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八十三章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元朔元年, 六月
  长安刚落一场小雨, 城郊新辟的马场内, 五百大宛马已从边郡送达。五十多匹小马驹被马仆引领, 同牝马分隔开, 另圈入一处围栏。
  离开马群, 一切都是未知和陌生。
  小马驹感到不安, 或是三五匹聚拢在一起,或是撒开梯子乱跑,或是不断发出稚嫩嘶鸣, 试图呼唤母亲。
  皇长子刘据被宦者抱下马车,看到不远处的小马驹,不由得一阵兴奋。拍拍宦者的胳膊, 刘据被放到地上, 转身抓住大公主的手,姊弟俩一路小跑, 直奔向围栏。
  “殿下, 慢些, 小心!”宦者连声惊呼, 紧跟在两人身后。有一个算一个, 都是弯着腰,手臂张开, 活似护雏的禽鸟。
  继两人之后,刘息翻身下马, 走到另一辆马车前, 扶刘珺走下车栏。
  “阿弟,难得来林苑,无需顾念我,自去选一匹合心意的良马。”
  两月前,刘荣奉召入京,云梅同幼子留在边郡,刘珺姊弟随父同行。
  刘据闹着要学骑马,天子准其往林苑。同时派人去刘荣家中,召刘珺姊弟同来林苑。
  这样的恩典唯赐刘荣一双儿女,其他刘氏宗亲望尘莫及。如入京朝见的江都王太子,以及鲁王和长沙王诸子,均无此等荣耀。
  刘珺年少聪慧,知晓这是天子对父亲的恩赏,不顾刘息反对,硬是将他拉出书房,和刘据姊弟同往林苑。
  此外,窦氏、陈氏、王氏三家外戚及数名有功侯爵也得旨意,召家中子弟随驾皇子皇女。
  送走传旨的宦者,各家长辈立即行动起来,凡被挑中的少年,都被父兄严格叮嘱,必须好好表现,若是中途撂挑子或是起什么幺蛾子,回家之后,荆条马鞭伺候!
  因魏尚镇守边陲数十载,魏悦北逐匈奴,立下赫赫战功,魏昱同被召往林苑。
  他不愿独行,请示过魏俭,将桑弘羊一起带上。
  桑弘羊父兄身无官职,祖上却为殷商贵族,历经商末周起,又自秦入汉,家族始终不衰,更积累一笔可观的财富。其本人精通算学,超群拔萃,得太农令赏识,获天子召见,在长安城声名鹊起。
  魏昱同他交好,邀他同行,旁人自然无从置喙。
  一行人抵达林苑,刘据拉着大公主直奔围栏,刘息不紧不慢跟在身后,刘珺为行动方便,以曲裾代直裾,袖口收窄,长发挽在身后,少去些许柔美,更添几分英姿飒爽,不觉吸引少年们的目光。
  “阿姊,快看!”
  刘据长在陈娇跟前,得许美人教导,性情开朗活泼,十分好动。见到奔跑的小马驹,竟是双手一撑,整个人踩在一根横栏上,引得大公主笑着拍手。
  见到这一幕,宦者和护卫额头冒汗,生怕他跌到哪里,又不敢把人抱下来,只能一个劲的念叨:“殿下小心,小心!”
  刘息和刘珺看到欢腾的小马,也不由得生出欢喜,先后坐上去,和大公主站到一起。
  少年们早学会骑马,对未长成的小马驹并不感兴趣。
  想起家中长辈的荆条皮鞭,又不得不将无聊压下去,陪着皇子公主站在围栏边,看着十几匹小马驹撒欢嘶鸣。
  马仆打开围栏,挑出几匹最温驯的马驹,用绳索套住,配上特制的马鞍马镫,牵到刘据面前。
  “殿下,请选一匹。”
  刘据早有目标,指着一匹棕红色的马驹,道:“这匹!”
  “诺。”
  待大公主和刘珺姊弟各自选好坐骑,马仆在前引缰,宦者躬身在地,候刘据上马。
  对趴在地上的小黄门摆摆手,示意他起身,刘据转头道:“杜卫率,你来助我。”
  “诺!”
  一名高大的护卫走上前,单臂托起刘据,助他坐上马背。
  “殿下,握住缰绳。”
  杜卫率一边说,一边引导刘据抓牢缰绳,用脚掌踩住马镫。
  马仆得到命令,开始牵着小马驹慢速前行。
  刘据坐在马上,先是感到紧张,腰背不觉绷紧。被提醒之后,渐渐放松下来,随着小马驹哒哒前行,开始掌握其中关窍,紧张迅速退去,脸上亮起笑容。
  “阿姊,快来!”
  刘据朝大公主挥手,见到落后一段距离的刘息和刘珺,笑容更盛,大声道:“从兄,从姊,比上一比,看谁先习成!”
  小马驹被控制速度,倒也不见烦躁,啃着马仆递上的青草,吃过刘据姊弟掌心的糖块,偶尔打个响鼻,倒显得十分欢快。
  魏昱等人强打起精神,终归还是无聊。近乎要打哈欠时,同行的大长秋突然开口,言天子有旨,许今日入林苑的少年们各选一匹大宛马。
  “陛下言,能驯服者,方可带走。”
  刘彻的意思很明白,想要良马,必须各凭本事。机会他给了,能不能得偿所愿,就要看少年们的身手如何。
  “谢陛下!”
  少年们终于不再无聊,当即双眼放光,各自抓起马鞭,准备试一试身手。
  听到围栏外的动静,刘据四人不免好奇。询问过宦者,知晓众人要去驯马,包括刘息在内,登时生出兴致,想要亲眼一睹。
  四人达成一致,刘据手一指,马仆迅速打开围栏,牵引缰绳,带着坐在马背的两对姊弟,前往相隔不远的另一处围栏。
  看到神-骏-健-硕-的大宛马,少年们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待马仆打开围栏,互相对视,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斗志,不由得弯起马鞭,生出比拼的心思。
  借马仆帮忙,众人接连将目标套出马群。
  成功之后,不用马镫和马鞍,直接跃身上马,将马颈的绳索缠到臂上,双腿-夹-紧马腹,随着骏马奔腾跳跃,身体不断起伏,引来一阵阵喝彩和叫好。
  马场内气氛热烈,马背上的少年斗志昂扬。
  围栏旁,众人热情高涨,见到场内优秀的表现,都不吝给予赞扬。对手越是优秀,拔得头筹才会更有意义,品尝到口中的胜利果实才会愈加甘美。
  “好!”
  围栏边,喝彩声连连。
  见有人被甩出马背,一个翻身又坐回去,刘据满脸惊叹,用力挥舞着手臂,大声叫好。刘息也不见平日里稳重的样子,喉咙几乎喊到破音。
  陆续有少年驯服坐骑,也有少数几人失败,主动放弃,不愿再尝试。
  轮到魏昱时,他直接挑出一匹黑马,就身形而言,和魏悦的坐骑有七八分相似。
  桑弘羊站在围栏边,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常听魏昱念叨从父,听到耳朵生茧。对他的选择,自然半点不感到奇怪。
  围栏内,魏昱挥舞着套马索,在两名马仆的帮助下,将目标带出马群。其后跃上马背,缠紧缰绳,俯身抱住马颈,准备开启一场拉锯战,直至将目标彻底拿下。
  黑马肩高超过一米六,体型健-硕,性情十足-暴-烈,想要驯服绝非那么容易。即使魏昱早有准备,仍有几次差点落马。
  场内情形险象环生,众人近乎屏住呼吸,连喝彩声都不再有。
  直至黑马现出疲态,速度渐渐慢下来,开始随着魏昱的指引小跑,众人方才找回声音。
  “好!”
  桑弘羊用力拍着巴掌,不够尽兴,干脆抓起匕首用力敲击围栏。
  少年们抑制不住兴奋,待魏昱翻身下马,走出围栏,一起涌上去,将他抬起来,高高抛过头顶。
  魏昱大笑落地,桑弘羊用力怕在他的后背。
  “好样的!”
  “当然。”魏昱昂起下巴,笑道,“我岂能给从父丢脸!”
  幸亏魏俭不在场,否则的话,听到儿子这番话,难保不会怒气上涌,等魏悦回到长安,再来一场兄弟阋墙。
  林苑发生的事,很快被报至帝后面前。
  刘彻对儿子的表现还算满意,心情大好之下,下旨赏赐驯服大宛马的少年,择优者入未央宫,或加侍中,或为卫士。
  别看官职不高,却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只要不中途崴脚,突然放飞自我,一步步踏实走下去,抓住机会获取战功,封爵升官指日可期。
  消息传出,城南各家有喜有忧。
  入选的各家长辈嘴角咧到耳根,走路带风,和同僚比儿子底气十足。
  落选的各家关起门来,知晓是自家子弟不争气,主动放弃,鞭子藤条没少挥舞。这且不算,等伤养好了,有一个算一个,都被踢出家门,送入军营磨练。甭管父兄是列侯还是关内侯,统统送去边地,没有战功就别回来。
  城南热闹一场,城北又多不少谈资。
  事情过去没多久,往边郡的官员送回奏报,言五营亲军已经开拔,不日将抵京城。
  随奏报一同送到的,还有魏尚的辞官奏请,以及绣衣使者的密报。
  魏尚的奏请在意料之中,对这位镇守边陲数十载,打下赫赫威名,令匈奴闻风丧胆的云中守,刘彻素来敬重。
  云中郡地处冲要,匈奴虽去,各归降胡部仍在。为保郡内安稳,将漠南漠北彻底收入版图,继任的太守绝不能是庸碌之辈,人选必须慎重。
  事实上,刘彻心中早有章程,只是能否最后定下,还需同丞相大将军共议。
  放下魏尚奏请,刘彻又拿起绣衣使者的秘奏。知晓发生在沙陵县内的种种,思及赵嘉素日为人,分毫不觉其行过分,反而认为过于心慈。
  “背主望恩之人,该杀!”
  大概是爱屋及乌,看过卫青蛾的遭遇,知她同赵嘉情如姊弟,怜其护家不易,刘彻当夜去往椒房殿,同陈娇细说此事,言赵嘉归京之后,无妨以椒房之名予她封赏。
  “陛下放心。”陈娇笑道,“这样的奇女子,我确想见一见。”
  “此事交给娇娇,我自然放心。”
  刘彻靠在榻上,微合双眼。
  陈娇为他解下发冠,正要转身,腰身忽然被搂住。
  宦者宫人无声退下,绢帘垂落,殿门合拢,遮住陈娇的一声轻笑,也掩去满室-春-色。
  元朔元年,八月,赵嘉一行抵达京城。
  看到巍峨的城墙,听到喧闹的人声,眼前浮现出征时穿-越的荒漠草原,赵嘉拽住缰绳,陡生恍如隔世之感。
  随军马车中,卫青蛾拉开车窗,眺望不远处的城池,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往事已矣,过去的一切都该彻底掩埋。
  如阿弟所言,长安会是新的-起-点,吃一堑长一智,磨掉膨胀的心态,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