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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灼知道自己在做梦。梦里画面,是自己初到上清界时场景。
  她从下界历劫而至,模样不免显得狼狈了些。
  梦里她的身子也很疼,是浑身都疼。
  那时的她在通关之际受伤,看着不免有些狼狈。
  可饶是如此,沈灼那一双明澄的眼却坚定如初,漆黑的瞳孔之中闪烁着一点火光。那点火光,是源于她骨子里灼热的爱,以及那么一点点的希望。
  她手臂伤痕累累,甚至连法剑都失了。可沈灼疼得发颤的手掌中,却犹自死死攥紧一枚炽红若血的幻羽。
  因为那片幻羽,是一个凭证。
  似她这般凡俗之躯,到达上清界也并不容易。
  此刻鲜血顺着沈灼手指淌落,将她手中紧紧攥着的幻羽染得更鲜艳几分。
  等她到了上清界,迎接沈灼的却是一场雪。呈现在沈灼面前的,竟是一个晶莹剔透的世界。
  可沈灼却没心情欣赏这份美景。
  白雪纷纷扑面而来,冻得沈灼身躯轻轻发颤,使得她行动更加吃力。
  沈灼拖曳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向前走,伤口渗出点点嫣红。
  那些鲜血滴落在雪白地面上,就像一朵朵殷红的血梅。
  然后她就看到一片梅林,那梅花一片片宛如云霞,几位修士在此相聚。他们人在梅林之中,观之宛如仙人,偶尔的轻笑声也宛如脆玉清击。
  上清界的修士打扮自与凡俗不同。他们衣饰追求古风,男子长冠阔袖,女子批帛落地,说话嗓音也是十分动听优雅。
  沈灼来时候,他们正在梅林品茗。
  一时间沈灼被他们风采所慑,想要问个路也还需要酝酿一下情绪。
  然而还没等沈灼将情绪酝酿好,已有一道放肆的嗓音开始对沈灼开嘲讽:“哈,我等在此品茗,竟让一个下界俗修搅了兴致。”
  亭中那几位修士都笑起来,其中最美的一位女修也似乎浅浅一笑。
  上清界的修士无论男女皆姿容出挑,所谓修士无丑人,便是这个道理。饶是如此,那位女修也出奇貌美,让人一眼便留意到。
  不过那女修容貌虽美,性子似乎颇为冷傲,只浅浅一笑,并没有太多言语。
  反倒一旁一位粉衫少女脆生生说道:“好了姜重,何必让一个俗修搅了我们兴致,她跟我们也不相干。”
  那叫姜重的男修性情似乎有些乖戾,大约也不屑做个翩翩君子。他英俊面颊之上透出几分不屑厌意:“下界修士好生没趣,瞧着如此污浊。他们大抵心性贪婪,必有所求,来了上清界,也是搅了咱们清静安宁。”
  听他口气,似对于下界升上来的修士早有不满,故而有意发作。
  说到这里,姜重手指轻轻一挥。
  气劲流转间,一枝沾雪的梅花顿时落在姜重掌中。梅蕊吐香,他白玉似的手掌握着墨色的花枝。姜重那英俊面孔被梅一衬,更像是高洁不染尘的仙人。
  姜重姿态高冷,眉宇间也浮起几分如雪寒意:“你们又怎配到此。”
  沈灼瞧着他一身整整齐齐,连衣服角也干干净净,不沾一点尘埃。这上清界的男修手中比着沾雪的清梅,却将自己践踏到泥地里,贬得一文不值。
  然后沈灼慢慢站好,抚顺了自己衣角。
  她束发的钗在通关时候掉落,所以此刻头发乱蓬蓬的散着。
  如今沈灼就伸出手指,一圈圈的缠着脸边头发,轻轻的扯了一下。这种动作,让她添了几分少女的娇憨。
  沈灼浑身都疼,却轻轻的笑了笑。当她笑起来时候,姜重突然发觉这一身血的女修,竟是个长得还不错得姑娘。
  “当然是因为我努力修成了内丹,靠实力飞升至此的啊,我可真是好辛苦——”
  然后沈灼开始茶言茶语:“不过比不上你们上清界修士幸运,生来不必自己结丹。据说你们内丹不必修炼,吞服丹果便可生出。我们这些凡俗修士,是要辛苦一些,还要担心自己有没有天资,够不够勤劳。”
  她这番言语,自然惹得上清界修士不快。别人也还罢了,那模样生得最美的女修却似尤其不高兴。那女修本来一句话也没有说,此刻蓦然嗓音微扬:“真是言语轻狂,不知安分,竟如此羞辱上清界修士。”
  美人儿说话声音就是不一样,那嗓音又清又脆,煞是好听。
  姜重的脸色本阴晴不定,听到女修的话,也是怒意顿生。
  不过这位乖戾修士此刻的愤怒也是漫不经心的。因为眼前的沈灼是那么样弱小,就好像地上一颗石,一粒砂。
  姜重极随意的一拂手掌间的那枝梅花。
  他不过让那粒尘埃离自己远些,莫要挨着自己。
  然而他这轻轻一拂,对于沈灼而言就是滔天巨力,能让自己粉身碎骨。
  姜重眼底却泛起的漠然,他未必不知道沈灼会粉身碎骨,可那又如何?这也并不是一桩值得关注的事情。
  劲风刮过沈灼的耳边,发出了尖锐刺耳之音。那声音使得沈灼脑子嗡嗡的响,全身撕裂般的疼。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淡紫色的清圣背影便出现在将被撕碎的沈灼跟前。
  他长袖一挥,整个世界便清静下来,那些刺得沈灼脑仁疼的嗡嗡声也一下子消失了。
  她听到少年如玉石般冷漠嗓音:“上清界中,不允私取别人性命。”
  沈灼只闻其声,便觉得一股冷意透骨而来。那时她尚不知晓救下自己的是上清界圣子萧雪元,可已经觉得那人寒意极重,颇具威严。甚至连之前张狂的姜重此刻也不好放肆。
  “师弟,姜重一向随性,也许举止失当,却并非故意。”
  生得最美那位女修忽而开口,替姜重求情。她说话似有些分量,圣子身上冷意也淡去几分。
  萧雪元嗓音添了些许暖意,轻轻一点头:“师姐,我知道了。”
  他的那位美人儿师姐不知想到什么,蓦然冉冉一笑,面颊红了红。
  这几人眼中,自然并没有沈灼。就连萧雪元,也只是为了维护上清界的秩序规则而出手。
  沈灼胸口泛起了阵阵燥热,忍不住咳出一口口鲜血,染得胸前衣衫一片殷红。
  奇妙的是,此刻她握于掌的幻羽忽而有了异动。
  那片羽毛化作一片红光,直直飞向了圣子。
  萧雪元这才忽有所感,转过身来,让沈灼看到他的脸。
  那张脸清冷高傲,俊美无双。
  沈灼怔怔瞧着,旁人以为她被萧雪元容光所慑,所以瞧呆了去。萧雪元有仙人之姿,这也不足为怪,甚至有人嘲讽似嗤笑一声。就连萧雪元也轻皱眉头,生出几分不快。
  可这张脸却让沈灼觉得陌生,和记忆中大不一样。
  但幻羽所示,就是他了,绝不会假。这又让沈灼心尖一酸,想要流泪。她辛辛苦苦来上清界,不就是为这个?
  “阿灼,阿灼——”
  有人亲亲热热的唤她名字,一派热切看着她。
  不像啊,真的不像。沈灼吐的血更多了,她伸手捂唇,掌心一片殷红。
  然后沈灼就猛然睁开眼,从往昔旧梦中醒过来。
  刚才梦到的,是以前的事了。
  那时她才刚刚飞升到上清界。
  此刻她躺在玉床之上,一片肌肤生出燥热,额头却生出层层冷汗。她双颊被烧得通红,浑身都疼。
  沈灼所躺玉床,乃是珍稀的温凉玉所制,能调节修士功体,本来便是稀罕物。以此等稀罕玉石制床,再点缀宝石珠玉,此床对于修士而言也显得过于奢侈。
  就像现在,沈灼疼得额头发烧,这温凉玉床却不觉从中透出缕缕清凉,以做舒缓。
  这等宝贝,原是她不配躺的。
  不单这张温凉玉床,这房间里摆设,哪个不是稀罕之极。
  可沈灼的心却很凉,一股灼热的怒火在她心口流淌。
  她手掌吃力颤抖,想要支撑起身,却连这都做不到。
  有人为她换了一套衣衫,也将沈灼从头到脚打整得干干净净。
  她小腹处被银鲛纱缠了一层又一层,可犹自有鲜血从包扎处渗出。
  那里原本有一颗内丹,可现在却是没有了。
  这个房间是萧雪元的居所,大约也还是沈灼第一次入内,还躺在圣子才有资格躺的温凉玉床上。也许因为萧雪元心中有愧,竟将如此恩宠赐之。
  “阿灼,你醒了。”
  服侍萧雪元的仙婢珊瑚轻巧掠来,瞧着沈灼伤口渗出的鲜血,不觉眉头一皱。
  “你身上有伤,怎可随便乱动。待会儿,仙君必会将我见怪。”
  珊瑚嗓音里也添了些嗔怪之意,倒似怪沈灼不该让她为难一样。
  身处萧雪元房间,珊瑚也不免生出几分紧张。
  萧雪元素有洁癖,怎会让旁人睡他的床?珊瑚服侍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沈灼一身血腥气,仙君也不怕房间里沾染了血腥气。
  “我虽是服侍仙君的婢女,平时不过趁仙君不在时,来这儿扫扫灰尘,也不能久呆。这次仙君却将我留下来,让我照顾你。阿灼,你真有福气,仙君还从没对谁这么恩宠过。”
  珊瑚越说,眼中羡慕之色越浓。
  可她话语忽而一顿,没继续说下来,只因为沈灼在哭。
  受伤的女修仿佛根本没听到珊瑚说的无聊话,她双手死死攥成拳,轻轻颤抖。
  沈灼眼底有着一抹火光,泪水一滴滴从她眼眶里掉落,好像珍珠似的。那一颗颗发涩泪水滑过她苍白面颊,纷乱散入沈灼鬓发间。
  可能沈灼想靠自己坐起来,却无力为之。
  腹部缠着的轻纱散开一团殷红,那团殷红犹自不断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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