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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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先生道:“去了就知道了。”
  阑珊翻身上车,王鹏因为刚才吃的过饱,此刻挺着肚子,觉着经不起颠簸,就要了一匹马慢慢跟着。
  一路上阑珊自忖,张先生亲自来接,怕是要带自己去见杨时毅了,一念至此,才把刚才跟温益卿碰面的那股不适感暂时压了下去。
  她心中暗暗设想见了杨时毅该如何的进退应答,想了半晌,感觉马车走的慢了,她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忽然觉着不对。
  阑珊对京内的道路并不算很熟悉,可是对于京内的各个坊的了解却比一般人要清楚的多。
  杨时毅身为本朝一品重臣,所住的自然是官员们云集的崇仁坊,往崇仁坊的路很简单,进了正阳门沿着笔直通北大道,在望见皇宫的时候右转便是了,道路很是通达宽阔,几乎没有什么杂七杂八的小巷子。
  但现在显然不是往崇仁坊,看两侧的街市布局,倒有些像是以前阑珊住过的彭利安家所在的积庆坊,而且马车显然也正西去,而不是崇仁坊所在的东城。
  阑珊看了片刻便放下车帘,事到如今,只有静观其变。
  马车又走了一刻钟才停了下来,外头王鹏已经忍不住了:“张先生,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张先生笑而不答,请了阑珊下车,才指着旁边的一座门首说道:“这是咱们大人给舒监造安排的在京城内歇脚的地方,以后您就安心住在这里便是。”
  阑珊扫了一眼那门头,旁边墙头上还有些许蔷薇花的藤枝,像是太久没有修剪,长的十分狂茂。
  “多谢首辅大人,可是……阿沅跟言哥儿呢?”
  张先生笑看向那紧闭的大门。
  阑珊看着他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忽然心开始狂跳,她忙转身往门口走去,才要上台阶,就听见大门“咔”地一声,从内给打开了。
  门扇后有一道身影就在眼前,阑珊血液一阵沸腾:“阿沅!”
  阿沅脸色本是淡淡的,突然间看见阑珊在跟前,脸上露出又是震惊又是不信的神情,但在四目相对自后,无边的狂喜从她的心中涌起来:“小……夫君!”
  她飞快地迈过门槛冲了出来,阑珊急忙拾级而上,堪堪上了最后一级石阶,就给阿沅不由分说地抱紧了。
  阑珊略略的窒息,但是!一路高悬的心却在此刻终于放了下来。
  里间言哥儿正坐在堂下的椅子上看一本书,听见动静就跑了出来,小孩一看见阑珊,双眼瞪得圆圆的,泪却先纷纷地涌上来,言哥儿喉咙里发出一声暗哑不清的叫声,拔腿往前跑来,却因为跑的太急,在院子中央狠狠地摔了一跤!
  阑珊见状忙放开阿沅冲了进去,那边言哥儿已经挣扎着爬起来,迫不及待地投入阑珊的怀抱:“爹爹……”他缩在阑珊怀中,哽咽着喊了一声。
  阿沅站在阑珊身后,早也惊喜交加到泣不成声,她掏出手帕,转头不停地拭泪。
  看到这幅情形,张先生脸上的笑也随着敛了起来,王鹏却吸吸鼻子:“真是的,弄得我都想哭了。”
  等他们一家子终于安顿下来,张先生才也进了堂下。
  阑珊的眼睛早红肿起来,因为一时流了太多了眼泪,她迎了张先生陪笑道:“让您见笑了。”
  张先生笑道:“哪里的话,好生见外,如今舒监造上了京,大家就都是手足了,正如您所见,这宅子是首辅大人给您特意安置的,以后安稳住下就是。”
  “多谢。我……何时拜会首辅大人?也好当面致意。”
  “这个不忙,大人知道舒监造受了伤,也受了惊吓,特意叮嘱让你安心调养好身子再说,毕竟嘛来日方长。”他笑了笑,又道:“这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本来安排了几个下人,是阿沅娘子不喜欢赶走了,若是有需要,只管吩咐。”
  阑珊道:“感激不尽,我们人口有限,平日里也习惯了由阿沅操持上下,不必再添人手了。”
  “也罢,”张先生不以为忤,又道:“至于舒监造的差事,大人已经提前在工部打过招呼,只等监造身子养好之后就可以去工部报到。”
  阑珊意外:“大人果然想的周到,只是我本是地方无名小吏,突然入了工部,会不会给人非议,说首辅大人任人唯亲之类?”
  张先生哂笑道:“舒监造大可不必担忧,首辅大人并不在乎这些,何况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大人只是唯贤是用而已。”
  他交代了这些,又回头看向王鹏:“至于王捕头,我想在顺天府给你寻一个本职的差事,不知意下如何?”
  两人说话时候王鹏在旁边只管听着,此刻不知所措忙看阑珊,阑珊点头,他才忙道:“好得很!还让我做公差就行!”
  “可是地方……”张先生迟疑。
  阑珊道:“这房子看着极大,王大哥又是陪我一路进京的,就留在这里,大家彼此有个照应很好。”
  王鹏大喜:“小舒,你真懂我!”
  张先生见他们商议妥当,才也笑说:“如此甚好,那么我先回去跟大人覆命了?”
  阑珊跟王鹏一块儿送走了张先生,将大门关上。
  那边言哥儿又忙跑过来,像是怕她会不见似的。
  阑珊俯身把他抱起,只不过这孩子毕竟正长身子,她又天生力气小,只抱了一会儿就摇摇欲坠东倒西歪,王鹏在旁看的捧腹大笑:“你赶紧放下他吧。”好歹过来把言哥儿接了过去。
  王鹏领了言哥儿到一边儿去,阿沅才得了闲:“你瘦了这么多,头又是怎么了?”
  之前阑珊特把夫子巾往下拉了拉,遮住半个额头以及伤处,方才乱动的时候露出纱布一角,便给阿沅看见了。
  阑珊不敢把遭遇严老大的事详细跟她说,只道:“路上遇到点小事伤着了,看着吓人,其实没大碍的。”
  阿沅早又掉了眼泪:“都怪我跟言哥儿拖累了你。”先前阿沅给张先生带着上京,她知道事情不妙,找了许多次机会要逃,只是张先生为人缜密警觉,竟是毫无办法。
  阑珊道:“胡说,就算不是你们,难道他们会放过我?自然还有一万种法子。”
  阿沅拭干了泪:“之前安排我们住在这里,还有几个下人,我看那些人,多半都是他们的眼线,便让我骂了一顿,都撵走了。”
  “干得好,”阑珊笑道,“我猜就是如此。”
  阿沅的脸上浮现一丝晕红,却又靠过来,哽咽着低声说:“这次吓死我了,生怕再见不到你了。”
  阑珊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别胡说,我就算爬也会爬过来跟你们汇合的。”
  阿沅才要笑,却又伏在阑珊肩头,失声痛哭了起来,连日来的委屈担忧都在泪水中一泻而出。
  此后两天,乃是阑珊所过的最安静无事的两天了。
  阿沅每天早上去菜场买些补品菜蔬等物,药疗跟食补双管齐下,立志要将阑珊的肉补回来,伤尽快养好。
  阑珊吃的毕竟有限,言哥儿又小,反而把王鹏得了意,跟着吃的风生水起,也跟着长了不少膘。
  幸而上京前林知县慷慨送了不少钱银,王鹏毫不藏私,连同自己的体己一块儿都拿出来给了阿沅,只说是他又吃又住的补贴了。
  虽然这数日无人来打扰,但阑珊时不时地会想起荣王殿下跟杨时毅,她觉着自己像是风箱里的老鼠,给夹在这两个人之间,何况还有个大大的隐患,还是三十六计尽快找机会开溜为上策。
  这几天,阿沅旁敲侧击的,从王鹏口中打听到泽川发生的事情,偷偷地又掉了很多泪,阑珊察觉,更加不敢告诉她赵世禛已经知道自己身份的事情。
  眼见阑珊的伤好的差不多,已经可以揭去纱布了,人也恢复了精神,这天,张先生终于来到,要带阑珊去工部报到。
  去工部的话阑珊倒是并不打怵,她心中唯一惴惴的,是永和楼上那惊鸿一瞥的身影。
  谁知道怕什么偏偏就遇到什么。
  杨时毅把她安置在工部营缮所,担任的是所丞一职,是正九品的官员,虽然在官员浩若繁星的京城里差不多算是最底层的了,可对阑珊来说还算不错,毕竟她原先是是无品级的监造,如今却是正经官员了,而且手下还有两名副使。
  何况有张先生作陪,首辅大人威名为靠山,但凡她所到之处工部上下看待她的眼神都格外不同,连高她好几级的主事、员外郎等都十分客气。
  按理说阑珊官职低微,能见工部主事认个脸熟已经是可以了,不料张先生道:“对了,还有个人你得见见。”
  阑珊正觉着不用跟那个人照面,暗暗庆幸,听了这话心又提起来:“是谁?”
  张先生道:“是营缮司郎中温大人,他是正五品的官儿,你的上司,最重要的是他也算是首辅大人的嫡系,你同首辅大人的关系不一般,来了这里,自然不能不见此人。”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一处院落外,阑珊正心里烦乱,就听到里头那熟悉的声音肃然道:“不要跟我打混!本来在腊月之前就应该大有进展,如今一再贻误工期,你却还有脸来跟我要钱!”
  张先生闻言止步,回头对阑珊笑道:“咱们来的不巧了,温大人正发脾气。”
  有个低低的声音试图辩解:“大人,这个真的是有缘故的,那些工人不肯动,我也没办法……”
  那人却不由分说:“闭嘴!是你负责的你就要处理妥当,再给我推三阻四找借口,你就不必在工部混了!出去!”
  不多会儿,果然见一个身着正七品绿衣官袍、身材微胖的青年走了出来,圆胖的脸上满是悒郁忧愁,见了张先生才忙站定:“张大人,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张先生笑道:“我正找江所正呢。”他指着阑珊道:“这是新来的舒所丞,以后就拜托江大人多加照拂了?”
  江为功扫量着阑珊,眼中透出惊疑的光芒:“早听说张大人要送一位才俊过来我们营缮所,就是这位?果然……果然生得仪表非凡。”看在张先生面上他勉强吹捧了这句,又拍着手中的卷宗,回头看了眼院门处悻悻道:“我自然是有心照拂的,只怕我也泥菩萨过江自身先难保了。”
  正在这时侯,门口温益卿的声音传出来,阴沉地:“你说什么?”
  江为功闻声吓得飞窜,微胖的身形居然非常灵活,一会儿就消失在众人眼前。
  江所正拼命逃窜的时候,从院门口有一道身影走了出来。
  同样的官袍在他身上,却穿出芝兰玉树似的感觉。
  终究还是碰了面。
  这次没有筷子再给她摔了。
  阑珊身不由己跟温益卿四目相对。
  永和楼里,姚升询问掌柜温益卿为何前去等话,阑珊在旁听的分明。
  真是……万箭穿心啊。
  温益卿之前去彭家的时候常给她带那些好吃的,原来这习惯他如今还有,只不过那殷勤的对象换了个人而已。
  这么想来,之前他对自己的那些好,不是因为她是特殊的一个,而只是凑巧罢了。
  她知道自己该认清这个事实,也坦然的接受,但是这感觉太难过了,就像是、又经历了另一次新鲜的背叛。
  她受不了这种感觉,甚至觉着双眼都在焦灼的发疼,只能缓缓地低了头。
  温益卿蹙了蹙眉,对张先生道:“这就是晏老先生的关门弟子?”
  “是,特领了来跟温大人过一过眼。”张先生转头对阑珊道:“以后在工部就多靠温大人照拂了。”
  温益卿淡声道:“他能不能在工部立足,不是看谁的照拂,是看他是真有才干还是草包一个。”
  张先生挑眉。
  “不过既然是首辅大人的意思,那就留着吧。”温益卿眼中掠过一丝不耐烦,看也不肯多看阑珊一眼便要转身。
  “温大人。”背后一声唤。
  温益卿回头,却见是仍旧躬身垂首的舒阑珊:“怎么?”
  阑珊笑了两声,道:“小人虽然远在京城之外,却也听说过有关温大人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温益卿脸上的鄙薄已经漫溢:“莫非你以为阿谀奉承几句,我就……”
  “并非阿谀奉承,只是表达小人心中的敬仰而已。”不等他说完,阑珊已经打断了他的话头,她揣手笑道:“听说温大人的师门是之前工部二成的计大师,但您本人却给首辅大人看重,首辅大人恰是晏老先生的弟子,温大人以一人之身,兼具两家之长之青睐厚爱,左右逢源的,真是令人羡慕非常,啊对了,温大人还是本朝驸马,金枝玉叶,想来这满京城内的人都比不过温大人这般好运,真是让人望尘莫及……怪不得人家都说,为人当做温大人!”
  温益卿愠怒:“你说什么?!”
  张先生吃惊地看着阑珊,他的印象里这个人一直是与人为善,说话带笑,可是现在……又是怎样?
  温益卿身为计成春的弟子却给晏成书的弟子重用,新婚夜死了原配又飞快地尚了公主,这些事虽是事实,但是连在一起说却并不好听。
  虽然京城里私底下也有人说温益卿攀龙附凤,可是敢当着他面儿说的却没有一个。
  但今日这惯例显然已经给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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