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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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风走到门口,像想起了什么似地又转过了身。
  “啊,对了,顾兄今晚出宫不必再回静园。我会派人安置好你在画院的住处,你在静园的行李也会帮你搬过去。现在情形紧张,顾兄每日出入宫门,还是谨慎些的好。”
  顾琢斋脸色一变,韩风视若无睹,不等他发话即便施施然离去。
  韩风那话明摆着就是会搜查他的住处,画院待诏官阶虽低,但也属文官,士可杀不可辱,韩风没有任何证据,仅凭怀疑就要翻查他的东西,当真是肆无忌惮。
  要是他刚才没留心眼,在他跟前提起了明若柳,只怕这位雷厉风行的韩大人还要刨根究底,连他的私事也要盘查个一清二楚。
  顾琢斋脸色铁青地走回房中,实在是气不过,握拳狠狠锤了一下桌子。若不是顾忌着韩风行事有圣旨撑腰,他真恨不能参他一本。
  韩风得了顾琢斋的线索,马不停蹄带人去了静园。明若柳没在静园露过面,他在静园自然是一无所获。
  静园一片兵荒马乱,韩风站在顾琢斋房中,眉头紧锁,思考着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他次次能感知到顾琢斋身上柳妖的气息,这说明他与那柳妖绝不仅仅只是擦肩而过。若说是因为柳妖埋伏在这旅馆中,他染上了气息倒也情有可原,但这旅馆除开顾琢斋的卧室留存有淡淡的妖气,别的地方完全没有妖的痕迹。
  “难不成那姓顾的画师暗中与妖勾结?”韩风抱着双臂细心凝思,又觉得不至于此。
  若真是顾琢斋与妖勾结,那他给他锦包的时候就已然打草惊蛇,顾琢斋不至于回回见到他能镇定自若,而且毫不遮掩身上的气息。
  “不是与妖勾结,那便是受妖蒙蔽。”韩风想到此处,立即派人传来了旅馆老板。
  生意做得好好的,无端飞来横祸,店老板有苦不敢言,跪在韩风面前抖若筛糠。
  韩风端坐在红木椅上,五指缓缓轻敲这椅子的扶手,冷冷问道:“顾大人在这住了多久?”
  韩风年纪虽轻,眼神却凌厉得仿佛能把人望进地里,店老板不敢轻慢,实话实说道:“快……快五个月了。”
  “五个月?那他就是正月里住进来的?”
  “是,顾大人是大年二十九住进来的……”店老板想起细节,忙不迭道:“他确实就是二十九住进来的,我记得当时我还纳闷怎么有人会赶着过年时离家。”
  在这个时候入京确实不同寻常,韩风追问道:“顾大人有和你说原因吗?”
  “没有……”店老板瑟缩地连连摇头,“顾大人不喜欢说话,每日晚间回来,除开有事儿吩咐,一般不和我们聊闲天。”
  韩风顺着话风询问:“那他每天什么时候回来?”
  “一般过了二更才回来。”店老板想也不想就回答。
  韩风眼神一闪,察觉到了蹊跷。画院酉时放归,那这几个时辰顾琢斋都跑去哪儿了?
  “每天都这么晚?”他不动声色地确认。
  “是。”店老板点头如捣蒜。
  韩风提起唇角轻蔑地笑了笑,像是一只闻到了血腥味儿的鲨鱼。
  “顾大人还有没有什么……不一般的地方?”他意味深长地地问,好似在循循善诱。
  店老板皱巴着一张脸冥思苦想,想起一件小事,立时激动得直起了身子。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记得三十晚上,顾大人从房里莫名其妙地冲了出来,问我有没有见到一个姑娘来找他!”店老板摇着手指,努力回想着当时的情景。
  “那个时候我们都在客厅里守岁,就顾大人一个人回了房间休息。就在快要到子时的时候,他跑出来问我有没有见到一个姑娘?我说没有,他像是很不可置信似的,推开我就跑到了街上。”
  “当时我吓了一跳,还以为他着了魔!后来时间一久,我就快把这事儿忘了。”
  店老板知道韩风是司天监的人,联系到近来闹得京城沸沸扬扬的传闻,故意讲得耸人听闻。
  “姑娘……”韩风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第95章
  画院的宿舍离皇宫只有一炷香的脚程,住的大多是外省来的,还没成家的年轻画师。每个画师都分得有一间单独的小院,这儿环境清幽,比之人声嘈杂的旅馆自然是天上地下。顾琢斋顾念着想离明若柳近一点,是以一直都没到这儿。
  今日被韩风一通发难,顾琢斋心里憋着气,想要看看韩风到底能胡作非为到什么程度,是以出宫之后径直回了画院给画师们安排的住所。
  司天监的人早和看守画院的侍从打好了招呼,守院人见顾琢斋回来,当即将他领到了属于他的小院。
  韩风已命人将他在旅馆的行李尽数搬到了房里,顾琢斋打发走侍从后,看着明显被人翻了个底朝天的衣服和书,气愤得无以复加。
  饶是房间窗明几净,布置得雅洁舒适,他也觉得如坐针毡,一刻都呆不下去。他摔门而出,想要去明若柳,走出院子便看到个小厮拿着个花剪,贼头贼脑站在花丛边。
  两人目光相撞,小厮连忙低头装作在忙着修理花枝,顾琢斋猜到他是韩风安排来的,更是气闷。他快步走回房中,狠狠摔上了房门。
  自来京城至今,顾琢斋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明若柳。一是他无意将自己的私事告知别人,供人谈论取乐。二是明若柳没有父兄可以依靠,人言可畏,他不想给她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韩风行事如此不折手段,顾琢斋自觉近来不方便再去明若柳那儿,但想到明若柳对此事一无所知,他便觉得得想个法儿让她知道他的处境,不要自己胡思乱想。
  自己十有八九已经被韩风监视,人不能直接去明若柳那儿,从这儿寄出去的信说不定也会被人拆开翻阅,顾琢斋苦思冥想半晌,灵光一闪,坐到桌前挥笔写就一封短信,仔细折好放到了袖中。
  往日顾琢斋要是有事儿不去明若柳那儿,前一日往往都会提前打好招呼。这一次他莫名失约,明若柳等了一晚上没等到他来,不由有些郁闷。
  第二日早间,她恹恹打理着院中的花草,正有一搭无一搭地想着顾琢斋的失约的原因,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来了!”她应和一声,放下手中的活计前去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八九岁的小沙弥,一下愣住了。
  “和尚怎么会找到这儿?”她警觉想着,不动声色地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面前一脸稚气的小和尚。
  “阿弥陀佛。”小沙弥双手合十向她一礼,睁着小狗儿似的眼睛问她道:“敢问女施主可认得画院的顾公子?”
  明若柳点了点头。
  “太好了。”小沙弥如释重负地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持信递给明若柳,“顾公子请您读完信后,立即随小僧前往灵泉寺。”
  见个面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明若柳惴惴接过信,飞快扫完信上的内容,脸色微微一变。
  “走吧。”她将信折好放到襟入的口袋,一步跨出院门,轻轻带上了门。
  灵泉寺在城郊归来峰的半山腰,是一座沉静悠远的百年古刹。明若柳一路跟着小沙弥走到山脚,远远听见寺塔檐角的风铃声,悄然捏紧了裙角。
  她是妖,生来便畏惧明正佛光,虽然有着百年道行,不至于一见佛像就会被打回原形,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惧意。
  她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小沙弥见她越落越远,颇为体贴地停步等她赶上前。明若柳一张俏脸煞白,他便关切提议道:“施主是不是累了?要不我们在这儿歇歇?”
  明若柳摇摇头,心里盘桓片刻,问道:“顾公子在哪儿等我?”
  “禅房。”小沙弥不作他想,清脆回答。
  明若柳垂眸思忖一刻,又问:“你是要带着我从正殿过去吗?”
  “不……”她这话问得好没来由,小沙弥一愣,实话实说道:“主持特地吩咐过我,直接从后院领你去禅房。”
  明若柳问这话,其实只是避免从正殿经过,正殿里供奉着佛像,气息凛然明正,她怕自己会承受不住。
  “那……那走吧。”她略略松了一口气,催促小沙弥继续带路。
  顾琢斋信里写得模棱两可,她想快点见到他弄清原委。
  林泉寺香火并不旺盛,除开寺中僧人少见香客,是以十分幽静。小沙弥带着明若柳从柴房绕进寺中,将她领至一处四面栽种着青竹的僻静禅院,示意她到了地方。
  明若柳快步走入院中,院中铺着着一层细细的白色碎石,垒放着数块造型疏逸的灰色巨石,明黄的墙壁上种了一圈青翠欲滴的竹子,竹叶随风而动,发出哗哗的声响,衬得整间禅院别有一番出尘的意味。
  明若柳踏着一地细碎的白石走出没两步,禅房的门就轻轻打开了一条缝。顾琢斋听得外间传来的脚步声颇是熟悉,推门见来者是她,当即眼眸一亮,招手向她示意。
  明若柳展颜一笑,小跑闪身进入了禅房。
  “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她拉着顾琢斋双手,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热切地望着他,牵挂和担忧表露无疑。
  顾琢斋无奈一叹,将昨日发生的事情如实相告。
  “韩风这人心思深沉,想来不会轻易放过我。今早我出门来这儿,虽是一路畅通无阻,我却总觉得暗里有双眼睛。”
  两人坐下叙话,顾琢斋握着她手,皱眉道:“我怕你担心,又怕贸然去找你,会无端将祸水引到你那儿,便拜托清和主持请你前来。”
  他心思九转,处处是为了自己着想,明若柳感动之下,竟然没体会到顾琢斋告诉她的消息是多么严峻。
  “那清和主持可堪信任吗?”她忧虑地问。
  身为妖,她下意识地对所有和尚道士有种敌意。顾琢斋言辞之中对这位名叫清和的主持颇为敬重,她便担心清和会和韩风勾结在一处,对顾琢斋不利。
  “他绝对不会出卖我。”顾琢斋斩钉截铁地回答,见明若柳仍然面有犹疑之色,当即为清和据理力争。
  清和擅画,与汪石交往颇深,顾琢斋经由汪石与清和相识,与之颇为投契。顾琢斋向来深信画迹可见人心,是以虽与清和相识不过数月,这次却敢向他求助。
  他仔细叮嘱明若柳道:“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们不好见面,你若有什么事儿要找我,或者想要见我,就来灵泉寺找清和师父,我们想办法在这儿相见。”
  他知道这种法子会让明若柳委屈,但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他无任何错处,韩风都敢堂而皇之搜他的住处。明若柳一个弱女子要是真的引起了他的注意,不知道原本太平的日子会被搅乱成什么样。
  这段时间司天监借着搜妖之名,借机生事敛财之事时有发生,但他们现在风头正盛,根本讲不来道理。
  顾琢斋现在在画院当差,已经得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来提防画院的小人,他若真的与韩风较起真,无异于授人以柄,给丁绍钧等人将自己赶出画院的借口。
  而且精怪之事向来是本朝的禁忌,一个处理不当,他被人害到丢性命也不是没可能。
  “欺人太甚!”明若柳一时间想不到这些掣肘顾琢斋的原因,只觉得韩风此举实在过分。
  顾琢斋不知她与司天监之间的恩怨,只当她是单纯为自己抱不平。
  “没事的,我行事做人问心无愧,等韩大人发现在我查不到任何东西,自然不会再为难我。”他安抚地捏了捏她脸颊,“等这阵风吹过了就好了。”
  听得顾琢斋这话,明若柳满心的愤恨转眼就被慌乱愧疚的情绪代替了,她心虚地移开目光,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
  “我……”她心跳如鼓,手脚一阵发软。
  明若柳语带哽咽,顾琢斋以为她被自己严重的口吻吓到了,赶紧柔声安慰道:“没事的,你不要怕。”
  明若柳怎么会不怕?她怕极了。
  她怕顾琢斋会落得和江焕一样的下场,她怕她会连累顾琢斋。
  带着血色的旧事涌上心头,江焕死前圆睁的眼浮现在脑海,她紧抓住顾琢斋胳膊,一眨眼,两行清泪倏然而落。
  “你别这样……”顾琢斋抬手为她拭泪,颇是后悔将话讲得太过直接,若不是顾念着身在佛门清净地,他真恨不能将明若柳揽进怀中。
  顾琢斋想岔开话题,引开明若柳的注意力,可明若柳想像着如果韩风发现了她是妖,会怎样处置顾琢斋,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片刻之后,外间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铜铃声响,顾琢斋闻声惋惜一叹,打住了正在说的话。明若柳不好在寺里耽搁太久,这是他和清河约定好的信号,听到了铃声便得尽快让明若柳离开。
  他不必明言,明若柳就从他失落不舍的眼神里明白了意思。
  “那我先走了。”她站起身,勉强笑着与顾琢斋道别。
  顾琢斋沉默地点了一点头,明若柳往门口走去,他迟疑一瞬,走上前拉住了明若柳的衣袖。
  “不要想我,也不必担心我。”顾琢斋又轻又快地说着,情不自禁地吻了一下明若柳的额头。他口中说着要明若柳不要想他,其实心里却正是期望她时时刻刻都想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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