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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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打开,后又掩上,顾韫章静站良久,转身,敲着盲杖往外去。
  苏细正趴在窗户口,瞧见男子从书房内出来,赶紧矮身躲了回去。待她再次往外偷窥之时,那边顾韫章已行到青竹园门口。
  走的这么快?
  苏细疑惑蹙眉,然后提裙跟了上去。
  夜已深,春日渐浓,四处百花争艳,芙蓉满路,青藤满架。男子走的不快不慢,始终与苏细保持三丈距离。
  苏细跟在顾韫章身后,看到他在月光下摇曳出来的颀长身影。黑暗缓慢笼罩,男人身上的靛青色春袍似乎变成了昏暗的黑。那一瞬间,苏细有些恍惚,她盯着顾韫章的背影不敢眨眼。
  仿佛只要她一眨眼,前头的男人便会转身,朝她露出那张诡异的白面具。
  苏细用力摇头。她怎么总是将顾韫章与那白面具联系在一起?上次不是已经试探过了吗?难道还要再试探一次?
  苏细用力咽了咽口水,回神之际才发现自己因为紧张,所以不知何时折断了身旁的一枝芙蓉花,幸好前头的男人没听到。
  苏细扔掉芙蓉枝,放轻脚步,跟在顾韫章身后,来到了祠堂。
  顾家祠堂不似别家那般被照料的雕龙画凤,富丽堂皇。它只保证香火不断,有人看顾而已。且祠堂古朴老旧,与群墙鎏金,金碧晶莹的相府形成鲜明对比。
  那蓝衣老媪看到突然出现在祠堂的顾韫章,也不慌张,甚至露出一副熟稔之相,恭谨行礼道:“郎君来了。”
  “嗯。”顾韫章抬脚,跨过面前祠堂门槛,敲着盲杖,进入祠堂。
  苏细站在不远处,盯着祠堂内看。
  顾韫章就那么站在众多祖先牌位面前,仿佛“看”着某一个地方,又仿佛没“看”。
  老媪不知何时已消失。
  苏细想了想,提裙步入祠堂,小心翼翼的出现在顾韫章身后。
  男子毫无所觉,他提袖弯腰,席地而坐,然后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巴掌大的香炉置于面前。顾韫章摸索着打开香炉上头的小盖,又从宽袖暗袋内取出熏香,轻轻撒入,再合上。
  香炉内似有残存断香,片刻后,青烟袅袅而起,氤氲如雾。
  苏细蹲下,“只有香,没有纸钱,是不是不妥?”
  男子似乎并不惊讶苏细的出现,他就那么安静坐着,仿佛入定。苏细觉得今夜的顾韫章好像有些地方不一样,但具体的,她也说不出来。
  苏细又道:“今日是谁的祭日?”
  “没有谁。”顾韫章摇头,然后道:“那个人,不喜钱物。”所以才不烧纸钱的吗?
  苏细托腮,转头朝顾韫章看过去。男子的脸浸在熏香之中,淡薄宁静,悠远脱俗。
  香炉内的熏香渐渐消散,从丰厚绵延到断断续续再到细小如尘最后消失无踪。
  顾韫章垂首,收起香炉,然后突然道:“今日娘子真是令我吃惊。梁氏可从来没吃过这种亏。”
  苏细一愣,才想起来顾韫章说的是“回门”一事。“其实我也是瞎猫碰死耗子。她那是被我喊懵了,这种招数呀,只能来一次,第二次就不灵了。”
  说到这里,苏细想起今日自己所作所为,想着幸好这人瞧不见,不然她的脸可就丢大了。苏细摸了摸自己尚在的漂亮脸皮,异常欣慰。
  摸完了脸,苏细也不嫌地脏,径直坐到顾韫章身边,靠着他,问,“那是什么?你们顾家祠堂里怎么摆一块破铁?”
  “呵。”听到苏细娇娇俏俏的小嗓子,顾韫章轻笑一声,道:“那是先帝所赐丹书铁券。”
  苏细面色一红,起身凑近细看。
  方才被她认作的破铁的那块东西呈筒瓦状,被供奉在主位,上头还有密密麻麻整整占据了一面的红色文字。
  “顺德三年,顾若君,骠骑大将军……”年代久远,苏细已认不大清上头的字。
  身后突然有人贴上来,凑着她的耳朵,轻声道:“这是我父打赢了与大金的第十三场胜仗之后,先帝所赐。丹砂填字,以铁为契,以金为匮,以石为室。先帝曾当面夸赞我父,世间神勇第一,乃大明战神。可这世上,又有谁是真正的神呢。”
  男子贴得极近,苏细只觉得耳朵酥酥麻麻的像是落了一只蝶儿。她下意识偏头,正对上那双蒙着白绸的眼。
  如此凑近了,虽隔着一层白绸,但苏细却看清楚了。顾韫章的眼睛是闭着的,那淡淡的双眸轮廓只有凑近了才能看出少许。眼窝有些深,像弯月似得漂亮。
  男人俊美至极的脸近在咫尺,吞吐之时,有热气喷洒在苏细面颊之上。
  小娘子臊红了脸,眼睫颤抖,双眸氤氲。她的视线落到男子正说话的唇上,唇形完美,颜色浅淡,虽透着一股一本正经的冷漠端庄,但因着原本男色,平添几分艳色。
  美色当前,惑人心神。苏细屏住呼吸,悄悄矮身,想从顾韫章身前移开。
  顾韫章站在那里,恍若无觉,突然伸手,自苏细腰侧擦过,准确的触到那块丹书铁券,将人虚圈在怀中。
  苏细下意识浑身一僵。男子的指尖虽只擦过衣料腰带,但她的细腰仿若被火撩过一般。
  “我父亲是在十五年前大明与大金交战时殉国的。”男子指尖摩挲着丹书铁券,语气轻缓。
  苏细偏头,盯住那指尖,心神随着那指骨分明的手轻轻颤动。她咬唇,用力扇了扇面颊上久不褪下的热度,努力平静道:“我记得。听养娘说,那年抚顺大战可是死了好多人,素弯也是那个时候被我娘亲救的。”
  “抚顺之战,功臣亦有赐者。如今朝野上下,拥有丹书铁券的只有两人。一人是我父,一人是卫国公。”
  面对男人的面不改色心不跳,苏细直觉自己心跳如擂鼓。她不知顾韫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那这玩意有什么用?”
  “丹书铁券,传于无穷,除谋反大逆,一切死刑皆免。”
  “哦,哦……”苏细脑袋混沌,根本就听不见顾韫章在说什么,她看着男子近在咫尺的脸,突然发现了他微不可见勾起的唇。
  这是在……偷笑?
  苏细瞪大双眸,猛地抬臂,压住顾韫章肩膀往前一推。
  男子不防,跌坐在地,苏细气势汹汹的上前,却不想被那盲杖一绊,拽着身边的案布就摔了下来。
  一阵“乒乒哐当”过后,原本摆在案上的先祖牌位和那丹书铁券都掉在了地上。
  先祖牌位是木头做的尚好,但那丹书铁券却因年代久远,竟从中间断开变成了两半。
  苏细一脸呆滞,“断,断了……”
  顾韫章下意识蜷腿,“什么断了?”
  苏细颤巍巍地指向丹书铁券,“丹书铁券,它从中间断开了。顾韫章,怎么办,这个会不会要杀头啊?”
  小娘子一张脸吓得惨白,她紧紧攥着顾韫章的宽袖,连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呜呜呜,我,我还没拿到你的钱,还没跟你和离……”
  “没关系,”顾韫章伸手拍了拍苏细的肩膀安慰道:“粘起来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丹书铁券:???我觉得不行。
  大郎:我觉得行。
  顾若君:不孝子!
  第36章
  “就, 就那样粘上就行了吗?”回青竹园的碎石小道之上。小娘子吓红了眼, 拽着顾韫章的宽袖, 畏畏缩缩的跟在他身后, 小嗓子颤巍巍的, “我记得这种圣人赐的东西若是损坏了,那可是,可是要杀头的。”
  “无碍, 粘上就行了, 反正此事也无人知。”顾韫章敲着盲杖, 慢吞吞往前去。唇角轻勾,笑意浅淡。显然是没想到这小娘子平日里虽聪慧,但竟还如此胆小。
  听这可怜的小嗓子, 他都能想象出小娘子如受惊奶猫儿似得模样。如此, 郎君难免有些心痒。
  苏细左右四顾, 战战兢兢,使劲把自己往顾韫章身后藏, “那我们方才,没人瞧见吧?若是被传出去, 那, 那可不得了。”
  顾韫章沉吟半刻, 突然皱眉,“若是传扬出去,确实不好。”
  苏细更紧张,双眸睁得大大的, “是吧。”
  顾韫章皱眉,沉吟半刻,突然转身面向苏细,“不若娘子还是去投案自首吧,省得拖累了我。”
  苏细瞪圆了一双眼,觉得神魂动荡,一度怀疑自个儿听错了话。
  “你,你方才说什么?”苏细神色呐呐的又问了一遍。
  顾韫章自然乐意再说一遍,苏细面露震惊,久久未言。这男人,怎的如此无情!
  似乎是没看到苏细那张被吓得苍白的小脸蛋,顾韫章继续道:“我可是听说娘子方才是准备要与我和离的。”
  “我,我说和离了吗?”苏细呆了一瞬,立时反应过来,甜软软地扯住顾韫章的宽袖轻拽,“我,我那是夸郎君鹤立鸡群,天人之姿,无人能比。”
  “那还有钱?”
  “我,我与郎君情比金坚,忠贞不渝,死心塌地,岂是那些黄白之物可比……”苏细绞尽脑汁,胡言乱语。
  顾韫章长叹出一声,“原是如此,娘子对我真是情真意切。”
  “自然是的,自然是的。”苏细努力点头,果真是一副情真意切的表情。
  “既如此,那为夫便为娘子保守这个秘密吧。”
  苏细重重吐出一口气,直觉对付这男人比对付养娘还费劲。苏细甚至觉得这男人一本正经的揣着明白装糊涂,逗着自个儿玩呢!
  ……
  终于回了屋子,苏细连衣裳都没换,就那么翻身往绣榻上倒去。
  那边养娘跟唱星正在收拾东西。“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地,砸在白玉砖上。
  “哎呦,你个毛手毛脚的小丫鬟。”养娘赶紧过去,将那油灯扶起,“幸好这上头没点油,不然保准把你烫得喊娘。”
  唱星被养娘扯着耳朵说了几句,赶紧抱着油灯出去了。
  苏细歪在绣榻上,将自己猛进被褥里,“养娘,什么东西摔坏了?”
  养娘道:“没事,这油灯是铁做的,摔不坏。”
  “哦。”苏细应一声,翻身,裹着被褥往里缩了缩。突然,她猛地睁开眼,径直坐起身。
  等一下,那丹书铁券也是铁制的,而且是圣物,自然比别的铁还要耐摔,但怎么会被她一碰,掉到地上就摔坏了呢?
  苏细睁着一双美眸,呆滞半刻,突然掀开被褥下榻。
  “娘子,您去哪啊?”养娘一转身,便见苏细披了件衣裳,急匆匆出了屋子,喊都不应。
  哎,这娘子大了,就管不住喽。
  苏细一路走回祠堂,她探头探脑站在门口瞧了半刻,见没看到旁人,便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然后弯腰俯身,瞪着一双眼,细细查看那被粘连在一起的丹书铁券。
  顾韫章虽盲,但这粘丹书铁券的手艺却是极好的。苏细围着那丹书铁券左看右看,最后终于确认,这东西恐怕不止是碎过一次的!而且不是摔的,应当是被人从中间弄断的。
  方才她瞧见这丹书铁券变成两半,太过慌张,竟连这么常识的问题都没想到。
  不过到底是谁会将丹书铁券弄断呢,难道是被刀砍的?或是剑劈的?又或者是……徒手掰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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