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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重阳重新调整了四夷馆的课程,除了之前的翻译课,如今还加了坤舆课。
  坤舆课就是广义的地理课,还包括了天文、海航等知识,主要是让学生们了解世界、认识世界,慢慢地给他们传授世界很大,大明并非世界中心,我们虽然是天朝上国,却不是最强大的,人要居安思危等观念。
  他还和费尔南多和菲历昂三人一起合作勾画亚欧非舆图,将细节完备起来,到时候呈给皇帝。
  等课程步入正轨,他还计划让这几个外国人翻译他们本国的书籍来,同时其他通译官们也都接到不同的翻译任务,有将汉人宣传教化的文章翻译过去,也有将他们的文章翻译过来。
  接下来的日子除了隔三差五去翰林院点个卯,他基本都带着韩兴和林承润等人和费尔南多、菲历昂几人一起,跟着他们学语言学他们的历史,带十来个人一起绘制地图雏形。为了方便交流和学习,他把几个外国人都安排在清华学院,离他住的地方很近,晚饭一起吃,然后一起学习。
  他可以教他们中文、四书五经,然后跟他们学欧洲文化。
  这俩人也给林重阳他们制造了不少笑料,他们至今不是很爱吃带叶子的蔬菜,喜欢吃可以扒皮的或者是有另外果实的。一开始林重阳不知道原因,后来旁敲侧击下,他知道了。
  菲历昂说的时候非常忸怩,“林大人,你们……你们用粪便……”
  嫌弃老农是用人畜的排泄物当肥料给庄稼和蔬菜带来肥力,如果能单独长出果实的还好,毕竟经过了几次净化,可如果是直接吃叶子的,让他们非常难以接受。
  林重阳也不强迫他们,但是会骗他们,告诉他们他的庄园不全是用人畜粪便沤肥的,他还有其他的沤肥方式,像河里的淤泥、作为绿肥的青草等等,然后那俩人也会跟着吃一些菜。
  一边吃一边赞“林大人,绿肥出来的蔬菜,比那些蔬菜更加清甜,没有怪味儿。”
  林重阳笑而不语。
  一样的菜,要是跟你说一个是天上摘来的,估摸着你还觉得吃了能飞升呢。
  至于那俩人原本想要的香料,林重阳一人给了他们一斤花椒,最后他们觉得又没有回国,带着这些在这里似乎用处不大,还是大肉、面包来的实在。所以他们还是决定将香料寄存在林大人这里,等以后要回国的时候再带香料回去。
  为了让他们安心,林重阳还特意给他们写了一个条子,答应等四夷馆的课业完成以后,如果他们想离开大明,林重阳会以个人名义一人送他们二十斤香料!
  在欧洲的某一个时期,胡椒和花椒这些东西是按粒来卖的,林重阳是无法想象这种情景,不过费尔南多和菲历昂显然有生活经历,所以虽然没有共鸣,但是林重阳成全他们的香料发财梦——可其实他们自己也知道,现在好像已经不至于那样,只是一时深入宝山有些目眩神迷而已。
  当然这里香料也是贵的,并非随随便便就能买个十几二十几斤的。
  不过林重阳已经让人开始培植那些野生的香料,还要想办法从印度等地获取种子和幼苗,这种东西以后绝对不稀罕。
  两个西洋人,除了香料,他们对林重阳的饭桌上非常豪放地摆着一大罐子白糖让人随便吃而觉得不可思议,简直是壕到欧洲去了。
  在欧洲这样雪白干净的白糖那是在药店里才能买到的,一定要教会或者是贵族人员才能买到,普通人不但买不起也没资格买!
  但是林重阳就那样让他们随便吃,不但面包里多放,牛奶里也随便他们调味,毫不吝啬。
  于是刚来的费尔南多和菲历昂两人不但牛奶里放糖,喝水放糖,喝红茶也加糖……还有蜂蜜!
  香料、白糖、蜂蜜,让他们觉得林大人对他们实在是慷慨至极!
  因为他们的启发,林重阳就和林大秀商量,让林承恩和林维民带着赵大虎去联系京城外面的熬糖作坊在奇技馆的指点下改进制糖工艺,然后大量生产冰糖、白糖、红糖,然后大批量地卖给海外商人。
  当然,技术在最近几十年内是先要保密的。
  那两人对自行车也非常有兴趣,教学的空闲,他们就去研究车去了,甚至还给赵文成和蒋奎提了很多有效的建议,将自行车加以改进。
  因为林重阳对他们非常优待,他们写了不少书信请商队们带回去,将他们觉得博学多知在家乡过得又十分凄惨的亲朋们邀请来四夷馆,让他们不但能安心做学问,还能得到应有的尊重,且吃喝都是顶顶好的,最后回国还能发财扬眉吐气!
  衣锦还乡,任何人都有的美好愿望。
  不过他们写了信,等有回信估计也得来年,这些都急不来。
  夏天格外热,冬天就必然更加冷,冬至月的时候就已经滴水成冰天寒地冻,接连下了两场大雪,将地面都冻得硬邦邦的,除了上衙的、做工的,一般人都躲在家里围着炭炉猫冬。
  官府冬天下衙时间可以提前半个时辰,不过上班点卯时间依然没变。
  寒冬时节,寅时出发的时候,天地之间真的是黑乎乎一片。这些苦逼的官员们就要开始上朝的上朝、上衙的上衙,林重阳他们这些直接去衙门的还好,熟门熟路,最苦逼的是那些要上朝的几品大员们。
  他们不但凌晨起床冒着严寒上路,风雪无阻,路远又寒冷,坐轿子的略好,能抱着个炭炉手炉,骑马的就只能冻着,小北风嗖嗖的刮着脸,那滋味别提多难受。
  就算如此都不是极致,因为他们不是天天都能从长安街的东西长安门上朝的,大部分时间是要从东华门绕!
  年轻者尚且觉得苦,年老者就不用说了,真是苦不堪言。
  怪不得沈老爷子不是告病就是致仕呢--
  不过今年无一例外的,所有的上衙官员们家里都用上了琉璃马灯,尤其是风雪交加的日子,这马灯就更加亲切,风吹不息,雪浇不灭,一路给他们光明,绝对不会再有人不小心失足掉进护城河里去。
  就因为这个,很多人也感念林修撰的功劳,再有人说他坏话,他们也能替林修撰说几句好话。
  所以林重阳莫名觉得近来京城快报骂他的文章都少了,还有点纳闷呢。
  这日他要去翰林院上衙,让林承润和韩兴带人护送几位外籍先生去四夷馆上课,告辞的时候,他发现菲历昂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以为因为天冷不愿意起床没睡醒的缘故,也就没当回事。
  他骑车去了翰林院。
  北风呼呼地吹着,小风刀子一样吹得脸颊冰冷,他骑车速度不快免得寒风割面。
  在门口他正好遇到上衙的陆延和赵文藻俩人,他们俩因为有家室,多半都是回家的。几个在门房那里登记,陆延眼尖就看到吕明宪十分狼狈地骑马过来。
  吕明宪平日是个很讲究仪表的人,细节一丝不苟,绝对不容许邋遢这个字眼和他联系起来。
  可今儿他不但乌纱歪斜,袍角甚至还粘着一坨坨的什么东西,手里也没提灯笼,就那么抹黑过来,别提多狼狈。
  陆延诧异道:“洪章,你这是怎么啦?路上遇到打劫?”
  吕明宪掩面道:“别提了,路过臭水沟胡同桥的时候,人多拥挤、风又大,灯笼被挤破烧着了。哎,有辱斯文。”
  林重阳好奇道:“便是过桥,大家依次过去就是,为何会拥挤?”
  这一早也不会有商贩们,且普通人也不敢和官人们争路,何至于拥挤?
  吕明宪摇头叹气,却不多说。
  林重阳也只是表达了一下关心,又问是否需要帮忙,吕明宪都婉拒了,几人也就没多管。
  在翰林院和众人沟通了一下编书的问题,然后他就去礼部找李固。
  翰林院离礼部也有将近二里地呢,现在有车自然不成问题,他踩着脚踏车很快就到了礼部后门,直接打声招呼进去。
  李固刚下朝回来,正因为仪制清吏司的差事没办好,把郎中到员外郎和主事们都熊了一顿,心情不是很好。
  不过听说林重阳来求见,他立刻就精神一震,大声道:“快请。”
  他感觉自己原本是个好脾气的官员,轻易不动怒发火,也很少会得罪同僚下属,来了礼部真是处处都让人头疼。
  不只是这里繁琐的政务,还有复杂的人际关系。
  怪不得当初要来礼部的时候好友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呢,都说六部的中下层官员因为熟悉差事操作,所以时常玩弄心计,意图架空上官,现在一看,果不其然。
  林重阳直接进了李固办公的屋里,上前行礼。
  李固已经起身不等他拜下去就亲自扶住了他,笑道:“林修撰不要多礼,咱们也有日子没细聊,我还正要打发人去找你呢。”
  林重阳忙说不敢,分主宾上下落座,“不知道大人找下官有何吩咐。”
  李固笑道:“本官礼部事务繁忙,却将那四夷馆的差事都交予你来承担,林修撰劳苦功高啊。”
  林重阳忙起身行礼,“大人言重了,下官不过是按照大人吩咐行事,并没有多辛劳。”
  李固示意他不要客气,“坐。”
  林重阳复又坐下,然后将四夷馆的情形给李固汇报一下。
  四夷馆现在也算步入正轨,只需要照章办事即可,相信一年半载就能形成规矩。
  他把四夷馆的新安排以及考课制度、结果,还有新聘请来的几位外国教授,以及他现在正准备编写的《坤舆天下》一书。
  李固听得非常认真,林重阳每说的一件事他都听得十分仔细,并且提出疑问或者建议。待林重阳汇报完毕,他道:“新聘请来的教授食粮却不能林修撰出,你写条陈,本官递上去,到时候由鸿胪寺出即可。”
  不过是一点粮食和肉菜,想必皇帝是不会吝啬的。
  他对林重阳说的那本《坤舆天下》非常感兴趣,毕竟他们长久以来都觉得大明就是天朝上过,是天下的中心,除了周围的番邦小国,就是他们最强大高贵。
  因为这种自信的优越感,所以他们对周围的人都称呼为蛮夷。
  现在听林重阳讲顺着汉代留下的丝绸之路,过了河套往西去,除了大家知道的那些国度,还有一大片他们不知道的。
  不仅如此,从海上,往东除了高句丽、扶桑等,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岛屿,有的有人有的没人!
  而从泉州往南去,除了有琉球诸岛、澳门小道,过去就有一大片群岛,有他们知道的吕宋、缅甸、暹罗等过,也有他们不知道的马六甲周围诸国,甚至过去了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国度。
  尤其是地中海域内,连接这亚欧非三洲,文化先进、经济发达、商业繁盛。
  最关键的是那里列强众多,且都勇猛善战,敢于冒险,他们喜欢乘船四处冒险、寻找财富之地攻占掠夺……
  李固听的遽然变色,“怪道太祖要求禁海,言百姓片板不许下海。”
  林重阳:……
  是不是吓唬得太过了?
  他立刻道:“大人,太祖要求咱们偏板不许下海,可禁不得他们,他们在海上恣意纵横,发现了无人岛屿就驱赶奴隶占领,如果我们不能下海,在不知不觉中,可能他们就占领了许多无人岛屿,对我们形成了合围之势。”
  李固心里一咯噔,蹭得站了起来,拳头紧握,脸色严肃。
  他做官至今,也算是颇有修养,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只是林重阳这番说辞实在是太过骇人。
  从前如果有人说,他会觉得耸人听闻,现在林重阳说,却是有事实根据的,毕竟那俩西洋人确确实实从那里来的。
  那些地方也确确实实存在的。
  不说别的,就说汉唐时候,张骞出使西域、唐代玄奘取经,这其实早就证明西边是存在强大国度的,只不过隔着万重山,并不是那么容易来的,所以有惊无险。
  可现在,他们可以坐着船穿越无边海洋,突然出现在大明海域内,这就不能不让人担忧。
  片刻,他缓缓道:“好在太宗皇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高瞻远瞩,并没有彻底禁海,咱们大明依然保留了泉州市舶司的。”有市舶司在,大明就还有对外的窗口,可以进行海上贸易,也可以了解海外状况。
  林重阳颔首道:“泉州市舶司的存在意义重大,正因为这个,倭寇之患才能减少。”
  李固并没有想得这样深远,他一直以为倭寇就是东洋人,可林重阳知道最初的倭寇的确是东洋人,他们骚扰朝鲜,可后来的倭寇主力是东南沿海的海商、海盗以及东南沿海的豪富之家。因为禁海政策让他们不能进行海上贸易,伤害了他们的利益,逼着他们互相勾结,不惜培植“倭寇”引狼入室。
  李固在屋里负手踱步,后来道:“重阳,这番话不要对别人讲,更不可以对陛下这样说。”
  这样直来直去,虽然可以引人警惕,却也容易吓到皇帝,甚至导致他重新禁海。
  林重阳道:“大人放心,下官知道厉害,也只是跟大人说起。”
  他对自己的信任让李固非常受用,他让林重阳把四夷馆的情况捡着写条陈给皇帝看,目的就是让皇帝看了高兴,然后再一点点地提要求影响皇帝的决策。
  李固指点完,林重阳立刻就将要上的条陈内容口述了一遍,除了个别词汇斟酌一下,是可以直接上书的。
  李固暗暗赞叹,这样的林修撰,是可以胜任值殿翰林之职的。
  林重阳见他同意自己的上书内容,便起身告辞。
  李固便说让他安排一下,有空的时候也见见那两位西洋人,林重阳欣然从命。
  离开礼部回到翰林院吃晌饭,他去和陆延、赵文藻会合。
  陆延悄悄告诉他吕明宪是和人在桥上发生了冲突,隐约听说倒像是争风吃醋……
  林重阳:(⊙o⊙)!
  几乎可以想象大冬天的早晨,黑漆漆的视线不佳,吕大人骑马上桥,然后有人斜刺里冲过来,推推搡搡,吕大人虽然没掉到河里,却也被撞坏了灯笼,差点烧到官服。
  只是他居然不请个病假,还这样来上衙。
  他们也只是交换了一下信息,并没有就这件事展开议论八卦人家吕明宪,很快就转换了话题。
  不过下午下衙的时候,吕明宪突然来找林重阳。
  他早就收拾一新,几乎看不出早晨时候的狼狈模样。
  林重阳假意不知道,笑道:“洪章兄有事?”
  吕明宪没有笑,而是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林重阳便和赵文藻、陆延告辞,推着车走到了翰林院大门外的一棵槐树下。
  吕明宪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林修撰,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林重阳却没有贸然答应,毕竟也不知道对方要帮什么,万一自己做不到说了大话也不好,他道:“洪章兄请说,只要在下力所能及,绝对鼎力相助。”
  吕明宪握住了拳头,咬了咬牙,“林修撰在京城地面上吃得开,眼皮宽人头广,能不能帮我打探一个人。”
  这话从何说起,自己哪里眼皮子宽,哪里人头广了?每天不是学院就是翰林院四夷馆的,去哪里打探人?
  哦,对了,估计吕明宪想借锦衣卫的势力,但是他不好找人,所以要他帮忙?
  可他认识的锦衣卫也有限啊。
  再说他认识的锦衣卫也不是那种掏心掏肺的关系,根本不好麻烦人家太多了。
  当然说白了还是他和吕明宪关系不到位,麻烦魏十三照顾韩兴的时候,可是一点都没犹豫的。
  吕明宪见他面有难色,就道:“或者请林修撰帮我画两幅画像也可以。”
  这个倒是可以。
  林重阳痛快答应了。
  吕明宪就道:“我请林修撰吃酒,吃完了咱们画画。”
  这么急?
  林重阳也不多问,就同意了,不过他点了碾子巷百姓餐,那里便宜好吃,关键是自己地盘,安全。
  吕明宪却觉得林修撰人厚道,居然没有要求去大酒楼,反而去吃百姓餐,这也是给他省钱呢。
  林重阳日常也不好喝酒,他就点了三菜一汤,两人吃也够了,吃过以后就让伙计上了茶,又拿了裱过的三层厚宣纸来。
  林重阳日常腰间的挎包里背着一个小本本和炭笔,为的是有什么想法就记下来,晚上再让王铁帮他汇总。
  他掏出了炭笔,然后开始按照吕明宪的描述进行肖像素描。
  “洪章兄,你不能只说这人的眼大鼻子小这种,请你描述一副画面,在这个画面里此人的表情,以及光线等等。”
  确定了光源方向、表情,就等于定下了基调,然后再根据五官特征、比例来画细节,事半功倍。
  吕明宪起身比划着,他做出骑马的姿势,挂着马灯,然后上桥,对面冲出了几个人,其中一人穿着一身黑衣,也可能是别的,但是光线暗,看起来就是黑的,借着自己的灯笼光线,他也看清了那人的脸。
  那人当时的表情一副不屑、鄙夷又嚣张的样子,歪鼻子、撇嘴、扬下巴……吕明宪一一学了出来,倒是惟妙惟肖,让林重阳觉得他都变了个人,这说明学得像。
  没想到他演技这般好呢,林重阳暗想着,提笔在纸上落下第一笔,排线、画轮廓、辅助线、关键部位……
  一个时辰之后,倒是基本有了模样。
  吕明宪描述的准确,林重阳画得就轻松,不愧是传胪,比起当初在府衙画海捕文书的画像,可简单多了。
  一张不可一世嚣张傲然的脸就跃然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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