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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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细有时会常想起上辈子的事。上辈子的她缠绵病榻,半丝风吹不得,连床都下不去。身边没有养娘,没有素弯,只有一堆相府里头的丫鬟。虽并未有怠慢,但从未有贴心的。
  只有顾颜卿时常来看她,可最终那眼神却与昨日里顾服顺看着顾韫章的眼神重重叠合。
  苏细感觉到一阵强烈的颤栗恶心。
  “娘子,你怎么了,脸色不好?”养娘撩开帷帐,轻搂住苏细。
  苏细侧身靠到养娘宽厚的肩上,“我觉得有些恶心,想吐。”
  养娘一怔,而后一脸又惊又喜之色,“娘娘娘子啊,你难道是……”
  是什么?苏细一脸不明所以。
  面对自家娘子如此纯稚无辜的眼神,养娘压下那股邪恶,不着痕迹地叹息一声,一脸和善的将剩下的话说了出来,“没用早膳吧?”
  苏细点头。
  “我去给娘子做些吃的,娘子也快起身吧。”
  见养娘欲走,苏细突然伸手一把拽住她道:“养娘,我有事要与你说。”
  养娘看一眼苏细,警惕地捂住自己的小荷包,“要用银子解决的事,老奴都解决不了。”
  苏细:……
  苏细拉住养娘,朝她凑过去,小小声道:“那左丞,我瞧着他看顾韫章的眼神不对劲。”
  苏细记得她在南巷时便常听到有富贵人家喜圈养美貌男童做姬妾,像顾韫章这般谪仙模样的,应当是抢手货吧?
  养娘用手替苏细顺了顺青丝,不上心的问,“如何不对劲?”
  苏细想了半刻,想出一个词,“太黏糊。”
  养娘手上动作一停,也跟着想了想,想这“太黏糊”到底有多黏糊,然后突然灵光一闪道:“就跟您看郎君的眼神一样黏糊?”
  苏细登时面颊一红,理不直气不壮的抠手,“养娘,您胡说什么呢?”
  “哟,说错话了?那这若是比您还黏糊可就要出事了。虽说咱们郎君确实生得让人心生歹念,但这歹念若是放到左丞身上,那叫什么事啊?郎君太单纯了,不知这人间险恶啊。”
  养娘很是担忧自家郎君的清白。毕竟这么清白的郎君她家小娘子还没沾上呢。
  面对养娘对顾韫章的评价,苏细虽不敢苟同,但难免又想或许这顾韫章真的不知顾服顺或许对他有别样心思呢?
  苏细觉得,这事还是要试探一下的。不过她也不是为了顾韫章好,而是为了她自己。
  毕竟若是那顾服顺真的对顾韫章有意思,她也生得这么好看,要是那禽兽也想对她不轨怎么办?
  当苏细将这个想法透露给养娘时,养娘上下打量了自家娘子一番,说了句实话,“娘子啊,您比起郎君虽差了些,但也不算太差,提防些也是好的。”意思就是有顾韫章这种男女通杀的姿色在,您趁早歇歇吧。
  苏细:……
  ……
  虽殿试未至,但顾颜卿已开始插手朝中政务,在顾服顺的带领下,常往宫中处事。顾颜卿是有真材实料的,再加之贵妃吹得耳旁风,殿试未至,短短数月,顾颜卿已被累迁至尚宝司少卿。如此,殿试之事已不再重要。
  其实从一开始,顾颜卿参加科举一事也只是为他自己锦上添花罢了。因为凭借顾服顺的朝中地位,顾颜卿插手政事,步入官场,便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
  而在顾服顺的保驾护航之下,短短时日,某些看清风势的官员私下,皆以“小丞相”来称呼顾颜卿,也是给足颜面。
  今日,顾颜卿自宫中回府,径直入青竹园。这是多月以来,他第一次踏足。青竹园内幽静如常,仿佛外界的任何事物都无法撼动其分毫,它永远都如世外桃源一般生长在最污浊之地。
  “你们大公子呢?”顾颜卿入院门,看到正在洒扫院子的使女。
  使女看一眼顾颜卿,面颊微红,行万福礼道:“大公子在书房。”
  顾颜卿目不斜视,径直往书房去。
  书房内,男子正坐在榻上,面前蹲着一艳色美人。美人歪头,似正欲其说话,音调软绵,是顾颜卿熟悉的吴侬软语。
  “譬如说……”
  “譬如说?”男子疑惑。
  “这样。”苏细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点住顾韫章手背,然后慢慢吞吞,若触未触的往上点。像羽毛一般落在男子白皙肌肤之上,引起一阵酥麻感。
  郎君坐在那里,攥着盲杖的手霍然收紧,然后猛地将手抽了回来,却被苏细一把攥住。
  顾韫章哑声道:“没有。”
  “没有吗?”苏细面露疑惑,“真的没有这样碰过你?”她看那顾服顺的眼神可不是那么单纯的,所以居然连手都没碰过吗?
  “大哥。”书房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带着一股阴沉气,像是终于看不下去了。
  苏细下意识松开自己攥着顾韫章的手,然后扭头朝门口看去。这是苏细多月后第一次看到顾颜卿。
  男子已是弱冠年岁,穿青色圆领公袍,大袖敞口,钑花银革带。初步入官场的男人,看精神气貌,似乎都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顾颜卿负手立在檐下,青年人的志得意满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的视线落到苏细身上,依旧是那么的让人不舒服。
  苏细蹙眉,下意识往顾韫章身边靠。
  顾颜卿收回视线,转向顾韫章道:“父亲让我与你一道出城迎人。”
  顾韫章随口问,“迎谁?”
  “蓝冲刃回来了,还有他那个刚满十六的儿子。”
  蓝冲刃这个人苏细是听顾服顺和顾韫章谈论过的,就是她妄图去顾韫章书房里偷东西那次。
  蓝冲刃是顾韫章父亲的旧部,如今亲带着私茶案的证人小吏回来,应当也是看在顾韫章的面子上。
  “娘子同去否?”顾韫章朝苏细的方向“看”过来询问她。
  苏细记得,顾韫章上次问她“同去否”,就牵扯出了私茶一案。现在她又听到这三个字,苏细立时表示不想去,甚至找出了一个借口,“我听说近几日新出了许多纱堆得宫花簪子,我正要去市里瞧呢,与你们不同路。”
  就这样,顾韫章和顾颜卿一道去接人,苏细一人去看宫花簪子。
  集市正是热闹的时候,苏细的马车挤在人堆里,行得极慢,她也乐得悠闲,正路过一间簪花铺子,苏细让养娘去替她买套宫花簪子交差。
  养娘去了没多久,突听前头传来一阵惊惶的嘈杂之声。
  “有人纵马!”
  居然有人在集市里纵马。
  苏细透过马车帘子,只看到一抹鲜亮的红,像划破阴霾天色的火焰,朝她的方向直冲过来。
  马车略大,周围人又太多,根本就兜转不及。外头的马车夫已经被惊吓跑了,而原本人挤人,人挨人的长街也骤然一空。
  厚实的马车帘子猛地被一阵风破开,马车厢跟着一晃,苏细纤瘦的身子跌撞着坐下来。
  一柄红缨枪直插到她身后的马车壁上,距离她的头顶只有半寸。
  一名少年踏马而入,鲜衣怒马,风姿艳艳。眉梢眼角,皆是桀骜不驯与天生的恣行无忌,只一眼,苏细就知道这是一个极其骄傲且强横的少年郎。
  少年郎蹲在苏细面前,身后是被红缨枪贯穿后挂到马车顶上的帘子。
  阳光太烈,苏细看不清少年的脸,只觉这少年似火似阳般炙热灼烧,也或许只是他那一身红衣太过鲜艳夺目。
  “你就是顾韫章娶的小媳妇?”少年郎拔了红缨枪,语调桀骜。
  小娘子瞧着也不过刚刚及笄的年岁,甚至比少年还要再小一岁。她睁着那双黑乌乌的眼睛,里头天然蕴着一层水渍,抬眸朝少年看来时,波光潋滟,清晰印出他的脸。
  她仰头看他,身段娇软,柔弱无依,苏细不认得这少年。
  小娘子敛下眉眼,纤细睫毛缓慢下落,遮住眸中情绪。然后抬手,扯出自己被少年郎踩住的裙角,脸上尚带着一抹未消退的惊惶之色。
  “喂,难不成你是个哑巴?”少年伸腿踢了一脚苏细。
  苏细垂目,声音轻柔道:“你是蓝随章?”
  少年郎双眸一眯,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苏细道:“不是。”
  苏细歪头,唤他,“霸道小土匪。”
  “不许说土匪这两个字!”少年双眸瞬时狠戾。
  苏细立时摊手,“我又不是在说你。”
  “你故意的!”锋利的红缨枪直抵苏细咽喉。
  苏细咽了咽口水,面对这个小土匪,立即将自己的白帕子绑在了他的红缨枪上。
  “你投降了?”小土匪精致秀气的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苏细道:“不,我就是告诉你,我是有意的。”
  “我杀了你。”蓝随章面色瞬时阴狠,手中红缨枪甩得飒飒作响。
  苏细立刻撅着身子往马车厢里头爬,身后的小霸王追进来,却因手中红缨枪过长,而无法施展,反而被这一小小的马车厢困住。
  苏细趁机从蓝随章身旁钻出,戴着帷帽跳下马车,然后朝马屁股上就是一脚。
  马受惊,往前疾驰,小霸王艰难的拿着红缨枪破马车厢而出,滚在地上,一身狼狈。
  苏细牵住蓝随章骑过来的那只马儿,翻身上去,却不想还没骑上一会,便听身后传来一道嘹亮的口哨声。
  苏细想起来了,这种战马,只会听主人的哨音。
  头上戴着的帷帽被风吹散,苏细努力抱住马脖子,发出惊叫声。马儿欢腾的朝蓝随章的方向跑过去,苏细闭眼,正准备跌个断胳膊断腿,马儿却突然停住了。
  她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便见面前站着一个人。
  郎君一身素衣,手执盲杖,镇如静松,唤她,“娘子?”
  “你怎么知道是我?”苏细一开口,才发现自个儿嗓子都是哑的。那是被吓得。
  “听到娘子的声音了。”
  所以刚才她那么丢脸的胡乱叫唤他都听见了?小娘子面颊臊红,立刻抬手将帷帽盖好。
  只要盖住脸,旁人就不知道她是谁。
  苏细轻咳一声,小小声道:“你怎么在这?”
  “接人,路过。”
  顾韫章话罢,其身后走出一位身穿铠甲的中年男子,正拎着蓝随章要给苏细磕头,“小兔崽子,快给老子磕头,不然老子杀了你!”
  蓝随章宁折不弯,使劲挣扎,像只炸毛的猫。
  少年倔强地瞪向苏细,然后又看一眼顾韫章。如此唇红齿白的小少年,满身的蓬勃朝气,“你杀了我吧,我不跪!”
  蓝冲刃毫不犹豫地扬起了他的大刀。
  蓝随章“啪嗒”一下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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