流传下来的祭灵方式,需得以宝剑划破手腕,取下整整半碗的新鲜人血,且日复一日不得间断,直到将其体内血液全数耗尽为止。
  手法极其残忍。
  所以,即使这几粒药丸下肚后,真能在短期内迅速补充气血,充其量也不过是加减延长几天寿命,却无法把他从黑暗当中给拯救出来。
  思及此,她不由颓败地往椅背上一靠。
  霍容辞见此情状,眉宇却一瞬间染上笑意。
  他抬了抬手臂,遮挡住她的视线道:“令杳,闭上眼睛睡一会儿,什么事情都会过去的。”
  话刚说完没多久,霍容辞就隐约感觉到掌心有些湿润,随即便有几滴眼泪从指缝间,汨汨地流泻出来。
  “容辞哥哥,我……我今日,可否在你府里留上一晚……”赵令杳带着几许哭腔,断断续续地说道:“你别急着赶我走……”
  霍容辞闻声转过头,寒眸往下注视着,身旁那低声啜泣的少女。
  只见她哭得伤心,哭得无助,滚滚落下的泪珠,把深怕遭到抛弃与厌倦的彷徨全部宣泄出来。
  但就连情绪几近溃堤的时候,她都不敢伸手拉拽一下霍容辞。
  赵令杳在他跟前,好像一直是如此卑微。
  霍容辞沉吟好半晌,再度看向她时,那双浅褐色的瞳仁中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没有厌烦,却有倦色,有不谅解。
  “留下来,然后呢?让整个都城里的人民非议咱俩的关系么。”他冷冷地反问着,话语很直接,略显出几分锋利。
  眼见赵令杳那张漂亮的脸蛋,在闻言当下瞬即转为煞白,他才百般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可以不替我考虑,不替自己考虑,可你有没有想过赵丞相会有何感受?赵家其他人又是什么看法?”
  赵令杳听后,非但没有止住眼泪,反倒落得更凶了。
  她不敢大声,只好拼命压低了音量,问道:“容辞哥哥,你当真不肯娶我么?一点点的可能都没有?”
  她尾音尚未落下,马车已然安稳地停妥在赵府门前。
  霍容辞当即伸手拉开帘子,并将头转向旁边,对负责看门的小厮吩咐道:“找个可靠的婆子来接你们小姐进屋。”
  说罢,他又半侧着身子,给赵令杳让出宽敞的走道。
  正当赵令杳垂头丧气,以为他不会再回答自己的问题时,霍容辞却在此时冷不丁的来了一句,“其实你比任何人都还要了解我的,不是么。”
  接着,他又不带停顿的转移了话锋,道:“对于我而言,爱情可以不是唯一,但爱人必须是。”
  “我从红尘深处应劫而来,变不了命也抽不去身,此后相思皆付于她,蒋琬琰。”
  时隔月余,再提起这个名字时,霍容辞仍旧能感觉到心头有股热流涌出,继而缓缓地淌遍周身。
  他根本放不下她。
  赵令杳早已从侍卫萧然那边耳闻过,对此算是略知一二。
  可若非亲耳听见他说出口,她恐怕永远也无法相信,自己多年来费尽心血都得不到的感情,她的容辞哥哥竟能如此轻易地给了旁人。
  开什么玩笑?
  赵令杳这下约莫是真的遭受到了打击,风急火燎地跨步下车,连声招呼也没打,便匆匆地往屋里走去。
  而且,仿佛刻意规避般,接连几日都不再出现在霍容辞的眼前。
  眼看气温逐渐回暖,伴随而来的,是霍容辞越发孱弱不堪的躯体。
  然而,他却仍按照着往常的生活步调,打理朝政,肃清贪渎,培植才德兼备的年轻官员,誓要将自身毫无保留的奉献给家国。
  正如同唐琛所预料的,倘若东宛真由霍容辞这样的明君接手,万事复兴只在早晚。
  只可惜,他本人多半是等不到国家重返荣光的那日了。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霍容辞少见地染上了风寒。
  这超出计画的小病,在这时却像是张催命符般,加速了他的死期。
  ……
  五月初七这日,霍容辞足足比平时延迟了半个时辰,方从梦魇中苏醒过来。
  撑开眼皮时,他只觉浑身虚乏无力,四肢亦不受控制地打着冷颤,像是身体在主动释放出命危的警讯。
  霍容辞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这副残破的病体仅仅能够凑和着支撑半月,倒是比他自个儿预测的时间要缩短不少。
  真是丢人。
  想到这里,他却后知后觉地发现床边正趴着一名姑娘。
  霍容辞勉强瞠大略显酸涩的眼眸,轻轻瞥去,便见那姑娘似乎正熟睡着。大半张脸庞都埋进了臂弯里,只剩极小的一部分露在外头。
  她遮挡得甚是严密,但霍容辞却仍能在顷刻间辨认出来,并柔声唤道:“晏晏。”
  “晏晏,晏晏……”
  他嘴里反覆低吟着,每个字儿都念得温柔而缱绻。“真的是你么?还是说,我已经严重到神智不清,出现幻觉的地步了?”
  霍容辞边说着话,边忍不住想抬起手来,抚摸近在枕边的爱人。
  恰恰是这个动作,让他敏锐地察觉到些许不对劲,伸到半空中的手顿了顿,转而摸向对方的耳后。
  紧接着,霍容辞手腕略施力道,那张足够以假乱真的**,便嘶啦一声被扯了下来,“令杳?”
  对于事情的结果,他其实称不上意外,可仍旧止不住的出声质疑道:“大清早的,你这是在做什么……”
  由于赵令杳并没有模仿他人声音的本事,也不晓得蒋琬琰平时惯以何种语气说话,所以方才刻意假寐着,为的就是不出声。
  这会子既然已经遭到揭穿,自然没必要再继续伪装下去。
  她仰起小脸,满是委屈地说道:“你很想她,不是么?我可以帮你啊。”
  霍容辞面色微怔,口中嗫嚅数次,还来不及答话,却听赵令杳接续着说道:“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当她的替身,只要能带给你幸福,我全都不会介意。”
  此话一出,双方各自陷入沉默。
  直待良久以后,霍容辞才悠悠地叹口气,道:“言已至此,你若是还想留在这里,我也没理由再去阻挡了——只一事,你原本的样子就极好,无须刻意去模仿任何人,包括蒋琬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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