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城破之日, 原本高句丽王是要带着赵明心从密道中逃跑的。
  毕竟村里土财主都有个地窖防强盗。
  赵明心左右一合计,让高句丽王带着她跑, 不如她自己卷了细软逃跑, 这老东西肥头大耳,腿短腰粗,跑得太慢。
  她思索着, 若是现在回了晋阳, 她亲兄长是皇帝,她还是公主, 稳赚不赔的买卖, 总比做个亡国了的王后要好。
  她没走陆路, 而是走了水路, 先穿过鲸海到了东瀛, 预备再通过东海, 直抵会稽郡。
  东瀛语言不通,她光是请翻译就花了不少钱,总算在十月中旬的时候坐上了前往会稽郡的商船。
  十月二十日, 平州东南部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雨, 雨不大, 但整日都没停过, 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洗过的衣裳晾不干, 只能烧了炉子烘干。
  二十三日子时, 惊雷阵阵, 紫色的闪电从天空直直劈下。
  “轰隆隆!!!”大地都为之一颤。
  栀栀啊呜了一声,就要哭起来,卫澧翻身起来, 将她耳朵捂住, 她呜呜啊啊地蹬着小腿儿。
  自两个人带孩子越发上手后,栀栀就不大用嬷嬷们带了,晚上睡觉也是睡在床边的摇篮里。
  赵羲姮被雷声吵起来,迷迷瞪瞪坐起来。
  “不用你管,去睡吧。”卫澧看她一眼,轻声道。
  赵羲姮揉揉眼睛,趿拉着鞋下床,正要说话,忽然守夜的侍女从外进来,“主公,陈副将来了。”
  “给我吧,这么晚了陈若江找你肯定有事。”雷声已经停了,只剩下外面哗啦啦的雨声,宛如天漏。
  卫澧给她披了件衣裳,这见了鬼的天气,一日比一日要冷,也不知道这样下去,十一月还能不能上山去打猎。
  陈若江穿过游廊进来,外头下大雨,他身上的斗笠蓑衣下小雨,淅淅沥沥淌了一路的水,雨太大了,撑伞根本无济于事。
  他将身上披的蓑衣摘下来,扔在地上。
  “主公,今年飓风来了。”
  几乎年年都有飓风,在海边掀起滔天的巨浪,大多是东南来的,更多祸及的是东瀛。
  卫澧皱眉想了想,他好像是少见飓风能对平州造成这么大影响的时候,大多是吹到东瀛了,借势刮点儿雨,“今年飓风越过东海了?”
  “属下正是来说此事的。”陈若江从怀里掏出尚且干爽的密信。
  卫澧拆开,对着烛火迅速浏览一遍。
  今年飓风到了东海声势不减,眼下正一路往黄海进发,沿路的会稽、无性、广陵、临海、东瀛南部都遭了灾,再往北走的话,就该是青州和南高句丽了。
  再往北挪一挪,就进了渤海,受灾的是平州的丹东、昌黎、北平。
  真是……鲜少有这么危急的时候。
  “若是明天晚上雨还这么大,你带人将山下居民往山上疏散。今晚就给丹东、昌黎、北平三地郡守传信,丹东的人口往集安方向疏散,昌黎北平的往幽州方向疏散。”赵羲姮逼他看书是有用的,虽不能做到一目十行,但这些文报看起来也不似之前凝滞了。
  陈若江带了卫澧的令牌去调派人手了,脚下生风,一会就只剩下一道朦胧背影,卫澧冲他遥遥一喊,“你带上杨泽笠。”
  雨夜冷风一吹,卫澧彻底清醒了。
  他披着衣裳回去,见赵羲姮还抱着半睡半醒的栀栀在怀里晃悠,满脸睡意朦胧。
  “给我吧,你去睡。”
  栀栀是个好哄的小姑娘,在谁怀里也不哭,这样被倒来换去的也没恼。
  “陈若江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今年飓风来了,兴许要波及到平州。”
  赵羲姮听这话,陡然清醒了,她没经历过飓风,但也知道飓风的危害,年年都有不少人因此而丧生。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江河的洪啸,他们尚且能建造堤坝进行拦截,但海洋是一个神秘未知而可怖的地方,只能尽力将人往安全的地方转移。
  卫澧见她眉头紧锁,替她捋顺捋顺,“平州多半不会有事的。”
  “但愿。”
  第二日暴雨依旧未停,山下的雨水已经漫过人脚背了,到了下午,快要及人小腿肚。
  陈若江和杨泽笠去丹东、昌黎等地了,宋将军带着手下士卒,将山下百姓逐渐往长白山腰上的林场棚户和鹿场、貂场迁移。鹿场因高句丽去年杀了小鹿的原因,空了一大半,正好的能安置人。
  并给每家每户按人头分发了馕饼咸菜和干净的饮用水。
  鹿场、貂场与林场的棚户都远离树木,防止雷电击毁树木引起火灾。
  有了安置的地方,百姓凄凄惶惶的心才算落下一半。
  他们对卫澧的印象这一年里在一点一点扭转,从原先的憎恶恨毒,到现在觉得他还行。
  百姓的愿望很简单,能让他们吃饱能穿暖,生命安全得到保障,不用流离失所,那就是好的君主。
  连不咸都这般严重就,不必说更靠海的地方了。
  诸如青州,好在其地方大,即便沿海遭灾了,还能往内陆里跑。
  但青州王之遥的几个儿子还在为王位打的不可开交,又兼之经验不足,并未能妥善安置流民,一时间民怨四起,鸡鸣狗盗之事不绝。
  但比起青州,南高句丽就更不好过了,他们的地方小,三面环海,飓风又一直在黄海盘旋,使得百姓苦不堪言。
  即便高句丽世子已经竭尽所能防灾,但终究抵不过天灾,北高句丽是很少遭这样灾祸的,即便他不眠不休三天三夜,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街上的水线一涨再涨。
  粮食蔬菜价格暴涨,连干净能饮用的水源都变得稀缺,不少百姓哀嚎着纷纷往北逃窜,一并都聚集在与平州的交界平壤处,他们试图冲过防线,去平州找寻活路。
  “世子,将人都抓回来吧。”心腹劝世子高习。
  高习只跪在地上,面对着各路神仙拜了又拜。
  上头供奉的不仅有佛祖、三清祖师,还有靺鞨族的萨满,以及各族的图腾。
  “抓他们回来干什么?饿死他们吗?”高习睁开眼睛,只见眼中猩红一片,他已经许久未合眼了,尽己所能勉力维持。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未将父王换回来,现在又遭到了飓风,他只能祈祷神仙保佑,保佑这场飓风早些过去。
  天不遂人愿,飓风依旧在黄海盘旋逗留,虽越来越小,但依旧不容小觑。
  粮食蔬菜越来越贵,几乎是升斗难求,更多人往平州边界去。
  虽是敌国,但百姓无辜,看着他们哭嚎遍野,不少人也觉得心里不好受。
  高句丽国和平州,原本是一脉同源,涵纳的民族几乎是重合的,他们面庞相似,不过因君主不同,文化风气渐渐分化了而已。
  卫澧终于赶到了平壤,他顶着雨,身后是一车一车的物资粮食,平壤对面的人看到几乎要疯魔了,愈发用力的要穿过门往里钻。
  卫澧扔了一袋子馕饼下去,引得他们哄抢。
  人那么多,只有一袋饼子哪够吃?不过是更加激发了他们对食物的渴求罢了。
  卫澧冲他们用扶余话喊道,“我非铁石心肠,靺鞨、濊貊、扶余,汉人本就在这片土地上共同生存,平州也不会不容纳你们,天降灾祸,生灵涂炭,我本欲援助,奈何你们并非平州子民,我不愿养虎为患……”
  他话里的“非铁石心肠”“本欲援助”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就不得而知了。
  下面人躁动一片,其中有人盯着他,定定问,“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是平州人,你就会管我们是不是?”
  卫澧不言语,斗笠并不能将暴雨全遮住,一部分雨水打透了斗笠,顺着卫澧的头发往下流,淌过他微凸的眉骨和高耸的鼻梁,最后汇总,在他尖削的下巴处滴落,愈发显得他苍白冷漠。
  片刻静默后,人群中那人饱含泪水,“反正饿死也是死,不如试试,但求你说话算话,我们只想活着。”
  他踉踉跄跄扶着身边的人,“我们去将世子绑来!”
  卫澧见他们一串一串往回走,只剩下女人孩子眼巴巴对着食物望眼欲穿。
  贴着墙角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孩子,年纪不大,还不到半岁,是个扎辫子的小姑娘,饿得嗷嗷哭泣,脸都红了。
  寒雨再冲刷下去,她兴许不会饿死,也会淋雨发烧致死。
  女人咬破自己指头,将血喂给孩子。
  卫澧盯着那处动静,迟迟移不开目光。
  栀栀比她小几个月……
  “先将孩子都接过来吧,给那些孩子一口吃的。”卫澧咬了咬牙,忽觉自己越发妇人之仁。
  四周将士纷纷膛目结舌,他们觉得这竟不像是卫澧能做出的事情。
  卫澧那样残暴不仁,嗜杀成性,竟也会怜惜年幼的生命吗?
  不多半日,高习被人绑着,半推半搡来了。
  他表情说不上恨,只能说苦楚、无助、还有绝望和茫然,这样结局没什么意想不到的。
  卫澧让人把他用绳子吊上来,然后剪掉他的头发。
  高习闭上眼睛,心跳一阵一阵宛若擂鼓,他耳边只剩下茫茫雨声,和心底荒野的孤啸。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