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3章 备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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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公子, 此人不妥?”
  孟济也是看过名单的, 一想就知道顾觉非方才念叨的这“庶子”指的是谁了, 不由问了一句。
  屋内几个先生, 也都转过了头来, 有些好奇。
  顾觉非却暂时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 从这三个字上移开, 却是细细地琢磨了一下,才对孟济摇了摇头,将折子递了回去, 道:“没什么不妥的,按着先前的计划,下去主持考试便是。”
  “先前的计划”, 这五个字一出, 孟济就觉得眉梢一跳。
  他接了折子,便退了下去, 只是心里面, 难免要为那还不知自己已被坏人盯上的小霸王薛迟, 默哀一把。
  靠坐在圈椅上的计之隐若有所思地打量了顾觉非一眼, 才问道:“谁呀?”
  “还能是谁?”
  顾觉非若无其事地笑了一声, 手指一勾那玉笛,转了一圈, 才走回了众人之中,也落座下来。
  “将军府薛况大将军那一位庶子, 诸位先生也都该听过的。”
  众人顿时都是一怔, 有些错愕。
  他们虽上了年纪,可当年京城发生的那件事,可还记忆犹新哪。
  薛况当初那件事做得不地道,惹的还是当初属于文官清流的陆九龄。文官集团跟武官集团,那一阵子可是相当不对付。
  薛况的庶子,可不就是那个胡姬所生的半个异族血脉么!
  可京城里的传言,不向来都是将军府不待见这庶子吗?况且还是个瘸腿的“天残”,不堪大用的。
  如今竟然也出现在了学斋的考试名册上?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一时室内竟有些沉默。
  计之隐却是瞟了顾觉非一眼,问道:“你怎么看?”
  怎么看?
  顾觉非闻言,却是看了一眼窗外,方才那个位置,陆锦惜的身影早就不见了。但刚才她在楼下,他站在上面,却是将一切看了个清清楚楚。
  陆锦惜的身边,除了薛迟,那时还占了个俊美的少年郎。
  他初时还很诧异,以为是情敌。
  毕竟看模样看身量,都像是十八十九的年纪,相貌举止都是一等一。可仔细一看,才发现对方行走之时的动作并不很方便,乃是个瘸子。
  那个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不是情敌,而是宿敌的儿子。
  虽则这少年郎与陆锦惜说话,莫名让他有点怪异的不舒服,但整体上却对此人没什么偏见。
  闻得计之隐此问,顾觉非面容淡淡,只道:“这庶子虽非我族类,不过名字却写在大将军嫡子薛迟后面,想必两人是一块儿过来,将军府不会不知情。我等收学生本也不忌讳这些,所以,还是当寻常人处理妥当一些。不知诸位先生意下如何?”
  其实薛廷之身上毕竟有一半的异族血脉,在座虽是大儒,可心里未必不膈应。
  但顾觉非都这样说了,这年未及冠的少年郎,更是碍不着他们什么事,所以便都没有反驳,反而纷纷点头。
  “此言极是,我等皆无意见。”
  唯独计之隐看了顾觉非一眼,也不知为什么,莫名笑了一声,有股子耐人寻味的意味儿。
  顾觉非看见了,也只一笑,并不说什么。
  除了他,旁人更没有注意到这小小的细节,只是很快又继续开始谈诗词文章。
  顾觉非就坐在他们之间,并不参与。
  指间的玉笛,轻轻转动着,他看上去,是很认真地在侧耳倾听,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人在这里,思绪早就飞远了。
  楼上是鸿儒谈笑,楼下是秩序井然,而楼外,则是山光水色旖旎一片。
  不少人依旧在阅微馆附近等待,但也有人像陆锦惜一样,送了家人进去之后,便各自散开,去寻找地方游玩。
  陆锦惜带着白鹭青雀两个丫鬟,便沿着原路返回。
  山下的三贤祠,已经越发热闹起来。
  因为今日有阅微馆开试的事情,所有有不少人都选择了“趁热打铁”,就在祠中给自家的孩子们祈祷。
  陆锦惜才刚走到台阶上,还没来得及走进去呢,抬头一看,就瞧见里面黑压压的一片人,人挨着人,人挤着人,还有人在高声大气地叫喊着什么。
  可周遭的杂声太大,几乎瞬间就将这么喊话声给淹没掉。
  一个三贤祠,居然比大街上还热闹!
  还扶着她的白鹭,立刻就傻了眼:“不、不是吧?这么多人?我们怎么进去找三少奶奶?”
  卫仙可是说了,她在三贤祠这边烧香,等陆锦惜送了迟哥儿与薛廷之去考试,便仍在这里碰头,一起去游玩。
  如今人这么多,哪里还看得见卫仙半点影子?
  “找是肯定不成了。”陆锦惜跟着叹了口气,做出了明智的决定,“我们本也不急着去三贤祠烧香,只是要游山玩水。前面祠里人多,后园里却没几个人走动,不如就在这里转转。三弟妹应该也不会走远。”
  三贤祠当年不过只是个小小的祠庙,一朝一朝的香火下来,便渐渐大了,也扩了个园子出来。
  其本意是要供上山的人游玩。
  只是此处头顶有秀丽小钟山,脚下有澄澈白月湖,园子里的风光,便显得黯然失色。
  多年以来,人们都是只来这里上香,去园子里的却极少。
  如今即便三贤祠人挤成这样,可众人上完香之后,也多半选择了登山或者游湖,少有留在园子里。
  所以,三贤祠侧面通向后园的走廊,也就显得格外冷清。
  陆锦惜先才约定了与卫仙在三贤祠见,但这一位弟妹娇生惯养,不大可能跟人挤在里面。
  可能就在后面园子中,但也可能已经走了。
  反正陆锦惜也不很在意,只循着自己的心意,捡自己方便的路走。
  白鹭青雀虽然觉得不去上香不大好,但看着那拥挤的人群,她们也是忍不住头皮发麻,一时更没有反驳陆锦惜的理由,便直接跟上了她的脚步。
  侧面的走廊,看得出已经有些年头了。
  估摸着因为游人少来,所以也没怎么翻新。两边的廊柱,已经有些掉漆褪色,长廊上供人坐憩的木椅,都有开裂的痕迹。
  陆锦惜转过一个拐角,便觉得嘈杂的声音都小了下来,世界清净。
  除了她之外,这里竟然真的看不见几个人。
  这一座园子,本就是圈了山脚一块地建的。
  内中种种花草树木,都带着一派天然的野趣,只是品类不多,也似乎没有怎么修剪,角落里甚至还缠绕着碧绿的藤蔓。
  几条石径,铺展其间,缝隙里长着青苔。
  没有什么很出色的地方,与前面的热闹相比,甚至有一种荒芜的感觉。
  但天然,安静。
  对此刻的陆锦惜而言,这些已经很难得了。
  她随意挑了一条石径,走了上去。
  白鹭跟在她左侧,忍不住嘀咕起来:“夫人,您看上去怎么半点也不担心?我看外面那些夫人,个个都巴不得守在阅微馆呢。您这还有闲心逛园子?”
  “开题考试这等事,也不是我能控制的。”陆锦惜是真的悠闲,脚步款款地随意走着,“我们只需要等结果就好。”
  白鹭顿时无奈起来,也不很能理解。
  青雀则是知道如今的陆锦惜其实很理智,这样的想法也无可厚非,但她在意的东西,又与白鹭有些不同。
  因为近日陆锦惜对薛廷之的态度明显又改善,也不像以往那般讳莫如深,所以她只带着点小心,问道:“那……大公子那边呢?”
  没想到,此话话音一落,陆锦惜原本悠闲的脚步,竟顿时一停。
  青雀立刻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话犯了她什么禁忌,有些惶恐起来,就要开口道歉请罪。
  但一抬头起来,才发现情况好像不对。
  陆锦惜的确停了下来,但并没有转头看她,甚至像是根本没听见她的话一样。
  原本舒展的眉头,此刻已经拧紧,正看着前面某个方向。
  前面?
  青雀一时有些讶异,不由顺着陆锦惜的目光,往前看去。
  前面是一道曲折的回廊。
  园中花木未经修剪,显得极为茂密。她们站在石径上,也只能瞧见那回廊隐约的轮廓,偶尔才有一段展露出来。
  但此时此刻,竟恰有一道身影,屈腿坐在廊下栏上,靠着后面漆痕斑驳的旧柱。
  雪白的袍子,将他骨架结实的身体,包裹起来。
  却有一片衣角顺着栏边垂落,挂在旁边低矮的冬青树枝叶间。
  他年轻的面容,照旧透着一股邪肆不羁的味道,叫人觉得轻狂且轻浮。一片青翠的冬青树叶,被他含在两瓣薄唇间,似乎只是毫无意义地叼着。
  眼角刻着一道细细的旧疤。
  双目却放空了一般,看着廊上某个地方,虚虚无无,飘飘渺渺。
  青雀见了,还有些茫然,并未辨认出他身份。
  但陆锦惜仅仅瞧见个侧面的影子,再看这一身的白袍,已经知道那是谁了。
  方少行。
  经过永宁长公主斡旋后,调去守宫门的金吾卫方大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
  陆锦惜对这人的印象,可不算很好。
  尽管卷宗上有关此人战绩的记载,件件都漂亮得让人无法挑刺,甚而更胜于当年的薛况。可在为人处世方面,却连半个薛况都当不了,卷宗里就让人喜欢不起来。
  更不用说,当日长顺街上,他注视自己的目光,并不友善。
  身边的青雀,张口就要询问什么。
  陆锦惜察觉到了,可拧紧的眉头没有松开,只随手一摆,示意她不必说话,便转过了身,不再往前走,反而想要循着原路返回。
  没料想,就在她转身刚走出去三步之后,背后就传来一声喊:“将军夫人?”
  尾音上扬,藏着惊讶。
  陆锦惜听了出来,心情一时不大好。
  迈开的脚步,不得不收了回来,回头看去。
  屈腿坐在栏杆上的方少行,此刻已将自己含着的那一片冬青树树叶取下,拿在手中,目光却看着陆锦惜这边。
  眼底原本带着几分不确定,但在她转身这一刻,便消无一空。
  本以为刚才是眼花,试探着喊了一声。
  没想到……
  竟然真是。
  只不过,她好像不大待见自己?
  方少行行军打仗是一把好手,虽是人见人嫌,却并非什么人情世故都不通。相反,他通得很。
  只是他自觉本事够大,大到不需要去考虑这些。
  如今陆锦惜这模样与神态,他自然能看出一二分的端倪。但佳人立于园中,秀眉轻轻颦蹙,实在又是难得的美色。
  方少行脑子里,忽然就掠过了很多东西。
  比如薛况那傻儿子薛迟讲的故事,比如故事里神勇异常的薛况和诸位将士,比如一次也没有出现在故事里的他本人……
  明明他才是薛况麾下战绩第一!
  这一位将军夫人,是把他忘了,还是因为不待见他,所以编故事也不把他讲进去呢?
  想起来,总有那么一种奇怪的不平衡与不舒服。
  方少行注视着她,却忽地一笑。
  眼底,于是盛满了戏谑。
  伸手一撑,身形矫健,他眨眼便轻轻松松地落在了长廊下方,往陆锦惜这边走来:“前不久曾因朝中事登门拜谢,不过夫人事情繁忙,并未得见。今日赶巧,见着了夫人,不过见夫人方才走得很急,行色匆匆,难不成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虽则口称“夫人”,可话里却着实没多少尊敬的意思。且他站到了陆锦惜的近处,却连个行礼的意思的都没有,实在显得无礼至极。
  更不用说,此人的目光实在肆无忌惮,竟然直直落在了陆锦惜面上!
  白鹭和青雀站在后面,已经立刻皱紧了眉头。
  但与之相反的,却是陆锦惜。
  她眉头原本皱着,但在触到方少行这眼神之后,却是微微地一挑,接着便慢慢松开了。
  一点奇异的笑意,出现在了唇边。
  陆锦惜打量着眼前的方少行,目光里带了几分探究:“麻烦事没遇到,只不过是遇到了麻烦的人。”
  “哦?”
  方少行挑眉,连着狭长眼角边那一道陈旧的疤痕,也跟着一动,嘴唇却邪邪地挑了一边起来。
  “夫人乃是朝廷一品诰命,谁敢找您的麻烦?”
  谁敢?
  陆锦惜垂眸,又抬眸,饶有兴致地看着方少行:“眼前可不就是么?”
  那一瞬间,方少行一怔,随即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他在陆锦惜说话的时候,就猜到她指的应该是自己,却没想到她竟如此直白地说了出来。
  当日长顺街上,这原本无能懦弱的大将军夫人,已经让他刮目相看。
  如今……
  却更让他产生了一种强势的男人常常对漂亮且聪明的女人产生的欲i望。
  方少行向来是一匹烈马。
  他不擅长遮掩自己,更不喜欢遮掩自己。
  散漫,且浪荡。
  笑过后,他注视着陆锦惜的目光,便带着一种隐秘的炙热:“看来还是方某人打搅了夫人观赏游园,要给夫人赔个不是了。”
  陆锦惜哪里会看不懂方少行的眼神?
  若是没有顾觉非这一档子事儿么,她其实对这一根草还算感兴趣。但眼下,既然已经决定了与那一只画皮妖斗智斗勇,打点妖精要打的架,她或恐顶多能在这一位的脑门儿上贴两个字——
  备胎。
  心思一转,她笑得诚恳:“方大人说笑了,您贵为金吾卫,这赔的不是,我可当不起。”
  这一刻,方少行只觉得自己像是被蝎子尾巴给蛰了一下,那剧毒眨眼都要透进心底了。
  一句“贵为”……
  最辛辣的讽刺,莫过于此。
  昔日他最次也是个参将,且握有实权,可调动些兵马,更身负几场战功,算得上风光万里。
  回了京来,却是越混越回去,反倒成了个守门巡视的金吾卫!
  女人心,蝎尾针。
  陆锦惜这一句,不可谓不可狠毒。
  但他喜欢。
  甚至着迷。
  一时想起近日京城中热议的那件事来,他忽觉得一口气郁结于心底,不很忍得住,想着她是薛况孀妻,竟不由问了一句:“过不久,匈奴使团便要进京议和。夫人该也听闻了,不知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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