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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的新年,皇后身体抱恙,皇帝指名惠妃主持命妇们拜见的一系列事宜。若单只这一件事情的话,恐怕并不会令人多想太多。
  皇后殿下身体抱恙暂由惠妃代理,这是十分合情合理的。可是,偏偏还有另外的那件事——英武侯老侯夫人大寿之时,皇帝陛下携惠妃并几位皇子、公主一齐到英武侯府拜寿。
  这两件事情一旦联系在一起,那么即便是同一件事,前后的意义却截然不同。
  太子明明已经立下了,皇帝陛下做出这样的举动,入了某些人眼里便是他对大皇子有所不满,即便立下太子也依然在考量,甚至考虑得更多。
  同时,这也意味着,身在太子之位的大皇子,这个位置坐得十分的不稳当。
  朝堂的格局不至于因此有大的变化,只是很多摇摆不定的大臣站位变得更加的慎重了起来。这对于身在太子之位的大皇子来说,是非常不利的事情。
  待到出了年节,林夫人递了牌子进宫找自己的亲姐时,不免略提了两句。她确实是担心自己的姐姐也是担心自己的父母,同时也担心自己的家人。
  这一件事情牵连甚广,皇帝陛下现在这样做,往后若是太子登位,皇后殿下变成了了太后,英武侯府和林家只是衰落下去倒还算是好的,只怕是……
  惠妃比起自己的二妹来说只把这样事情看得更加透彻,她却不过与林夫人说,“这些事情陛下自是有论断,二妹无须担心,若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不若回去与二妹夫多多商量。”
  林夫人虽未因这话放下心来,但至少明白了一点,有疑问,尽可找自己的丈夫。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的丈夫知道一点少有人知道的事?
  等到林老爷放衙回府,林夫人将在宫里的事情细细的同他说了全部。林海听罢却只道,“陛下前一段时间便时常召刘尚书去询问事宜,近来更是属意让户部筹备军需、粮饷和银钱。”
  林夫人闻言,不由变得沉默。
  本朝户部负责掌管包括全国土地、赋税、户籍、军需、俸禄、粮饷、财政收支等一系列的事宜。
  皇帝陛下先是时常召户部尚书去询问事情,不久之后又让户部筹备军需、粮饷、军饷等,这便意味着,要打仗了。
  英武侯府就是靠着她的父亲从战场上拼杀立战功才有了现今的模样,这些事情,她如何会不懂。
  “陛下届时会让爹出战吗?”林夫人还是问出来了,哪怕她心里有答案。
  “多少年边疆频频遭受到侵犯,百姓屡屡受到迫害不得安生,这一次,陛下是决心要让蛮夷不敢再犯我边疆。”
  所以,这一役时间上定然不会短了,且这一役从开始就注定了不可能轻松。
  林夫人低头又是一阵沉默,再开口的时候,难免带着些许哭腔,“爹爹一生戎马,心里头最大的惦念亦不过是有一天能够驱除蛮夷。”
  见自己夫人如此,心里明白那种感受,既舍不得老父亲再上战场,面临那样的危险境地又知不该阻拦,林海便柔声劝哄林夫人。等到林夫人情绪安定了,林海又同她道,“这段时间无什么事的话,便多往侯府走两趟吧。”
  林夫人泪光盈盈抬头望着自己的夫君林海,轻点了点头。
  冬去春来,天气渐渐变暖了。依照先前在温泉山庄约定好的,林媛跟着齐莺语、齐浩然一起学拳脚功夫。
  她和齐莺语都是初学,要从最基本的东西学起。扎马步是基础中的基础了,要做好并且坚持下去却并不怎么容易。
  齐浩然在前边与她们做着示范,林媛和齐莺语在后边跟着做,一刻钟之后,两个人便都受不住了。她们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便偷偷摸摸的直了直身子,偷起了懒。
  “妹妹怎么偷懒了?”
  齐浩然的声音却忽然响了起来,把林媛和齐莺语两个人俱都是吓了一跳,连忙又摆正好身姿,继续稳稳当当的蹲好。
  并没有回头的齐浩然听到后面脚步略显慌乱的动静,忍不住抿嘴而笑,又板起了小脸,一副什么都没有过的样子。
  他先带着林媛和齐莺语两个人蹲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的马步,然后依着自己父亲先前做好的安排,教她们打拳,每一个步骤都讲解得非常的详细。
  林媛站在那听齐浩然讲着,直听得入迷。齐浩然的一招一式做起来都是非常的干净利落,每一个动作都标准流畅。
  为了方便,他今天穿了一身改良过的短打样式的银色暗纹竹青色衣裳。短打看起来本就干净利落,再配上齐浩然的一举一动,更加的显出了几分潇洒的姿态。
  齐浩然把整套拳连贯的做了一遍给林媛和齐莺语示范,围观了之后的林媛和齐莺语两个人好似局外人般,竟笑嘻嘻的鼓起掌。
  “齐哥哥真厉害!”
  “哥哥真棒!太精彩了!”
  两个人一边鼓掌,一边还不忘喝彩,作为观众来说,实在是敬业非常。可这会看着她们两个这般的齐浩然只觉得……真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林媛和齐莺语两个人又对看一眼,接着齐莺语首先讨好笑着,道,“哥哥,你真厉害呀!一套普普通通的拳,被你耍出来就成了一番享受!”
  另一边的林媛自然附和,“对啊对啊!齐哥哥耍得可好看了!这绝对是我看过的最好看的!”
  两个小女孩一应儿的笑靥如花,相同的衣服,一样的发式,一个是自己的妹妹,一个……全都笑嘻嘻、眸若星辰看着自己。
  齐浩然并不至于被她们夸得飘飘然,反倒又几分啼笑皆非的意味,脸上却是一片镇定自若的神色,看不出来半点儿异样。
  他板着脸一抱拳对着齐莺语和林媛道,“多谢夸奖,承让了!”继而毫不留情的说,“我教了一遍又演示了两遍,你们现在先试着做一遍给我看看。”
  语气非常非常的冷酷!
  齐莺语闻言顿时抱着自己的小肚子喊起来,“哎哟,哥哥,我肚子疼!”便蹲在了地上。林媛斜一眼齐莺语,也一边蹲下去一边喊着,“哎呀,齐哥哥,我小腿疼!”
  两个人蹲在地上,一个抱着肚子一个摸着腿,都仰着小脸,可怜巴巴的看着齐浩然,全都是一副“我好累好辛苦好难受求放过”的模样。
  齐浩然憋笑,看她们一眼,“要是身体不舒服的话就先休息吧,等明天身体好了再加倍补上就可以。”
  今天不练,明天还要练两倍啊?
  齐莺语和林媛双双懵在那里,反应过来之后,一个肚子也不疼了,一个小腿也不疼了,都说要继续要齐浩然再演示一遍。
  “真的没有身体不舒服了?”齐浩然和她们确认道。
  林媛和齐莺语两个人都摇着小脑袋,又摆着小手不住的说,“不疼了不疼了,哪里都不疼了。”
  齐浩然不由莞尔,又说,“好,我再演示一遍,好好看。”
  林媛和齐莺语都连忙点头点头再点头,说什么也不敢再三心二意了。
  南溪书院开学之前,林媛和齐莺语两个人一天里面有小半天都在学功夫,地点就设在奋勇侯府。
  齐夫人在他们休息的间隙,时常命人送了小点心过来。练功夫练累了的时候,三个人便一道儿坐下来,吃点儿东西喝两口茶,倒也不多辛苦。
  至少齐浩然觉得,这比自己跟着父亲练的时候要轻松太多,不过毕竟是两个娇嫩的小女孩,这样的程度便足够了。
  林媛每次到奋勇侯府的时候都会带一点小点心之类的东西过来,这样的一点小东西并不贵重,情意到了,便也足够。
  后来南溪书院开学,林媛依旧是每日都去奋勇侯府学武,只是时间缩短了,不像之前那样有大半天的功夫。
  每次齐浩然到南溪书院接自己妹妹的时候,便顺便把林媛接回了府里。一来二去的,他们都很快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五月,分别总是来得太过突然。
  齐浩然如常的将自己的妹妹和林媛一起接回府里,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一起练拳学武。等到天色渐晚,齐浩然再亲自把林媛给送回去林府。
  他和林媛笑着道别,坐着马车回到家中,自己的父亲也回府了。齐浩然刚刚踏进府里边,便发觉到气氛的不对。
  心中疑惑的齐浩然去和自己的父亲、母亲请安,却只见自己的父亲面色严肃,母亲在一旁柔声哄着哭红了眼睛的妹妹齐莺语。
  “娘,怎么了?妹妹怎么哭了?”齐浩然问着朱碧葱。
  齐莺语瞧见是自己的哥哥回来了,哭得一抽一抽跑了过去,拽着他的手臂,带着哭腔道,“哥,我们要走了,要和小阿媛分别了。”
  齐浩然心忽然一沉,却只伸手摸了摸自己妹妹的小脑袋,又牵着她的小手,这才看向自己的父母,又再问,“爹、娘,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要去哪儿?”
  朱碧葱看一眼齐铭晟,他似乎不大想开口,便道,“去边关。”她说完了这么一句之后才解释,“皇帝陛下欲反击蛮夷,你父亲得上阵杀敌去,我们不在京城待着,到边关去陪你们父亲。”
  齐浩然明白了过来,却没有太波动的情绪,冲自己的娘点了点头说,“爹要去上阵杀敌,我也要去,虎父焉有犬子?”他再扭头看向齐莺语,“妹妹,别伤心,等打了胜仗,我们就回来了,还能见到小阿媛。”
  齐莺语的眼睛里面含着一包泪,望向自己的哥哥,迟疑的点了一下头。
  齐浩然再哄她说,“等到了边关以后,你还可以给小阿媛写信,还可以给她捎边关的好东西,可以和她分享她见不到的事物。”
  齐莺语这次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朱碧葱见齐浩然三言两句就哄好了小女儿,便也宽了心。小孩子没有经历过分别和分离这样的事情,一时间难以接受是很正常的事情。
  “出发在即,没几天的功夫就得走,咱们得提前收拾好东西。”朱碧葱道。
  按照常理,女眷是无须跟着去边关的也几乎没有人会跟着。
  边关的生活远比不上京城,在那里没有锦衣玉食,不可能过得和在京城一样的舒坦。不仅如此,还可能有危险。所以,几乎没有女眷会跟着去。
  这次的情况多少有点不一样。
  过去那么多年都没有能够完全压制住蛮夷扰乱边疆,这就意味着这事情不简单,而皇帝也是做足了少则五六年、多则须七八年才能胜利归来的准备。这是一场持久的战争,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凯旋的。
  齐浩然和齐莺语点了头,朱碧葱又说,“小阿媛以后就不能再来咱们府里学武了,这得提前和林家人说。”
  “娘,不然明天还接她过来了,正好能交待一点学武方面的事情,也能让妹妹和她好好的道个别。”齐浩然略带着迟疑道。
  朱碧葱点头示意没有问题,事情谈到这里便差不多了。朱碧葱转头看齐铭晟,齐铭晟也看她,她一笑,招呼丫鬟送晚膳过来。
  林媛回到府里的时候,她的爹爹林海和大哥林煊亦都放衙回府了。正厅里边,一家人全都在,林海、林夫人、还有林煊徐悦珊夫妇以及林烨、林熠。
  这个时候的徐悦珊已经很显怀了,小肚子圆鼓鼓的,林媛时常会和她的小侄子打招呼,有时候也说说话。
  她被丫鬟领到正厅,林媛和众人一一打过招呼,却见个个都笑得勉强,便隐约明白是有什么事。
  林夫人招呼林媛到了跟前,温声道,“明天我们去见外祖父和外祖母,还有大舅舅和二舅舅,好不好?”
  林媛点头,林夫人笑着摸摸她的头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询问了一下她今天练武的事。林媛和自己的娘亲说了今天的情况,林夫人夸奖她两句,便招呼众人一道儿去膳厅用膳。
  第二天正好不需要去书院上课,用过了早膳后,林媛跟着自己的娘亲还有大哥、二哥、三哥以及嫂嫂一起去往英武侯府。林海因为近来户部事务繁忙,根本抽不开身也不得空,便没法去了。
  早先便派了仆人到英武侯府先通知,因而他们到的时候,英武侯府的众人都并没有在忙着,反而是等着他们来做客的意思。
  林媛被自己母亲牵着,到正厅才发现自己的外祖父外祖母,还有两位舅舅,两位舅母还有多位表哥,包括出嫁了的表姐,还有小姨母、姨母家的表哥、表姐也全都在。
  老侯夫人一见林媛便招呼她,“媛姐儿,到外祖母这里来。”林媛脸上带着笑意走过去,靠在自己外祖母的身上,亲亲热热的说话。
  众人的脸上虽都有笑意,但显然心情不怎么愉快,因而这笑容里便透出几分的凝重。林媛被这样的情绪和气氛感染到,亦是安安静静的并不闹腾。
  即将出征的英武侯却是气定神闲,只坐在上首喝着茶。这正厅里的气氛并不怎么的好,儿女们的表情他到底有些不喜和不耐。
  大刀阔斧惯了,直来直去惯了,英武侯这会大手一挥和众人说,“一个一个都哭丧着一张脸做什么?你们的父亲我还没老呢,再打个二十年也不是问题!”
  身体康健,是一码事;上战场打战,那是另一码事,众人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反应才好。
  林媛倚着自己的外祖母,听了外祖父的话,便好奇的问,“外祖父确实一点儿都不老,可是外祖父是要去打什么?还能打二十年?”
  对于行军、打战这样的事情,林媛确实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她或许能懂这个词,能认得这些字,却不明白其中包含着什么意思。
  英武侯一伸手把林媛抱到自己腿上坐着,林媛看着自己的外祖父,英武侯也看着她,笑道,“外祖父要去打战,不用二十年,就把那些敌人打得屁滚尿流,再也不敢出现了!”
  林媛很认真的看了一会自己的外祖父,而后很认真的点头,“外祖父很厉害,肯定可以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她一本正经的,说出来的话却逗趣,惹得英武侯顿时大笑了起来。英武侯再低下头,却看到林媛伸出小手递到了自己的面前,继续一本正经的说,“外祖父,我们说好了,一定会打胜战平平安安的回来!”
  英武侯敛了笑意,很正经的点头,林媛还是笑,“那拉钩,外祖父和我拉钩,一定说话算话!”英武侯毫不犹豫的伸出了手,和自己的小外孙女拉钩约定。
  林媛眉眼弯弯又好奇的问,“舅舅们会和外祖父一起去吗?”
  “会”
  “表哥也去吗?”
  “嗯。”
  林媛一骨碌从自己外祖父的大腿上下来了,她往前蹬蹬瞪走了几步,又扭头和英武侯说,“外祖父,那我还得拉好多好多的钩呢!”
  众人不禁都笑,厅子里的气氛终于得到缓解。
  聚在英武侯府的众人一起用过午膳,便都各自回府去了。出发前的准备有很多,他们在侯府多待,便难免要耽误了工夫。
  林媛在英武侯府一直都是笑着,等到回府的时候,靠在自己娘亲身上,脸上却没有了笑意。她拽着林夫人的衣服,脸上的表情有点儿难过。
  “娘,外祖父和大舅舅、二舅舅还有好多位表哥全都要去打战,以后我们就不能经常见到了,是吗?”
  林夫人心疼的看着小女儿,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回答,“是,单身等到打了胜仗回了京城,就又能够时常都见到了。”
  林媛在林夫人的怀里点了下头,之后一路都不再说话。
  齐浩然过来接林媛时,她正好午睡醒了。先前的伤心稍微被冲淡了一些,只是还有点恹恹的。看到齐浩然的时候,她礼貌的问话,然后和自己的母亲道别,和往常一样去奋勇侯府练武。
  平时,两个人是不会坐一辆马车的,今天齐浩然却主动和林媛坐在了同一辆马车上。他们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张紫檀木的雕花小桌。
  相对无言半晌后,齐浩然终于开了口,和林媛说,“今天以后,你就不用来我们府里练武了。”
  林媛乍听到这句话猛然抬头看着齐浩然,眼中满是疑问和不理解,却并没有急着问原因。
  齐浩然见她反应很大,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解释,“我和妹妹很快就要离开京城了,去边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林媛一动不动的看着齐浩然,好像在消化着齐浩然的话。这样看了许久,她才轻眨了眨眼睛,眼泪在一瞬间扑簌落下。
  齐浩然看到林媛不声不响突然间就哭了,一下子变得慌乱起来。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柔声哄她,“小阿媛别哭啊,我们还会回来的,以后还能再见面……”
  林媛的眼泪却变得更凶了,她垂着头哭得一抽一抽的,根本没有办法说话。齐浩然坐在林媛的对面,看她哭成这样,想安慰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
  末了,他才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探到林媛的面前,去替她擦脸上的泪水。因为时常练武的缘故,齐浩然的手上有一层薄茧,带着几分粗粝的感觉。
  手指碰到林媛的泪水,齐浩然的心忽而一抽,眼神也变得晦涩。
  林媛却在他伸手替她擦泪水的时,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忙胡乱的抹了自己脸上的泪又掏出帕子擦了擦,渐渐的收敛了哭意。
  等到缓过来了,林媛才轻咬了咬唇而后问了齐浩然一个问题,声音里带着两分哭意,便有些缠绵似的,远不如平时的清脆。
  她问齐浩然,“齐哥哥,以后我可以给你和齐姐姐写信吗?”
  “当然可以。”齐浩然想也不想的回答,却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心里在这一刻蓦地悄然升起一股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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