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欲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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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外空地,正自疗伤的魔七公主看到自家弟弟环抱着鬼王一齐从空间裂缝中跃出来, “哇哦”了一声。
  鬼王回身冷视了魔界少君一眼, 素来温文沉静的眼中已然肃寒, 再次甩开了魔界少君的手,语声冷凝:“再若无礼,休怪本王与你不客气!”
  魔界少君一脸漫不经心的恣意, 眼神既邪肆又慵懒,未说什么, 只微笑看她, 脚步悠然地往后退远了些。
  红珠听闻声音立时钻出马车,与终于醒来的贤王殿下一起上前, 诉与了鬼王、裴焱他们厉鬼之事。
  “公主走入城中时背对红珠摇了摇手指,看似挥别,实则向红珠比了三指。”
  鬼王凛面之余会意道:“公主殿下与它共体, 应对厉鬼魂识境况有所了解,她的意思,许是厉鬼需要三日才能完全噬尽魑的魂力及鬼气。”
  裴焱凛声道:“所以若然想救魑将, 必须在三日之内。”
  鬼王眸中凛冽而肃沉, 无言点了下头。
  “我进城去寻公主踪迹。”红珠平声道:“寻到便出城来回禀陛下, 会尽力不让附身的厉鬼发现。”
  动不动就晕倒的贤王也上前一步,明显也是此意。
  鬼王凛色, 眸中思沉:“是本王轻看了此厉鬼, 既有能力将魑魂体吞噬以强己身, 足以证明他鬼力实在魑之上, 如此你等以凡人之身去寻他,恐怕危险。”
  紫霄仙子拧眉看向城门:“那厉鬼凶性未泯,进到城中不知会做什么,可恨我们被入城石阵所挡,竟拿它毫无办法!”
  鬼王看了一眼城门,沉声:“伊吕以凡人之身所布阵法,却有困杀妖魔仙鬼之威,着实可畏,此人实力远超我等预想,厉鬼入城若是去寻他,未必能赢。”
  “谈何输赢?”魔七公主一面继续给自己疗伤一面出声来:“那位初帝陛下不是喜欢自己这位军师么~那他入城去,定然就与这伊吕君臣聚首、再续前缘、厮混到一起了呀~”
  “倘若真这么简单,这位伊吕先生寄灵而来的时候那厉鬼就不会不出声了。”裴焱服罢身畔仙人喂来的丹药,思忖道:“倘若真像厉鬼所说,伊吕是看着‘初帝’战死的,那伊吕便定然不会想让他归来,至少不会想让这厉鬼初帝归来。”裴焱道:“仔细想来,这厉鬼自落到我们手中后先是表现出狡诈无能的小人之态,利用我们从太白山仙人手中逃脱;后是告知我们初帝真相提及伊吕引导我们来此,又趁今日我等陷入伊吕阵中时脱身,这一切恐怕都在他算计之内。他早知我们破不了伊吕阵法,不过是在利用我们牵制伊吕,同时利用伊吕牵制我们,好顺利脱身。”
  “如此心机城府和演技,足以证明这对君臣都非善与之辈。”裴焱环看了众人一眼,道:“所以他不可能不清楚伊吕必定不想见他,更不想让他归来。”
  “这么说来,伊吕寄灵时口中唤的‘吾主’既是他又不是他~”无忧在阵中伤得不轻,此刻边嗑丹药边道:“所以他才不出声!”
  不待裴焱点头,魔界少君便一挑眉,微微笑着问了一句:“那它入城去,究竟意欲何为呢?”
  喜欢伊吕,却清楚伊吕不想见他。
  为伊吕所害,却仍费尽心机来寻他。
  想杀伊吕?
  恐怕不是,否则他应会藏得更久,直到伊吕和他们斗得两败俱伤。
  想见伊吕?
  绝非如此简单,他清楚伊吕无心于他,纵使思念,相见也必定不会愉快。
  所以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裴焱愣了愣,蓦然出声:“……他想得到伊吕。”
  众人“唰”的一下全部看向裴焱。
  “不止想要相见,又不为杀伊吕而来,那他所想要的,就只有得到这个人。”裴焱思道:“所以每次提及伊吕时,它眼中除了情衷和爱恨,更有不甘和沉鸷,什么想见和问一问当年之事都不过是来此的借口,他对伊吕除了贪恋和情愫,更多是求而未得的执念。他所想要的,不是杀他,也不是见他,而是得到他。”
  众人都有点懵愣,魔七公主傻眼:“得到伊吕?怎么得到??”
  无忧惊声:“他不会是想去强——”
  裴焱一把捂住了无忧的嘴:“小孩子家的,不要口无遮拦。我所说的得到,是指重新掌控伊吕。”
  众人滞声。
  “恐怕最初时那厉鬼诉与我们,他一直受伊吕摆布操控为其扮演‘初帝’,均为弱化自己之言。作为东灵初帝和文圣伊吕,他二人应都是开创东灵国局的元勋能人,伊吕擅阵、擅谋、远虑而足智,能让他全力辅助的初帝也必定不弱,哪怕思谋不足以和伊吕相比,但也定非无智之人,这样的两个人才能在历史上留下君圣臣贤之名,且数千年来为后人所尊崇。”
  裴焱道:“后来许是初帝情思为伊吕察觉,他因对伊吕求而不得而心生怨怼,使二人渐生嫌隙。或为长生、不容初帝玷污‘东灵初帝’于百姓心中的声名,或仅仅是因初帝对自己生出男女之意而不满,最后伊吕宁可看着他死,自己贯彻‘东灵初帝’这一信仰,利用‘初帝’在百姓心中的声名与威望,谋划后事、掌控百姓、永生不死。”
  鬼王怔然,忽而凝声:“这是为君者辜负了他的臣。或许最初‘不死蛊’并不是伊吕为他自己准备的,而是为他所信奉的君王。”
  裴焱点头:“对,初帝若仍如他所知的那般宽仁治世、贤政爱民,此刻永生未死的很可能便是初帝,或是他君臣二人。毕竟得遇圣主,希望亲手开创的基业在明君手中长治久安、永保太平,是许多贤臣良将不惜己身,发自衷心所愿。”
  裴焱叹:“所以伊吕既思念‘初帝’,又最恨初帝,若见到死后为鬼的初帝……他会做和当年一样的选择。杀初帝,以保‘初帝’。”
  “而初帝想要的,此时此刻除却东灵,还有伊吕。他们君臣相守多年,初帝恐怕比我等都要了解伊吕。”裴焱最后道:“所以他深知如何才能斗败伊吕……而他斗败伊吕,为的是让伊吕重新为他所用,也为他所有。让这个人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中。”
  魔界少君笑了一句:“如此说来,岂不就是狗咬狗?”
  众:“……”
  魔七公主:弟弟啊,你把自己对这位伊吕先生的厌憎表现得太明显了……
  “既然知道他二人必定自有一番争斗,那不若就等他们斗完。”魔界少君漫不经心道:“之后我等再利用那只斗败的狗,去收拾那只斗赢的狗,如此岂不省事?”
  裴焱、鬼王几人听得微微蹙眉,却也未多言。
  魔七公主:弟弟你对那伊吕的厌憎,还是很明显。
  裴焱总觉有哪里不对,但未能想明。
  “如此,我和贤王殿下便不急着去追寻公主。”红珠道:“只为诸位去探看一下城中的消息,以思对策。”
  鬼王沉着地点了下头,同时嘱道:“小心行事。”
  孤尘仙君取出一些道符予了他们,红珠点头谢过,与贤王及两名大内侍卫行入了彝城。
  .
  “哥哥你看!红色羽毛的小鸟!”彝城一角,一个小女孩仰着头用手指着旁边树上的鸟儿给一旁的哥哥看:“它好可爱呀!而且能在天上飞来飞去!哥哥、哥哥,我也想像它一样无忧无虑呢!”
  小女孩的哥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了树杈上的鸟儿,嘴里随口道:“鸟有什么好看的?阿娘喊我们回家吃饭了,我们赶快回家吃饭吧……”他说着转头看身旁的妹妹,却见身旁已空无一人。
  偏僻无人又狭隘的巷道里,少女形貌的人抱着怀中小女孩慢步而行。
  夕阳西下,城中繁喧渐静,暮色茫茫,炊烟袅袅。
  小女孩醒转过来,睁开眼,一脸茫然地仰头看抱着自己的漂亮姐姐:“你……是谁?”
  少女飞扬的眉目微微沉敛,低头俯看她,语声温柔而幽静:“你不是想做无忧无虑的小鸟吗?”她笑着:“我是来满足你心愿的人……好人。”
  凉月下,小女孩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不停抽搐挣扎,直到全身被红血丝爬满。
  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毫无意识地睁大血红双目看着前方,殷红的眼中像反光的铜镜一样映着空荡荡的巷道。
  少女微微倚靠在身后的青砖石墙上,语声亲和地微微笑道:“你现在是小鸟了,没有思想,无忧无虑,可以自由地飞。”
  那小女孩真的张开双臂,像小鸟一样轻快地蹿上了屋顶,无知无识地向前“飞”去。
  .
  阵中困兽之息已经消失,骑在马上的青衣人冷面沉眉:“能在我石阵中穿梭来去将人救出,近几千年来唯有魔界所得的那柄名为‘虚空扇’的法器。那魔是现下魔界的少君。”
  天枢、天璇、天玑三人一齐被伊吕从阵中召出,闻言都在皱眉:“要与魔界为敌么?”
  “藏息入城,魔化不死骑,犯我东灵,闯我彝城,此魔已然与我等为敌。不论我们要不要与他为敌。”说罢冷望眼前阵眼,命天枢领数列不死骑在此留守驻扎。“天璇、天玑随后轮流来替天枢。”
  “是!军师!”
  伊吕正欲勒马回身,一名背负双剑的少年飞身而来,单膝跪地语声急促:“军师!不好了!城中有许多百姓染上了不明之毒!”
  伊吕与天璇、天玑、天权被两列不死骑所围,快步走在彝城长街上。
  街道两旁都是被不死骑狠狠压制住的疯病百姓,他们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在喋喋不休,有的在嘶吼咆哮,露在外面的肌肤上随处可见细密爬满的红血丝,双目如血,如陷瘴梦中。
  有百姓急欲冲向自己的亲人,被不死骑强硬挡住,拖抱着远离。更有百姓吓得瑟缩不已,躲在家中门窗紧闭,只敢透过窗缝哭着张望外面一眼。
  一片惊声、嚎叫、哭声回荡在长街上。
  伊吕径直走向蹲在几名疯病百姓面前查看他们双目的红衣女子身旁。“什么毒?”
  红衣女子回身即凛色,寒声怒目:“很像我们在南武游历时发现的……幻欲毒。”她咬牙道:“‘她’很可能已经来东灵了。”
  伊吕顷刻厉色:“孽畜东西!我定叫她悔不当初!”
  青衣之人迅速蹲在那些红目百姓面前一个个亲自察看过他们的病状。“可有解法?”
  红衣女子摇头:“……回军师,开阳还未能想到。”
  “如何抑制?”
  “只能让不死骑先压制着他们,否则他们都已幻想自己变化成了异物,会伤人,也会自戕,他们的血只要溅到别人皮肤上那人就会中毒。”
  话音刚落,一侧一名妇人竟陡然伸手将自己右臂撕了下来。
  血花飞溅,染了红衣女子与她身旁那背负双剑的少年一人一身。
  长街上惊声四起,百姓哭叫着奔逃,语声几多凄惶惊惧。
  那名为开阳的红衣女子和身旁少年动作一致地抬手抹去了脸上所溅的血。开阳复道:“和其他的毒一样,对我们没用。对不死骑也没用。”
  伊吕脸上也溅了一滴,双剑少年动作迅速地伸手为他抹去了。
  “开阳和天权先回院子里换身衣物,避免不慎传给接触到的百姓。”
  “是,军师!”
  “天璇和天玑去找玉衡要几个空置的别院,将已经中毒的百姓安置进去,派不死骑看管照看。”
  一直驻立在青衣人身后的一男一女抱剑应声:“是!军师!”
  但形势远比他们所见得要严峻、残酷。
  伊吕接了一瓶自戕百姓的血正欲起身,远外一堆对着中毒疯病者哭喊的百姓中,突然有一人仰首一声嘶嚎,下瞬眨眼间满脸血丝,双目赤红,随即不待铁甲人向她扑去,她整个人像烟花一样炸了开来,血花如注,四射而出。
  伊吕、天璇、天玑俱瞠目。
  “啊!!!!”一瞬间,百姓惊叫着四窜逃离,彝城长街顿时大乱。
  远而又远的一棵老树上,厉鬼敛了一身鬼气伸手紧紧按在自己心门上,满目心疼痛苦地看着那立身而凛的青衣人,语声压抑:“这仅仅是第一步啊……我的伊吕,你别太难过,我总要让你绝望的。”
  .
  城门外,鬼王、裴焱几人听红珠四人说完城中情形,面色无不惊变。
  “身为初帝,他竟使出如此残害百姓的阴毒之计?!”鬼王盛怒:“此厉鬼本王誓要杀之!”
  魔界少君眸中幽色一闪而过,下瞬将脸上悠然肆意之笑不着痕迹地收起,回看众人便道:“如此境况,我等不若就计利用、引导一番,使彝城的守阵自破,让我等趁机进入城中对付厉鬼,救出魑将,顺便也救救百姓。”
  鬼王、裴焱几人听他道出此话,眸中皆有些疑怔。君怀远便问:“怎么利用、引导?”
  “便说城中之毒是我等所为,百姓若不想死,便交出伊吕。”魔界少君挑眉:“或杀了伊吕。”
  鬼王无由一震。众皆窒声。
  孤尘仙君回看魔界少君:“伊吕是道人,一符能生风雷火电、能定邪祟驱百鬼,寻常百姓近不了他的身。害他或杀他,都不能成。”
  “或许是的~”魔界少君笑了一声:“所以此举只是引导,引导百姓和伊吕之间的冲突。”
  罗歙续道:“既然守城石阵我等在城外破不了,那便只能从城内入手~伊吕之阵固然强大,但他终究只是凡人,布阵也是凡人的手法,会有阵眼、阵心、阵位,一个向外能拦六界妖魔的杀阵,其阵眼所在,只能是城内。”罗歙挑眉:“百姓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冲突之下,都不妨碍他们去破坏城中可能是阵眼或阵位的所在。”
  裴焱蹙眉:“但百姓并非伊吕对手,若因我等引导惹怒伊吕……”
  “呵~”魔界少君轻笑了一声:“本少君觉得雨凌君多虑了,伊吕所布守城石阵的目的是什么?”他道:“守城。守的难道是空城吗?自然不是,他在护卫彝城,也护卫彝城百姓,护卫百姓的守阵被百姓摧毁,他难道还能杀了百姓泄愤不成?如此岂非本末倒置~”
  众人听罢尽皆默声。眸色有些复杂。
  鬼王手握战戟,却是凝滞在了原地。
  伊吕……这个名字……
  .
  传闻一起,即传遍整个彝城。
  妖魔肆乱、施毒害人,逼迫交出伊吕先生,否则下毒不止,直到全城百姓无一人幸存。
  好不容易由伊吕和城吏安抚下来的百姓开始窃窃私语。
  “是伊吕先生惹怒了城外的妖魔吗?所以引来了这场祸事?”
  “只有交出伊吕先生才能让妖魔别再下毒,才能扼制这场毒疫吗?”
  “伊吕先生不是说彝城有守护阵法,城外妖魔伤害不了我们吗?”
  那背负双剑的少年天权给安置在别院里的百姓一碗碗送药,听闻议语,手中药碗捏得极紧。
  “这毒不是城外妖魔所下,他们入不了彝城,也下不了毒,毒源必在城内。”伊吕平声诉与百姓:“我与城吏已在排查,会尽快寻出毒源所在。”
  “可城外的妖魔已经承认是他们下的了!”
  “对啊!伊吕先生……你救救我们吧……”
  一旁站立在伊吕身侧的天璇冷冷出声:“你等是相信城外妖魔之言还是相信先生?!此时此刻又想让先生怎么救你等?!”
  “先生现在所为,就是在救你们!”天玑回看街道两旁那些小心躲在屋中的百姓冷肃道。
  伊吕默然一瞬,再道:“解药已在研制,不必过于忧惧,城中中毒者皆已被隔离在城南别院中,你等只要配合排查出毒源所在,便能安然。”
  突然远处一屋中,一名百姓探在窗前的脸上瞬间爬满红血丝,尖叫一声吐血倒地,抽搐不止。
  是毒源出现!
  天璇、天玑立时飞身上前,但见一道身影迅速从屋后掠出,二人眼神一厉,纵身便追。
  “啊啊啊!!!”百姓未能看见屋后掠出的身影,只听见了吐血百姓的尖叫,看见了他脸上瞬息间爬满覆盖的红血丝。“是妖魔……是妖魔在下毒!躲在家中也没用!都要死!我们都要死——”
  伊吕沉凛寒目,召来铁甲人迅速将那名中毒的百姓带去别院,洗净血痕。
  群情惊惧,百姓躲在家中抽噎哭泣,吓得不住发抖。
  有人哭嚎:“伊吕先生救救我们吧!?我还未娶妻……我不想死……伊吕先生救救我们吧!!!”
  “伊吕先生为什么不出城去阻止那些妖魔!求求先生让他们不要再下毒了……求求先生救救我们!”
  “我的孩子们都还小……我不能死……不能死啊!先生为什么不能救救我们?!”
  他们透过窗缝看着层层铁甲人护卫中的伊吕,突然往城外冲:“我不要等死!我要出城!是因为伊吕先生在城中妖魔才会来下毒……只要出城我们就安全了……”
  伊吕原本寄灵于铁甲人身上正同天璇、天玑一起追踪那毒源身影,听闻百姓所言,眸色一凛。
  “守住城门,彝城百姓均不得出。”
  铁甲人立时分散去拦出城百姓。
  “为什么!”百姓哭喊惊声:“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去!我们要逃命!在城里都会被毒死!我、我不想死!”
  伊吕回灵而返,迅速诉与百姓:“此毒并非中毒后一定立时发作,亦有人数时、甚至数日后才毒发,倘若放你等出城,更多人会被染上幻毒。”
  百姓听完仍往城外冲。
  “我没有中毒!我没有中毒!”
  “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我不想死——”
  “不肯救我们!还不准我们出城逃命!你……你想害死我们!”
  伊吕复又寄灵去追寻下毒之源。
  天璇、天玑飞身而返,满面惭色地对着伊吕摇头:“是我二人无能。”
  伊吕紧闭的双目蓦然睁开:“我已然知晓下毒的是谁!”
  天璇、天玑一震:“是谁!”
  “夜鹘!”伊吕冷寒道:“城外寄灵所见,手握人皇战戟越过我等号令不死骑的必是此女。”伊吕语声复而更冷,冰寒刺骨:“我早该想到……她既已化身为鬼而来,必不会与我善罢干休!方才灵识所感,隐遁而离的是一只附身在凡人体内的厉鬼……”他忆起铁甲人一瞬间离近于她时,猛然涌上心头的熟悉感:“以厉鬼之身潜入城中为恶……除却此女,再无旁人!”
  天璇、天玑面色俱是铁青:“这个忘恩负义、蛇蝎心肠、狼子野心的女人!”
  伊吕领着他二人迅速回往古院:“以我之血画符可挡此鬼,命玉衡、瑶光回古院助我。”
  “军师是想?!”
  “待我等三人绘符后,将符纸分发予百姓,贴于门墙之上,厉鬼便不能入而下毒,即便她附身在凡人体内。”伊吕沉冷道:“随后你二人再领不死骑于城内追踪此女,便会容易得多……待将其抓住,我再将她附体之魂抽出,杀之!”
  “是!军师!”
  却未料到,百姓拿到符纸竟将其撕毁,根本不愿贴于门墙上。
  天权去往别院给中毒者送药,却听见他们发狂一样推搡着看管别院的不死骑。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把伊吕交出去!把伊吕交出去!”
  “是他得罪了城外妖魔!只有把他交出去我们才能活命……”
  “只交出伊吕一人就可换我们这么多人的性命!为什么还不将伊吕交出去!!”
  “先生不是一直在护卫彝城吗?!为什么这一次不愿救救我们!?求求先生出城去吧!为了我们出城去吧!”
  天权端着药碗的手颤抖不止,险些将药碗捏碎砸烂,他冷冷看着那些百姓,双目通红溢满血丝:“你们凭什么要求先生为了你们把自己送给妖魔?!知晓先生一直在护卫彝城,你们又有何脸面来说出这样的话?!”
  中毒未死的百姓满面疯狂,拼命抓咬踢蹬被铁甲包裹的不死骑,有些再次毒发,蹿跃而起更向天权扑来。
  少年背负双剑冷立在那,手背上青筋满布,只待其中一个百姓扑跃到他面前时毫不留情地将那名百姓一脚踹了回去!
  回到古院,天权胸口仍起伏不止:“军师!我们不要再管这些百姓了!随他们去死!”
  伊吕面不改色,只向一旁不停试药尝药的红衣女子平静问声:“解药还有多久能研制出来?”
  开阳头也不抬地迅速回:“已然试了几味新药,虽不足以解毒,但服者病况都有好转,有延缓之效,我的方向没有错,再给我一日时辰……”
  “好。”伊吕点了下头,因失血过多面色有些苍白。他转向天权吩咐道:“将不愿贴血符的百姓人家强制贴上血符,再派不死骑驻守门前,每日送上水食,不准他们离开家门,更不可出城……”
  话音未落,脸覆玉面的青年快步行来:“军师,有一名不死骑于城门出口阻拦百姓时身上铁甲衣突然脱落,百姓见到内里不死骑的真容了……”
  伊吕冷白的脸上一瞬间更冷,他凝声静问:“……百姓做了什么?”
  瑶光咬牙,玉面下的声音冰冷而颤簌:“他们将街上不死骑的铁甲衣全部扒了下来,发现其全部为‘枯尸’但不会还手……用火在烧街上的不死骑。”
  开阳、天权猛地抬头看向瑶光,伊吕本就苍白的面上一瞬间褪尽血色,他滞声:“把不死骑全部召回,予以避火符后再……不……让天璇、天玑去将避火符置入不死骑口中,唤来城吏一起拦住逃离出城的百姓……”
  瑶光冷凝道:“城吏已经不再听命于我等,他们与百姓一起在烧杀不死骑……”
  天权怒极瞠目:“这帮狼心狗肺的畜生!知不知道这些不死骑都是他们的——”
  瑶光打断了天权的话,抬头便看伊吕:“我已经绘制了一百避火符予了离此最近的不死骑,召他们赶来护卫古院。”
  伊吕听了一怔。
  开阳抓着药草的手猛然收紧:“护卫古院是什么意思?!”
  瑶光语声没有起伏:“有一部分百姓举着火把正往古院而来。他们要抓先生出城去交给城外妖魔。”
  “哈!”天权气笑了,猛然间震怒扬声:“这些百姓……这些百姓……真的是对军师与我等能为一无所知啊!可知当年夜鹘领兵十万在此!军师只凭一人千骑便将她打得一败涂地!不伤一人便于阵中亲手取了此女性命!”
  因体内之血几乎流尽,伊吕面白若雪,澄澈幽静的眸望了一眼院中远处,便寂静道:“将那一百不死骑直接唤来此处,护卫开阳直至解药制出。”说话同时缓步行出,伊吕淡淡道:“我等先出,再试安抚百姓以留出时日;若然无用,便将百姓引离古院。”
  瑶光上前一步挡在伊吕面前:“军师已经知道夜鹘化身厉鬼就在彝城之内!古院有军师布下的层层法阵,她绝无可能进来!军师只有留在院内方可万无一失!否则出了古院,没有我等与不死骑护卫在旁,她不知会对军师做出什么事来!”
  伊吕沉目:“说到底让她得以混入城中,亦是我失责。守城石阵仍有纰漏可查,是我疏忽了。”
  说完绕过瑶光,宁声踏出院落。
  “军师!”天权、瑶光俱是震目,开阳手中药杵险些被她捏碎。
  “值得吗?这些百姓。”方踏出古院,看着面前潮水一样涌上来的百姓、及他们狰狞狂暴的神情、手中所举的火把,伊吕听见清亮的少女声音缓缓飘入耳中。“你信奉‘初帝’,千年如一日地守护他们,值得吗?”
  未待百姓冲到伊吕面前,手握血色长剑、一头白发的天枢突然飞身而落,背对伊吕挡在百姓身前,同时冷道:“守护城中阵眼的不死骑被百姓烧成了白骨,拦不住他们,阵眼被毁,石阵被破,妖魔很快就会入城。”
  “自私、贪婪、无能、懦弱……你看清百姓的真面目了吗?失望吗?绝望吗?后悔吗?”那少女之声再度徘徊在伊吕耳旁:“当年你一遍遍地对我描绘‘初帝’时,我就告诉过你……百姓不值得你去救赎,‘初帝’也不值得你去信仰。你坚信的那个存在根本只是假象,没有‘初帝’,没有那样完美的‘初帝’,有的只是世人真实的欲望……私欲是本性,没有谁能免除,初帝也不例外。你为什么不愿相信、不愿承认、不愿抛开‘初帝’……看看我呢?”
  瑶光、天权迅速自古院而出,一左一右护在伊吕身侧。瑶光察觉鬼气,双目冷凝:“夜鹘!鬼物!出来!”
  厉鬼咒怨之气猛然扑面而来,将伊吕身前、两侧的天枢、天权、瑶光一齐掀飞了出去,少女身影一瞬间逼近至伊吕面前。“伊吕,是我回来了。”
  它看着面前青衣人的眼神一瞬间温柔至极:“我爱你,伊吕……跟我走吧……城外妖魔也已赶来,他们也是要杀你,只有我永远不会伤害你、永远心疼你……跟我走,好不好?”
  .
  鬼王与裴焱几人一被红珠领入城中,便见城门一角烧成了白骨的不死骑拼命从百姓火把中挣脱出来,勉强凑回人形,以骨身推开那些烧它们的百姓,挡在自己这群妖魔仙鬼面前。
  鬼王语声凝滞,怔怔然地看着那些不死骑。
  ——它们仍在护卫百姓。
  听完红珠所诉时,裴焱便怀疑他们是否做对了。
  此刻看见城中乱象、不死骑丝毫不记百姓所为,只一意为护百姓而挡他们,心门刹时拧了一下。
  纵然是些早已失去意识的活死人,裴焱竟也没来由地为它们心疼了一下。
  如此一心护卫百姓安危的不死骑,号令它们的主人,真的会是为了自己永生不死、而拿一城百姓去试验不死蛊的人么?
  鬼王手执人皇战戟突然战栗了一瞬,眼前一幕一闪而过……是一个身披青麾的男子独自领着身后衣衫褴褛的百姓向自己所在冲来。
  灰纱缠面的年轻女鬼王忽是趔趄了一步,碧澈双眸猛然转向城中深处——那应是红珠所指伊吕所居‘古院’所在。
  伊吕……
  伊吕……?
  心下沉沉地钝痛起来,脑中纷芜一片,恍惚错乱,她像失神一样紧紧握住了手中人皇战戟,五指青白颤簌。
  霍然摇了一下头。“不准动他……”脑海中的纷乱恍怃骤然化作一股没来由的冲动,鬼王倏然抬目,语声威严肃极:“不准动伊吕!”
  声落,城中百鬼惊慑现身,全部颤抖着匍匐在鬼王面前:“愿、愿为吾王……献出力量……”万千鬼气一瞬间集于鬼王之身,罗歙“咻”的转目向她看来,只一眨眼间,黑衣女子已然消失在面前。
  魔界少君看着她的身影向伊吕所在赶去,脸色一瞬间极为难看,咬牙追着她向城中而去。
  紫霄仙子和君怀远合力将城门封锁,阻止彝城百姓将身上之毒扩散出城。
  裴焱突然有点想明白了此前觉得不对劲之处。他向前几步,蓦然转向身畔仙人道:“把百姓定住,不要让他们再伤害不死骑了。”
  红珠、无忧连带魔七公主与下界神兽犼都转目看向了裴焱。
  孤尘仙君未多言,听见裴焱所言就将袖中符文拂手间挥了出去,一一定住城中暴-乱的百姓。
  裴焱拉着他便向红珠所指伊吕的古院赶去。
  .
  以道符将厉鬼逼退一瞬的同时,那些举着火把的百姓已经冲到伊吕面前。
  厉鬼捂着胸口被伊吕血符所伤的位置,冷冷注目在那一身青衣、眉目清古雅韵之人身上。
  下一瞬万道鬼气迸发,将百姓狠狠冲撞推开,与此同时牢牢将伊吕手脚缠缚住,厉鬼身影瞬息之间重又纵掠至伊吕面前。
  “你最擅长的是阵法,习武天赋最是不足,如何会是我的对手?”厉鬼幽幽地看他一眼,转腕拿出了一颗红色丹药:“既然你不肯主动顺从,我只能让你服下这颗欲心丹,此后你便会永远听从我所言……为我生,为我死。”言罢手中丹药即往伊吕口中送去。
  “军师!!”一侧被鬼气勒缠困住的天枢、天权、瑶光齐齐眦目,无不肝胆俱裂。
  更为森冷阴沉的鬼气刹那间冲来,一把将逼近伊吕的厉鬼冲撞掀开。
  黑衣女鬼的身影瞬间出现,挥戟而临,刃风一瞬间扫过厉鬼面门,震得它心魂动荡难止。
  欲心丹滚落于地,厉鬼退避一瞬后,看着面前满身肃杀之气的鬼域之主,瞠目而狞色:“你!又来阻我!!”
  鬼王立身在伊吕面前,背对他挡下厉鬼,声冷而沉,威严凛冽:“像你这等阴毒狞恶之辈,本王誓要杀之!”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厉鬼狠狠瞪着她,十指颤簌,胸口起伏不止:“夺我人皇战戟……拦我得到伊吕……一次次与我作对……你这女鬼到底是谁?!”
  伊吕看见此手握人皇战戟的女鬼一瞬间更为震色:夜鹘在此,那此女又是何人?!
  “除了夜鹘,人皇战戟曾经之主中还有别的女子……?”一旁天枢、天权、瑶光亦是瞠目而惊,几分懵愣地看着鬼王拿在手里的人皇战戟。
  如何可能?!东灵史上拿到过人皇战戟的……分明只有夜鹘一个女人!
  伊吕倏然转目看向那附身于人体内、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阴毒残忍眼神,凝声而怔:“此厉鬼必是夜鹘,那——”
  鬼王若有所感,回头来看了伊吕一眼。
  沧海桑田已变,白朐过隙一瞬。
  鬼王看着面前之人清雅温润的眉目,一瞬间似见其舒展飞扬又沉拢寒肃之时。一颦一蹙,无不熟悉;怒骂气笑,皆似见过。
  她突然唤了一声:“伊吕……”
  闻声刹那,便似魔怔,伊吕猝不及防地陷在了那双碧澈如洗的眼眸里,心里不受控制地震动起来。他一步步走近了鬼王,然后伸手将她缠缚在脸上的避阳纱扯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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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鬼王是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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