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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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行之和孟九思听到祁丹朱的话, 不由都有些惊讶,皱眉思索。
  孟九思沉吟了片刻, 似乎想到什么, 犹豫开口道:“陛下若当真早就知情……他这样做,会不会是因为朝廷已经没有那么多存粮了?”
  君行之疑惑道:“孟大人此话怎讲?据我所知大祁粮仓里每年都会存放新的粮食进去,近几年来大祁既无战争, 也无全国性的饥荒, 按理说粮仓里的粮食应该很充足才对,不至于没有存粮。”
  祁丹朱在旁边附和点头, “沂临县只是一个小小地方, 八万百姓不至于用光所有存粮, 孟大人为何会有如此想法, 可是知道什么内情?”
  孟九思抿了抿唇, 看着祁丹朱和君行之犹豫了一会儿, 开口道:“不知道你们是否知道,我父亲年轻的时候曾是陛下的左膀右臂。”
  祁丹朱轻轻点头,道:“不只是左膀右臂膀吧?若细论起来, 父皇应该叫孟大人一声‘义兄’。”
  君行之微微有些惊讶, 祁丹朱没有跟他说过这件事, 他不知道孟怀古竟然是锦帝的义兄。
  孟九思也没想到祁丹朱会知道这件事, 他点了点头, 没有细谈, 只淡淡道:“是有这样一段渊源。”
  他父亲曾经告诫过他, 不可在外面多提及此事,免得传入锦帝耳中,惹得锦帝不快。
  他顿了顿道:“我父亲与陛下相识于微时, 正因如此, 所以我父亲比别人多知道一些关于陛下的事。”
  祁丹朱问:“跟粮仓里的粮食有关?”
  孟九思轻轻点头,“我曾听父亲无意中提起过,陛下当初带兵夺天下的时候,曾经遇到一个难关。”
  他想起父亲当初醉酒后的话,沉默片刻,道:“当年,陛下带兵抵达猛虎关的时候,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那里地势险要,黄沙诡秘多变,气候变幻莫测,让人难以琢磨,陛下几次派人走进入猛虎关,都全军覆没,大家拿猛虎关没有办法,只能带兵驻扎在猛虎关的关口,不敢进去半步。”
  祁丹朱和君行之认认真真地聆听着,有些好奇锦帝会怎么做。
  孟九思继续道:“群臣束手无策,将士们即使再勇猛,面对漫天的黄沙也是全无作用,必须要有经验的人带他们进入猛虎关,才能顺利过去,他们在关口驻扎数日,将士们越来越烦躁,陛下和大臣们也越来越着急,可是依旧苦无对策,这个时候,沈关山大人向陛下献了一计。”
  祁丹朱和君行之微微一愣。
  孟九思有些唏嘘道:“就是因为这件事,沈大人才逐渐被陛下重视,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祁丹朱撇嘴,沈关山这个人心术不正,他就算献计,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计。
  君行之问:“沈大人究竟给父皇献了什么计?”
  孟九思看了他们两眼,沉声道:“沈大人向陛下推荐了匈奴。”
  “匈奴?”祁丹朱和君行之倏然一惊,君行之一向波澜不惊的模样终于出现了松动。
  明明烛火映着他们惊讶的眉眼,屋内格外安静。
  匈奴屡次进犯中原,历年来都是朝廷的心腹大患,锦帝作为帝王,就算当时情况险峻,怎么会跟他们勾结?如果百姓知道此事,后果不堪设想。
  孟九思微微点头,“所以我刚才纠结要不要告诉你们,今日之事,我希望你们听过之后便不要说出去。”
  祁丹朱和君行之点头答应下来,事情已然发生,他们无力更改什么,如果此事传扬出去,可能反而会招致祸患,如今大祁百姓安居乐业,就不要为了这些陈年旧事引起民怨了。
  孟九思待他们消化了已知的消息后,才继续沉声道:“匈奴常在沙漠里活动,他们擅长骑射,了解当地地形,如果有他们帮忙就如虎添翼,必然能够闯过猛虎关,陛下一开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沈大人的建议,可是后来连日都攻不下猛虎关,陛下犹豫再三,还是不顾两位义兄的阻止,接纳了沈大人的建议。”
  祁丹朱和君行之微微沉默,锦帝这样做虽然解决了眼前的难关,却是养虎为患。
  君行之疑惑道:“父皇有两位义兄?除了孟大人,还有一位是?”
  这些年从未听人提起锦帝有两位义兄的事,他不由有些惊讶。
  “……君鹤晏。”孟九思吐出一个对君行之来说并不算陌生的名字。
  君行之眼睛微微睁大,他想起吴望儒交给他的那份宗卷,轻声道:“原来是君大人……”
  他看过那份宗卷,也跟吴望儒讨论过此案,他跟吴望儒一样隐隐觉得其中有诸多疑点,只是宗卷当中记录太少,如今将近二十年过去,过去的事情已经难以查证。
  祁丹朱眼睫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她转头看向君行之,“你……知道君大人?”
  君行之微微颔首,“吴望儒大人曾跟我提起过君大人。”
  祁丹朱垂眸,手指摩挲着茶盏的白瓷杯壁,轻轻‘嗯’了一声。
  吴望儒当年就是因为君鹤晏的事狠狠得罪了锦帝,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没有放弃。
  祁丹朱在心里轻叹一声,真不知道该说吴望儒执着,还是该说他傻,这世上像他那样敢于逆流而行的人已经太少了。
  君行之看着孟九思问:“匈奴应该不会毫无缘由地答应帮父皇,他们可是提出了什么条件?”
  匈奴可不是善人,不是好相与的主,锦帝如果想让匈奴帮他,必然要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孟九思轻轻点头,“我当时也是听父亲醉酒后无意中提起此事,因为感兴趣所以多问了几句,并不知道其中细节。”
  他微微顿了顿道:“我只知道当年陛下的两位义兄一直反对他的做法,所以他们都没有跟陛下一起前去找匈奴谈判,陛下最后是跟沈大人一起去的,他们最后答应匈奴……夺得天下后,会每年给匈奴一万担粮食。”
  “一万担?”祁丹朱和君行之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心中讶然不已。
  一万担粮食绝非小数,几乎等同于大祁一年收到百姓进贡粮食的数量。
  他们终于恍然大悟,彻底明白过来,难怪锦帝一直拖延送粮过来,根本是因为他手里已经无粮。
  锦帝之所以假装不知道沂临县还有三万灾民,不是他故意为难他们,而是他手里没有粮食,大祁粮仓里的粮食早就已经被他偷偷送去给了匈奴。
  匈奴生活在大漠,那里粮少,极为缺粮,他们每年四处争抢,就是为了获得肥沃的土地,锦帝当年有求于他们,他们难怪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令祁丹朱和君行之意想不到的是锦帝竟然就这样答应了,他为了夺得天下,竟然将百姓辛辛苦苦种植的粮食就这样送去给了匈奴。
  他们两个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孟九思沉思道:“我当初听父亲说完,曾经留意过,这些年来,从未有人听说过朝廷会送粮给匈奴,所以我本来以为这件事陛下早就已经想办法解决了,可现在看来,陛下很有可能一直偷偷将粮食送去给匈奴,只是瞒过了众人,所以才无人知道。”
  如果锦帝不兑现承诺,匈奴根本不可能善罢甘休,一但引发战乱,锦帝当年作出的承诺就会公布于世,百姓们如果得知此事,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所以锦帝无论如何也要将此事瞒下,一定会按照约定交出粮食。
  如果是这样,那么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释,锦帝得知沂临县的灾情后,本来就拿不出那么多粮食,所以他在知道李奎林将三万灾民隐瞒下来的事后,便顺势而为,只假装不知道实情。
  他故意派君行之前来,把这个烫手山芋交给了君行之,他也是故意当着朝臣的面,承诺两个月后送来剩下的粮食。
  他之所以承诺两个月后,是因为现在正值丰收的季节,各地都在收粮上交朝廷,两个月后粮仓就能再次蓄满,那个时候他就可以有充足的粮食送来沂临县了。
  如此一来,锦帝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匈奴的事隐瞒下来。
  君行之想到这些年来百姓辛辛苦苦种的粮食都进了匈奴的口,就忍不住眉心深蹙。
  他抬头问:“父皇当初承诺给匈奴送多少年粮食?难道要一直这样送下去吗?”
  如果大祁的粮食年年都被锦帝偷偷送去给匈奴,那么大祁的百姓该怎么办?如果再发生沂临县这种情况,难道依旧束手无策,只能牺牲百姓吗?
  孟九思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一下,开口道:“二十年,陛下答应匈奴给他们送二十年粮食,每年一万担,明年正好到期。”
  君行之轻轻点头,但依旧未感觉有丝毫轻松,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锦帝在朝堂上处事公断,他本以为锦帝是一名好皇帝,可如今看来锦帝只是一位善用权谋的‘好’皇帝罢了。
  祁丹朱目露讥讽,如此大事,锦帝竟然就这样隐瞒了这么多年,这些年来,还不知有多少个‘沂临县’的百姓,就因此被牺牲掉。
  现在锦帝与匈奴的暗中交易马上就要结束了,他当然不会愿意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因为沂临县的事将此事曝光,所以他不惜选择牺牲沂临县的百姓,也决不肯让此事浮于水面之上。
  君行之拧眉,忍不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么大的事情,难道这些年来,父皇就这样隐瞒下来了?”
  孟九思声音沉沉道:“陛下毕竟是皇帝,神通广大,又有沈大人一直在暗中帮他处理此事,他们能将此事隐瞒下来不难,更何况这些年来百姓们越来越富裕,粮仓也越来越充足,本来粮库存粮极多,可保万无一失的。”
  他微顿了一下道:“只是沂临县本就是产粮盛地,之前沂临县受了蝗灾,不但用了粮库里的一部分粮食,还没办法像往年一样进贡粮食,导致粮库里的存粮少了不少,这几年风雨不调,很多地方都粮产欠收,这些因素都导致了粮库空虚,今年沂临县又再次受了旱灾,还是无法进贡粮食,也是因为如此,粮库里的粮食才彻底不够用了。”
  祁丹朱眼中的讥讽蔓延开,她声音透着苍凉道:“这些年来,沂临县进贡了多少粮食给朝廷,可现在沂临县需要粮食了,朝廷却连把他们的粮食还给他们都做不到。”
  孟九思和君行之都默了默,锦帝所做的一切如果让百姓知道,只会让百姓寒心,就连他们知道这些事,也忍不住替百姓感到心寒。
  他们抬头看向窗外的万家灯火,今夜沂临县的百姓恐怕没有几个人能睡得着,他们看着家家户户的烛光,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心中酸涩。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么这一个半月月内,锦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送粮来了,君行之即使写再多的折子送回京城也是枉然。
  君行之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干涩道:“筹集粮食需要时间,父皇不会让百姓和周边虎视眈眈的敌国知道大祁粮库缺粮的事,所以就算没有粮,他也不会为了沂临县的百姓,在民间大面积征粮。”
  孟九思面色凝重,急道:“现在该怎么办?剩下的粮食是只够吃十天左右,沂临县的百姓接下来吃什么。”
  君行之看着窗外家家户户一夜未灭的灯火,抿唇道:“我们得想办法自己筹粮。”
  孟九思想了想,“我们去其他地方,请当地的百姓捐粮?”
  君行之摇头道:“那样做只是杯水车薪,根本不够,沂临县的百姓想要坚持一个半月,最少也需要八百担粮食,只靠其他地方的百姓们自动自觉捐粮是不够的。”
  孟九思不由愁云惨雾,沂临县百姓众多,足足有八万人,他们去哪里寻找那么多愿意捐粮的百姓?如君行之所说,只靠百姓们的好心是不够的。
  他们要在十天内筹集到八百担粮食,简直是痴人说梦,绝非易事。
  他们都沉默了下来,各自坐在桌前苦思良久,依旧没有结果。
  孟九思轻叹一声道:“就算我们现在要买粮食,各地也没有办法能那么快将粮食送过来,而且找粮、买粮、运粮、送粮……这一来一回需要太多时间,也需要太多的人力和物力,百姓们根本等不及,更何况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的银两。”
  他抬头看向祁丹朱,“即使你是公主,得过无数陛下赏赐的金银财宝,可那些加起来也不足以买到能救下整个沂临县百姓的粮食,况且我们的银子都在京城,不可能那么快运到这里来。”
  祁丹朱抬手抚额,茫然了一瞬,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放在桌上的手无措地攥紧,“难道我们真的没有办法救沂临县的百姓了吗?”
  她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担忧,孟九思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
  不知民间疾苦的小公主什么时候也会懂得为百姓而担心了?
  他心中微微有些惊讶和疑惑。
  君行之握住祁丹朱的手,低声道:“别急,总会想到办法的,我们不能放弃,如果我们都放弃了,沂临县的百姓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祁丹朱看着君行之黑白分明的眼眸,轻轻点头,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君行之说得对,不到最后一刻,他们绝不能放弃。
  祁丹朱轻轻握了握君行之的手,然后站起来,在原地走了两圈,一边走一边思考对策。
  她觉得有些屋内憋闷,朝窗边走了过去,她走到窗边,才发现不知不觉天已经微微亮了。
  她推开窗户,新鲜的空气涌进来,之前因为大火带来的烧焦味已经悄无声息地散去,空气重新变得清新而干净。
  她靠在窗边,窗外的金银花飘散着淡淡的香味,启明星在天边闪烁着,仿佛是在告诉所有人,黑暗总会过去,黎明终会到来。
  她的一颗心渐渐平静下来,她靠在墙上,闻着空气里淡淡的花香,静静地看着那颗闪烁的启明星,忽然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眨了下眼睛,眸子微微亮了亮,她站在黎明前的夜色里细细想了一会儿,唇边不自觉弯起一抹好看的笑容。
  她看着天边渐渐升起的太阳,头也不回道:“既然父皇当年跟匈奴都能达成交易,那么我们也可以靠交易换来粮食。”
  君行之和孟九思愣了愣,抬头看向她。
  孟九思看着她的背影,错愕道:“你不会也要跟匈奴做交易吧?他们可没有粮食给我们,就算有,他们也不会愿意把粮食给我们,再说了,跟他们合作,和与虎谋皮无异。”
  对于匈奴来说,最珍贵的东西就是粮食,想从他们手里换出粮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祁丹朱失笑,“当然不是,父皇的两位义兄当年既然反对跟匈奴合作,我当然也是同样,绝不会跟匈奴做交易。”
  她回眸浅笑,道:“只是孟大人刚才也说了,我们如果要出去买粮,一来一回根本来不及,既然如此,我们不如便想办法让商户将粮食送过来。”
  君行之和孟九思目露疑惑之色,更加满头雾水,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祁丹朱走回桌旁,在桌旁坐下,看着他们解释道:“如果风调雨顺,沂临县每年产粮其实极为丰富,当地百姓每年除了进贡给朝廷的粮食之外,还会剩下很多粮食,因为这里距离外面路途遥远,所以这些剩下的粮食往往无法变卖,放久了就成了陈粮,白白浪费,与其这样,我们倒不如把这些粮食利用起来。”
  她微微一笑道:“我们临时想找到八百担粮食很困难,但沂临县外面的商户手里一定屯了很多粮食,我们如果跟他们借粮,就不用四处寻粮,会节省很多时间。”
  “他们如何会愿意借给我们?”君行之问。
  商户无利不图,如果没有足够的诱惑,他们根本不可能将粮食送过来,路途遥遥,如此大费周折,必定要给他们足以能让他们心动的利益。
  祁丹朱道:“如果我们向他们承诺,待以后百姓有了粮食就加倍还给他们,你们觉得他们可会同意?”
  君行之和孟九思目露沉思之色。
  君行之沉吟道:“商户往往以利益为先,加倍奉还的买卖,商户自然稳赚不赔,他们想必是愿意的,只是……商户们如何能确保沂临县百姓真的会加倍奉还?如果他们不还呢?就算我们郑重承诺,商户们也一定会有此顾虑和担忧,不会轻易答应借粮,想要说服他们,会有些困难。”
  孟九思点头,“沂临县百姓现在朝不保夕,根本无法确保明年他们是否有能力偿还这些粮食,甚至连他们是否还有命活着都不知道,如果沂临县百姓只用一张欠据做保证,商户们恐怕不会同意。”
  君行之认同道:“商户们的确以利益为先,加倍奉还的利益足以让他们心动,但是这种投资多、受益慢、风险大的买卖,他们不会轻易冒险的。”
  祁丹朱刚才早已想到了对策,不以为意地喝了一口茶,轻轻挑眉道:“商户们想要保证,我们便给他们保证。”
  孟九思问:“用什么保证?”
  祁丹朱弯了一抹笑容,抬起白嫩的手指,指了指对面的君行之,又指了指孟九思,在他们两人怔愣的目光中,手指调皮地一弯,指向了自己。
  她笑了笑,红唇轻轻吐出一个字来,“我。”
  君行之和孟九思渐渐睁大眼睛,诧异地看着她。
  祁丹朱放下手,勾唇道:“我这位公主的保证可比轻飘飘一张纸有用多了,我出面给沂临县的百姓做担保。”
  锦帝既然让她做了这高高在上的公主,她便用这尊贵的公主身份为沂临县百姓搏得一丝生机,也不枉费她白白做了这么多年的九公主。
  有公主做担保,百姓们不敢不还粮,商户们便不用担心百姓无力偿还。
  如此一来,便可皆大欢喜。
  百姓们可以将这个难关挺过去,商户们可以趁机挣一笔钱,如果百姓和商户合作愉快,说不定以后还能多一条通商合作的道路,解决沂临县的屯粮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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