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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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此刻她病倒在陌生的吴城,朦胧的梦境里还会梦到他一样,她很想睁开眼睛时也能见到他。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总想有个依靠,会不停地怀念记忆里最重要的那个人,想他们过去在一起时所有的欢喜与难过,想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曾说,他会来到她身边,无论什么时候。
  她想着念着,心里揪成一团,于是慢慢将脸埋在了褥子里。
  云姑在外面守着,看到她的动作,以为她病得难受,便关心道:“小姐,你还好么,是哪里不舒服?”
  谢柔半天无声,忽的唤了一句:“云姑……”
  又是一阵缄默和停顿,云姑等着她说下去,却听女子轻声道:“云姑,我梦到他了。”
  “我好想他。”
  她忽然很想很想他,在某个不经意的刹那,突如其来,如山风海浪扑入心怀。
  *
  皇城里起了风,男子伏案书写,檀窗未关,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翻动宣纸,他刚要按住,突然滞住了。
  胸腔里心脏的位置,猝不及防的跳快了几下,他抬手放在上面,感受这丝奇怪的跃动。
  卓海帮他关上了窗,看着男子悬笔在半空,怔然而立。
  “陛下,怎么了?”
  他皱了皱眉,长舒一口气,道:“不知为何,朕的心跳有点快。”
  卓海道:“不如叫太医来瞧瞧?”
  萧承启摇头,他觉得自己身体无碍,那种感觉不是生病,是有什么系在心口牵动着他。他想了一圈,朝堂政事处理得差不多了,应该不是,其余的……
  他一顿,对卓海道:“这个月皇后是不是还没给朕寄信?”
  卓海笑道:“陛下,这个月刚过去一半啊。”
  萧承启道:“可上个月的信是十号来的,已经晚了五天。”
  卓海没想到他算的那么清楚,刚想说也许有事耽搁了,就听萧承启眉头紧皱吩咐道:“卓叔,去叫暗卫进来,朕要问问他们皇后到了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萧直男:我天天数着呢
  卓海:……
  第23章 暗流涌动
  结果萧承启没等来暗卫,卓海倒领着另一人走了进来。
  那人不像一般朝臣着官服,来见天子竟穿着一身靛蓝色的腾云纹长袍,腰间束了金丝蛛纹带,坠着冰玉做的玉佩,看去随意又贵气。
  他施施然行了礼,嘴上却略显懒散地道:“臣给陛下请安,臣这些日子想您想得睡不着觉。”
  萧承启和他是相熟的,听他胡言乱语,微微怔了一下,随后笑骂了一声也没怪罪:“朕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那人摸了摸鼻子道:“这不是路上难走嘛。”
  卓海在旁边也忍不住笑着插进话来:“可见白小侯爷路上确实辛苦,又挂念皇上,进宫都来不及换上最华丽的衣裳,这在往日是见不到的。”
  “卓叔您越来越会笑话我。”被称为白小侯爷的男子,哈哈一笑接了话,方才还沉闷的正清宫忽然就活跃了起来。
  要说这白小侯爷也是一位传奇人物,他头上原本还有一位正经侯爷,也是他的亲爹,但这位侯爷老早就投靠了右相,被视为右相马前卒,萧承启意欲除之,这时白府嫡子,也就是眼前的白衍小侯爷察觉到了天子意向,当着右相的面果断投靠了萧承启,他老爹瞪得眼珠子都出来了,声称要和他断了父子情分,白衍小侯爷没在怕的,决裂之日,背着行囊堂而皇之住进了城中姑娘最多的万花楼,他爹气得跳脚,进退两难之际,彻底不管他了。
  然而更让朝廷文武没想到的是,白衍虽然表面不靠谱,实则是个顾念亲情的孝顺儿郎,右相反叛之日,他爹欲一同逼宫,依然是这位小侯爷带着兵马亲自堵了自家的门,拿着大刀立在家门口,指着自家爹叫道:“今日您若想踏出这个门,先把您儿子变成尸体!”
  他爹气得喘不上来气,白衍也不管,接着吊儿郎当地道:“不然您瞧着,我自尽也行,咱们速战速决。”他爹用颤抖的手指了他半晌,愣是没吐出一句话来,当场晕了过去。白衍顺利接管了府兵,顺手反锁了家里的门,助萧承启将凤阳外的叛军清扫干净。
  等他爹醒过来,战事已然尘埃落定,天下尽归天子,他爹捂着胸口吐了两盆血,在漫长的煎熬思考之后才终于明白过来,自己那看似不孝的嫡子,对于情势的把握是何等清醒,他旗帜鲜明地反出家去,是为了给白府留一条后路,倘若右相倒台,皇上看在他的面子上会留自己一命,白府纵然没落得好处也不至于被重惩,白衍哪里是要气死自己,分明是救了白府上下啊。
  那天,白衍满身染血的回来看他,白侯爷硬气了一辈子,在他面前终是放软了身段,他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将白府和武昌侯的爵位一并交给了他,自己如同隐居一般去了郊外种菜。他也没料错,萧承启确实因为白衍的功劳放过了白府,武昌侯也成为了右相党羽唯一一个逃过大劫的人。
  众人感慨之余,纷纷对行事清醒又果决的白小侯爷竖起了拇指。不只是朝臣,萧承启也很欣赏白衍,白衍此人做事踏实、性子又活泼,不像其他臣子一样在他面前战战兢兢,两人一来二去就混熟了,朝中众臣还真只有这么一个被萧承启视为友人的,所以他胡说胡闹,萧承启从未怪罪。
  此番白衍入宫是为了复命,右相倒台以后,谢煊从边关寄信,言图坦国有侵扰之意,萧承启觉得时间上有巧合,怀疑与右相有关,遂将白衍指派了出去,白衍带着暗卫一路暗查走访,经历数个月的搜证,终于有了眉目,这才快马加鞭的返回凤阳。
  他拿出一封信件和几本账册递给萧承启:“这东西是在濮阳查出来的。”
  濮阳县就在边关兖州,是个商贸县城,非战时和图坦国有往来,边关百姓靠着交易混口饭吃,萧承启纵然不喜图坦,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唯独战时必须遣返商队、关闭城门,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
  萧承启一目十行地看着,白衍在旁边解释:“在图坦国来袭之前,右相对县令提前下了指示,要他们不用闭城。县令以为图坦主攻谢煊所在的沙城,就听了他的话,照旧做生意,结果被图坦人钻了空子,伪装成商队进城了,如果不是谢煊反应迅速,两城距离只有二十里,兖州就要毁了。”
  萧承启皱眉道:“兖州刺史谭清远几个月前进京述职,为何没说这件事?”
  白衍道:“想来因为濮阳损失不大,谢煊和谭清远也不知右相曾私下给县令送过信,所以没有禀报。”
  萧承启食指敲了下桌子,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这么看,右相在通过濮阳的商队和图坦联系。”
  白衍点头道:“臣觉得八九不离十。而且图坦野心勃勃,没了右相,很可能在扶持其他人作为联络人,尤其北方大旱一年,流民四处漂泊人心不稳,图坦就像饿了许久的野狼一样在关外转悠,看到国内局势,大有可能咬上一口。”
  “你这个形容倒是贴切。”萧承启淡淡道。右相薛贼临死前曾经诅咒他永世不得安宁、永远不会赢,也许就是仗着背后有图坦国的缘故才这么说的,他说得也没错,坐上他这个位子,每时每刻都是在查缺补漏,要控制臣子的野心和懒惰,还要管顾黎民性命,当然无安宁可言。
  “臣从北方来,眼见多起流民聚众闹事,不少州县都在紧急处理。”
  萧承启顺势问道:“哪个地方闹得最严重?”
  白衍想了想道:“云州,听说已经闭城了,算到今天差不多五日?”
  萧承启点了点头,心里开始盘算怎么和云州刺史、县令清这笔账。
  “陛下,派出去的暗卫回来了。”正在这时,卓海进来回禀。
  白衍是知道皇后谢柔离宫的事,萧承启没有避讳他,直接让人进来了。
  暗卫名叫卓云,一向是外派主力很少进宫,萧承启看到他也觉得意外,却见卓云脸色极差,噗通一声跪下磕头,萧承启本就记挂着谢柔安危,卓云这般神情令他突然生出不安来,一颗心直往下坠。
  “卓远递信,五百里加急送进凤阳,皇后娘娘困于吴城被流民惊扰,身子怕是不大好。”
  萧承启脸色大变。
  白衍也反应过来,补充道:“皇上,吴城……好像在云州诶……”
  萧承启听得瞳孔缩紧,握着御案边的手指骨节发白。
  白衍眉梢一挑,偷偷和卓海交换了一个眼神,卓海笑而不语,对他点了点头。
  白衍瞬间了然,决定加上一把火,装作可惜的模样:“流民闹事北方异动,也不知乱局里一个女子撑不撑得住,身子不大好是怎么不好,难道……”
  萧承启已然听不下去了,整颗心如滚了油一样火烧火燎,哗啦一下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白小侯爷:放心,两位的事儿交给我,保准把事儿办成了!
  卓大总管:(老泪纵横)小侯爷加油!
  第24章 心头牵挂
  白衍知道萧承启和谢柔之间的往事,一半是听卓海说的,另一半则是亲眼所见,世人常说旁观者清,这两人的感情好似旁人比他们自己要看得明白。说起来,他还有点羡慕,八年雷打不动的陪伴,世上少有,他目光所及,自己的爹娘没有做到,朝中诸位大臣也没几个能做到的,男子身旁总有妾室伺候,新晋的舞娘丫鬟来了又去,感情单薄的像一张纸,随意涂抹废弃。
  唯独萧承启不同,他身边始终只有皇后一个人,这一点放在平民百姓身上都是要写进戏本子歌颂的,何况放在天子身上?当初他那么果断地投靠萧承启,大抵也有一部分这方面的原因,他愿意相信一个看重情意且用人不疑的皇帝,而不是阴险毒辣只求利益的右相。
  不过这次回宫让他惊讶的是,往日看起来很在乎皇后的皇上竟然放她离宫了,这一去就是边关千里,仿佛打算彻底分开,他一时不解,路上就问了卓海一句,卓海也不瞒他,对他道:
  “小老儿并不认为这是皇上真实的想法,只是皇上看不清自己的心意罢了。”
  白衍闻言默然,又听卓海道:“小侯爷,您点子多,若能劝上一句,就帮小老儿劝一劝吧,至少让皇上好受些。”
  白衍没想到卓海会求到自己头上,此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他拿不准,只能先应下,等见了萧承启再做打算。
  机会来得也快,白衍从流民一事上竟找到了可以插上话的地方,作为臣子和好友,他决定尽尽心力,哪怕是为了多一个千古佳话戏本子可以看呢。
  注视着神情明显焦急起来的萧承启,白衍计上心头,对他道:“皇上,情况还需再探,您身在宫中,着急也无用,不如多派些人手过去,一则探查实情,二则保护谢姑娘。”最后三个字,他特别强调了一下。
  萧承启果然在意了,眉头紧皱看向他。
  白衍又用手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前额道:“唉,皇上赎罪,瞧臣这记性,谢姑娘已经和皇上无关了,再派宫里的暗卫去实在不合适,皇上要是担心,不如臣亲自跑一趟吧。”
  萧承启一滞,整个人像架在火上一样难受,白衍这话说得其实没问题,可他咀嚼一番,就觉得处处是问题,什么叫“与他无关”,什么叫“不合适”?
  他想了片刻,肃然道:“皇后是从宫里出去的,朕理当护送她安全到达边关,这是我二人的约定。”
  白衍口才极好,脑筋灵活,顺着他的话就接道:“臣明白,皇上与谢姑娘相处多年,友情深厚,臣其实也一样,臣早就将谢姑娘视为朋友了,往年中秋过年的时候,姑娘还常赐礼给臣。”
  萧承启听得刺耳,想也不想就挥袖道:“不一样。”这怎么能一样呢,谢柔对他和白衍,怎么会一视同仁?
  白衍奇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友人之间的情谊不分高低,这有何不同?”
  萧承启怔住。
  白衍等了半晌,看他愣着没说话,就对卓海道:“卓叔,你叫几个武艺高强的暗卫在宫外等我,我即刻启程。”
  卓海心如明镜,当场就要应下,却听萧承启断然道:“等等。”
  白衍和卓海都没动。
  萧承启站在原地,似乎陷入纠结,像个焦虑至极的困兽一样来回踱步,他揉了揉额角,等了足有一盏茶工夫才道:“你……先退下吧,此事不用你管。”
  白衍抬了下眉毛:“陛下……”
  “让朕好好想想。”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冷,下颚角紧绷着,右手无意拿起的宣纸已经被揉成了一团。白衍看他的样子,知道自己不好再说什么,识趣地闭了嘴。
  “那微臣告退了。”走之前,他向卓海挤了挤眼睛,卓海送他出了门。
  等再回来,卓海看到萧承启还是那副样子,一动不动的看着空无一物的窗棱,不知在想什么。
  那天晚上,萧承启一个人去了坤元宫。
  谢柔走后,这是他第一次回到这座宫殿,宫里漆黑一片,没有人为他点上一盏灯。他浸在黑暗里,坐在两人常坐的位置摆了一盘棋。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突然想来看看,按道理讲,他应该立刻派人手去吴城照看谢柔的,可是他没有那么做,他很清楚那一刻自己想的并不是派出暗卫,而是……
  想亲自过去,亲眼确认她的安危。
  那是一种奇怪的悸动,脱离了所有熟悉的情绪,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没有人能告诉他那是什么,就像一个不可解的命题,如同有人问他,假如当年没有离开皇宫,和父皇的感情会不会很好,是不是可以做到兄友弟恭?这都是无法假设的,因为他没有经历过。
  那么谢柔呢?他一直将她看作盟友,也觉得她像自己的家人,然而如白衍所言,朋友可以有很多,两人之间只要聊得来都可以称之为朋友,至于家人,卓叔陪他长大,也是他的家人,可谢柔在他心里确实和他们不一样。
  她很温柔,会在他恼火难受的时候陪伴他,只要看着她的身影,他会不自觉的舒服起来,甚至觉得欢喜。她不在的时候,他会想她,想知道她此刻在做些什么,有没有和他一样念着他,就连每月一封的信件,他都在算着日子期盼。
  他以前和卓叔说,因为是友人家人的缘故他才会挂念。卓叔欲言又止,只是摇了摇头,跟他说:“陛下,如果白小侯爷和小老儿离京远行,您可会每日惦念?”
  他下意识觉得不会,只不过没有当面说出来。如今再细想,确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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