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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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她突然想起穆衍在前世就不怎么爱说话,有什么事总是憋在心里,搞得自己整日心事重重,看来这辈子她还要想办法叫他改了这毛病才是。
  姜泠若有所思的抬起头,见他还是愣愣的,便重复道:“你以后要多跟我说说话,听到了吗?”
  渐渐陷落的阳光泛着晶莹的黄,洒在她白皙剔透的小脸上,盈满了她甜甜的笑。
  “是,”穆衍慢吞吞,一字一句的说道,“卑职,领命。”
  第8章
  昭阳宫距离养心殿并不远,只隔着一条宫路,这边儿的一举一动,养心殿几乎全都知晓。
  能在御前伺候的都是人精,后宫冷清总共就只有这两个大户,如今永福宫跟昭阳宫起了冲突,这事自然是万般紧要,寻了个姜照处理政事的空子便报了上去。
  大太监赵武是姜照最信得过的人,这会儿一直在养心殿中忙碌,听到下面的干儿子添油加醋的描绘,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索性低下头,鼻观眼眼观心,半句话也没开口。
  后宫里头谁的风头正盛他不知道,但整个皇宫他也就只有一个主子,他爱宠着谁就宠着谁,哪是一个小太监几句话就能左右的?
  偏偏他说的还是那位小公主,真当人家翻不了身?愚蠢,愚不可及!
  下面的小太监说罢,姜照的目光便扫了过来,赵武心中一凛,连忙说道:“皇上,此事奴才还不知情,但公主殿下向来乖巧安静,最听您的话,纵然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妥,也肯定是事出有因。”
  姜照揉了揉眉心,抬手将下面跪着的小太监赶了出去:“是朕要把这差事交给萱妃办的。”
  自从萱妃入宫,他向来贴心的小棉袄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没有了平时的恭顺乖巧,时常与萱妃起冲突。姜照每每感到头痛,阿泠的年纪渐渐大了,宫里却没有合适的人教她规矩,日后她早晚都是要出宫的,总不能要他时时刻刻护着。
  他希望看到阿泠跟萱妃和睦相处,至少要学些手段和规矩,她是大周唯一的公主,必须自己立起来。
  “是朕这些年把她宠坏了,她以前很懂事的,”姜照有些头疼,深深的皱起眉头,语气中带着不悦,“就算她不同意萱妃的主意,堂堂公主竟跟着下人们起哄,像话吗?!”
  “皇上,公主她……”赵武想帮着解释一二,但此时姜照正在气头上,站起了身子打断他,“你给朕住口,都是你这老家伙偏纵她!”
  赵武苦着脸不敢再提,心里却直犯嘀咕,若不是有这位主子的默许,他哪能表露的这般明显?再说了,小公主向来乖巧,见了谁都笑,能甜到人心坎里去,谁又能不偏爱几分?
  眼看着姜照要出门,赵武连忙追了上去,谁知还没走出殿门,远远地就看到萱妃走来。
  姜照脸色稍冷,停下脚步,赵武偷偷瞄了一眼,愣是没看出这其中的深意,刚刚不是还气势汹汹的想去问罪,这会儿怎么就停下了?萱妃可没有这么大能耐。
  养心殿里静悄悄的,姜照神色淡淡的坐在书案前,手里握着一本折子,缓缓走来的萱妃有一瞬的恍惚,她刚才好像在门口瞧见了皇上,难道是她眼花了?
  赵武轻咳一声,萱妃立刻回过神来,屈膝行礼道:“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起来吧,”姜照漫不经心的放下早已批好的奏折,修长的指节在桌子上轻叩,“爱妃有事?”
  皇上竟然什么不知道?
  萱妃有事有些不懂了,难道刚才御前伺候的人,都没把这事报给他?看来她还是来得太早,这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跟从下人的嘴里说起,完全是两回事儿。
  对上姜照的目光,萱妃有些绷不住,浅笑着应道:“倒也无事,只是听说皇上政务繁忙,总是忘记用膳,不过来看一眼,臣妾实在不放心。”
  言语中满是对姜照的关切之意,同样也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很高的位置上,若是先皇后还在,后宫里哪个敢跟皇上这般说话?赵武多看了萱妃两眼,又忍不住去偷瞄书案前的姜照。
  “嗯,劳爱妃费心了。”姜照好像没注意到她的言辞,懒散的又拿了折子在看,遭受冷落的萱妃愣了愣,漂亮的脸蛋上浮现一抹尴尬,立刻向赵武投去求助的眼神。
  赵武只低下头看脚尖,认真得像是奉了旨。
  被晾了好一阵子的萱妃到底绷不住了,她再怎么说都是后宫位份最高的女人,几乎差一点儿就能站在与他并肩的位子上,为此她不容许自己有分毫失仪。
  “皇上,”萱妃亲自奉茶过去,轻声提起道,“臣妾把公主殿下的生辰宴定在昭阳宫可好?公主自幼长在昭阳宫,想来会喜欢的。”
  姜照手中的动作一顿:“这些事,你决定就好。”
  萱妃脸上的笑容浓郁几分,伸手轻按着姜照的肩膀,不经意的提起道:“臣妾本是这样想的,可连珠这丫头不会办事,不知哪里惹了公主生气,连东西都没能送进去。”
  “嗯?”姜照微微掀起眼皮,问道,“送什么东西?”
  原来真的不知道。
  萱妃心中暗叹一声,连忙将午后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她看着姜照始终未起波澜的脸庞,心中竟没来由的有几分不安。
  都说皇上他最宠爱的就是小公主姜泠,可前几次的交锋倒也未必,小公主这么多年都被宠坏了,脾气相当大,有时都敢给她的父皇摆脸色,这不是自取灭亡是什么?
  萱妃本也不在乎区区一个公主,哪怕再受宠也只是女儿身,她和皇上还都年轻,以后会有很多公主和皇子。可偏偏姜泠不懂事,因不喜她便时常来打搅招惹,让她至今都未曾真正承宠。
  先皇后已故去多年,后宫终将会迎来新的主人。
  “是几个白玉摆件,寓意极好,”萱妃说着便露出一丝遗憾,“可惜现在都碎了,再也找不到第二件。”
  倒是跟刚才那小太监说得差不多。碎了几个白玉摆件,打了几个下人都无关紧要,姜照更在意的是姜泠的态度——身为公主,她可以骄却不可纵,萱妃未必有慈母之心,可她也不能如此落人话柄。
  姜照对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小女儿也算了解,自小性子软的不像话,见了谁都带着笑,半点没有公主气势威仪。从萱妃进宫后她才显出些脾气,这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分寸,知道收敛。
  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小女儿大肆行凶的模样,姜照微微凝眉,起身道:“去昭阳宫。”
  阿泠一向对他说话算数,绝不会轻易食言,无论她做了什么,他都应该亲自去问问。
  .
  姜照一行人来得悄无声息,又正是日落时分,姜泠已被红菱催促着回了房间,生怕沾染了外头的凉意。
  余晖之下,昭阳宫的庭院里,红菱带着宫女们收拾满院子的珍稀字画,随随便便拿出去一幅都是价值连城,没人敢大意马虎。
  红菱连忙带着宫女行礼,姜照目光掠过地上收了一半的字画,眼中划过一抹柔色。
  前阵子听说阿泠把最喜欢的东璧采药图送人了,又接着送去二皇子那儿好几幅,她对这些护得紧,一次出了这么大血,想来该是十分肉痛。
  “赵武,把御书房墙上……哼。”姜照说了一半又停下,他现在还生着气,怎么能给她赏赐?该叫她肉疼一阵子,长长记性。
  “父皇!”姜泠笑着从房间里跑出来,不管不顾的扑进姜照的怀里,扬起脑袋软软道,“父皇总算是有时间来看我了。”
  姜照仅剩的三分怒意又消弭了一半,但想起他还没听到解释,板起脸道:“叫朕来看什么?看看你今天又做了什么好事吗?”
  姜泠眨眨眼,神色格外无辜,乖巧道:“才没有做好事呢,倒是画了幅画,父皇要看吗?”
  “画?”姜照又想起她送出去好几幅画的事,心里跟着肉疼一下,“拿过来看看吧。”
  父女二人手牵手的进了屋,跟在后面的萱妃脸色不大好看,她再怎么说都是一个正正经经的三品妃,姜泠竟然完全无视她,这比骂她一顿还要难受。
  房间内添了好几个火盆,到处暖烘烘的,四周虽然被绸缎遮住了光,但房中依旧明亮异常。
  姜照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垂眸去看她手中的画,他盯了好一阵,眼睛有些酸,再抬眼往姜泠身扫,画中的人倒是一个不少。
  还有一个不知哪儿去了的残疾暗卫。
  姜照原本还打着问罪,然后好好教育一顿的念头,但现在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嗓子眼。
  这幅画作得极好,人物活灵活现且笔法老道,远胜她从前的作品。
  姜照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却只忍着,闷声问道:“是你叫他们动手的?”
  他姜照,是严父。
  “是,”姜泠非常干脆的应了,仰着小脸问道,“父皇可是觉得儿臣不该这样做?”
  姜照难得见她这样认真,神色也严肃了几分,眉头拧起:“是朕让萱妃帮你办生辰宴。”
  “父皇也要儿臣在昭阳宫主殿办生辰宴吗?”姜泠睁大了眼看着姜照,见他愣住,漂亮的水眸中盈出些许雾气,转过头道,“是连珠带人弄脏了儿臣的画,儿臣才下令把他们打出去的。”
  跟母后没有关系。
  姜泠突然有些后悔,她不想跟父皇撕开这血淋淋的真相,但自从萱妃入宫那一天起,这件事就成了她的心结。
  母后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姜泠仅有的了解全都来源于身边的人,他们无一不强调着父皇有多么爱母后,为了她做了多少破格的事,她一直以为是这样的。
  她知道母后已经故去,但脑海中总有那样一道人影,无法触碰,却始终陪伴她,告诉她,她没有被母后抛弃。
  直到萱妃入宫,所有的幻想都被一点点磨灭,倔强的姜泠不肯认输,不惜忤逆父皇,她只有一个母后,也永远不需要第二个。
  姜泠不想再去考验或是询问父皇对母后的感情,母后故去多年,父皇为了她这么多年未纳新妃,已是够委屈了。
  “是儿臣不喜欢连珠才让人动手,”姜泠低下头,小声道,“儿臣知错,认罚。”
  姜照脸色冰冷,眸中涌过一丝杀机,他闭了闭眼,最终沉沉的叹了口气,把姜泠按在怀里,手指一点一点地抚过她的长发。
  “父皇错怪阿泠了,”姜照轻声说道,“是父皇的错。”
  姜泠紧紧地抱着姜照,鼻头有些泛酸,她已经没了母后,绝不想再失去父皇。
  站在一旁当背景板的萱妃终于开始慌了,这跟她预料之中的走向大不相同,先皇后故去多年,若皇上真的惦念,为何将她的母族置于偏远的西南?她想不明白。
  姜照从始至终未曾看她一眼,萱妃咬咬牙,迅速跪倒在地上请罪:“皇上恕罪,臣妾无意冒犯先皇后,更无意冒犯公主,只是想着这里毕竟是公主从小长大的地方,办生辰宴她应该欢喜,谁知道连珠她,连珠她竟然误会了臣妾的意思……皇上恕罪,臣妾真的不知情啊!”
  萱妃的眼泪滚滚而落,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皇上明鉴,臣妾绝无半分冒犯之意……”
  姜照淡淡的瞥她一眼,弯下腰跟姜泠对视,柔声问道:“阿泠想在哪儿办生辰宴?”
  姜泠想了想:“儿臣想要右偏殿。”
  昭阳宫伺候的宫人本就不少,穆衍和玄鸣来了之后,地方更显得不够用了,这些日子都是跟程立他们挤在一起。
  主殿是万万不能动的,右偏殿距离她这儿近,又无人居住,最合适不过。
  “昭阳宫本就是留给你的,”姜照眼底有些涩,深吸一口气道,“你母后说过的,她的东西都留给你,谁都不能动,朕也不行。”
  姜泠眨眨眼,小声问道:“那儿臣让谁住都可以?”
  “当然,”姜照见她不再伤心,松了口气坐下来,也不理仍然跪在地上哭诉的萱妃,轻笑着问道,“阿泠想给谁住?”
  姜泠想都不想的说道:“穆衍啊,他还没有地方住……”
  这样说好像太过招摇,姜泠连忙补上一句:“还有玄鸣,还有红菱她们,叫他们挤着怪委屈的。”
  姜照莫名其妙有点酸。
  为了救一个废物暗卫,把东璧采药图送出去也就罢了,连右偏殿都舍得出去,一口一个穆衍的叫着,可真叫他不开心。
  罢了,她开心就好。
  “都随你。”姜照笑着应了,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萱妃,毫不掩饰脸上的冷意:“赵武,你去帮萱妃调/教一下人手,别让永福宫的奴才生出不干净的爪子,冲撞了公主。”
  “奴才遵命。”大太监赵武斜了一眼跟在后偷的小太监,皮笑肉不笑的站在萱妃面前,俯视着她,“萱妃娘娘,咱们请吧。”
  萱妃擦干眼泪,跪下行了大礼:“臣妾御下不严,甘愿领罚。”
  姜照头也不抬,指着画中的穆衍问姜泠:“他能站起来了?”
  “能的,”姜泠小脸上挂了浅浅的笑,眼中露出喜色,“王太医说他的恢复能力异于常人,说不准真能恢复如初呢。”
  姜照点点头,瞧着画中的人影忍不住又冒出了酸水。
  他都没能入过阿泠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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