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痛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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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数的石头从山峰间落下,那些石头上有残雪,有雪化之后的湿痕,落在山间,落在崖石上,砸出无数碎砾,然后猛地弹到空中,继续向下坠落,最终落在了峡谷出口处黑压压的骑兵头顶。
  从峰间坠落到峰底,经过如此长一段距离,石头的速度已经变得十分恐怖,比草原骑兵惯用的投掷短矛要可怕的多。
  草原骑兵们挤在一处,很难闪避,无数石块落在他们身上,发出沉闷的尘土飞扬响,有人身上被砸出大洞,有人的头颅则像熟透的瓜果一般暴开。
  峡谷出口处顿时被鲜血和肉浆涂染成五颜六色,到处都是惨嚎和马嘶,队伍大乱,马蹄乱动,烟尘四起。
  很多骑兵的脸上都是血,血的下面是绝望的神情,然而接下来事态的发展,才真正令他们绝望,因为落石之后,便是如雨一般的斧影。
  锃锃锃锃,无数破空之声密集而作,至少一千多把沉重的斧头,从山崖间抛下,砸向已经陷入混乱之中的草原骑兵。
  那些从峰顶坠落的石头很重,那些斧子也很重,能够被抛掷如此远的距离,需要很大的力量,按道理来说,只有武道修行者才有这种能力。然而世间根本不可能找出这么多武道修行者,还能组织成极有纪律的伏击军队。
  满天斧影之后是震天的喊杀声。两千多名穿着兽皮的青壮年男子,在山崖乱石间跳跃着,奔跑着,狂吼着向下方冲去,他们不是武道修行者,却有不弱于武道修行者的力量,因为他们是荒人,是天生的战士。
  这完全是单方面的杀戮。
  ……
  ……
  数十块沉重的石头先前落在车厢上,车厢剧烈震动起来,然后便是如雷般的撞击声,黑色马车旁如草般的箭枝,如谷堆般的断箭,被那些石头尽数砸碎,然后碾成碎屑,又被草原骑兵的血肉染红粘实,看上去异常鲜艳。
  大黑马抬头向车厢外望去,看不到外面正在发生什么,但知道情况正在发生变化,不由有些紧张,又有些好奇。
  宁缺低声说道:“来了。”
  落石声落斧声厮杀声,连绵不绝,直到很久以后才安静,然后是一阵激烈的欢呼喊叫声,最后又归于绝对的安静。
  宁缺抱着桑桑,走下马车。
  ……
  ……
  去年冬天,左帐王庭背弃与荒人部落达成的和约,暗中与西陵神殿联军携手,偷袭荒人主力部队,追杀数百里,荒人死伤惨重。
  今年春天,荒人部落在魔宗行走唐的率领下,潜行天弃山脉数夜,至贺兰山缺处抱石登峰,伏袭左帐王庭骑兵。
  三千名左帐王庭骑兵里只有数百骑成功逃出,十余名堕落统领只活下了三人,隆庆皇子重伤,依靠两名道门隐藏强者的舍身救助,才侥幸从唐的手中逃走。
  峡谷四周到处都是草原骑兵的尸体,偶有几匹战马正惘然地守在主人的身旁,两千多名强大的荒人战士,高高举着手中的铁斧,兴奋地振臂高呼。
  这是荒人对背信者的一次完美复仇。
  然而荒人战士们的欢呼声,比想像中停止的更快,他们看着峡谷中间被死尸包围的那辆黑色马车,渐渐安静,脸上流露出惊恐的情绪。
  荒人战士们的情绪并不复杂,和人世间别的地方看到这辆黑色马车的人相比起来,他们只是害怕,非常单纯的害怕。
  尤其是当黑色马车门被打开,宁缺扶着桑桑走出来后,荒人战士们看着那个瘦弱的小姑娘,就像是看到自已最恐惧的黑夜。
  ……
  ……
  “很多人容易陶醉于复仇的快感中,我却觉得那没有任何意思,虽然我的前半生一直都是在做这件事情,因为复仇首先需要有仇,那就意味着先吃亏。”
  宁缺看着数丈外那名穿着皮衣的强者,说道:“荒人是天生的战士,你统帅这么多荒人,去年冬天还输的那么惨,实在是令人难以想像。”
  唐想着去年冬天风雪夜里,在联军中军营帐的那场血战,即便是强悍如他,也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你不知道西陵神殿究竟隐藏着多少力量。”
  宁缺说道:“我不需要知道这些事情,我只知道荒人现在很惨。”
  唐说道:“不管我们现在多惨,如果没有我们,你今天会死。”
  宁缺说道:“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来,这和我无关,与桑桑也无关,所以我不需要对你们表示感谢,我为你们创造如此好的伏袭机会,如果连这都把握不住,荒人就没有资格南下,更不要指望复国。”
  桑桑在哪里,满天的乌云和黑鸦便在哪里,黑色马车顺着大唐北方的荒原斜向东行,一路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在贺兰城处,宁缺没有选择北上而是东进,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暴露自已的行踪,便是要吸引东荒人的敌人。
  东荒一直是左帐王庭的势力范围,隆庆现在已经是这片荒原的主人,宁缺知道,隆庆肯定会最先出现,便是要用他和左帐王庭骑兵来吸引唐和荒人战士。
  黑色马车的行踪传入东荒,西陵神殿和佛宗都来不及做出反应,隆庆来得及,荒人也来得及,唐并不知道宁缺的用意,即便有所猜测也无法确定,但正如宁缺所说,荒人不可能放过这个复仇的机会。
  所以唐和荒人战士出现在这里。
  ……
  ……
  唐说道:“我们来了,复仇了,那么现在我们便会离开。”
  宁缺说道:“带我们一起走。”
  唐微微蹙眉,说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宁缺说道:“为什么?就算你不感谢我,我也想听听有没有什么理由。”
  唐看着他身旁的桑桑,说道:“因为她是冥王的女儿。”
  宁缺说道:“我记得荒人祭拜的便是冥君。”
  唐说道:“祭拜不代表喜欢,更多的是害怕,自荒人信奉明宗以来,一直在祭拜冥君,是祈求他不要伤害我们。”
  宁缺说道:“桑桑是冥王的女儿,荒人现在不保护她,将来冥界入侵的那天,你说冥王会怎么惩罚你和你的族人?”
  唐说道:“如果她死了,冥王可能永远无法找到人间,自然也就没有冥界入侵这件事情,既然如此,我的族人为什么要担心那些不可能发生的事?”
  宁缺摇了摇头,说道:“你们信奉冥君,没有人敢杀她,那么冥界就有可能会入侵,你们为什么不能为可能发生的将来提前做些准备?”
  唐说道:“如果收留你们,不要等到冥君现世,荒人就会被世间围攻而灭族。”
  宁缺冷笑说道:“整整一千年来,世间有谁对你们荒人释放出任何的善意?不要忘记你们现在还在战争状态中,就算没有我和桑桑,中原诸国一样想灭你的族。”
  唐沉默。
  宁缺又道:“收留我们或相反,荒人都是全世界的敌人,而我们也是全世界的敌人,难道你不觉得我们天然就应该生活在一起?”
  唐说道:“收留你们对荒人有什么好处?”
  宁缺感慨说道:“怎么说我和桑桑对你妹都算不错,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市侩?”
  唐面无表情重复道:“有什么好处?”
  宁缺显得有些无奈,然后神情严肃说道:“若冥界入侵,荒人能够拥有最肥沃的土地和最多的羊群。”
  对荒人来说,肥沃的土地便是他们的生命,是他们毕生追寻的目标,尤其是被驱赶到极北寒域千年之后,更成为他们难以抵抗的诱惑。
  唐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情绪变化,盯着宁缺的眼睛说道:“冥界入侵,永夜来临,整个世界都将变的寒冷无比,土地再如何肥沃,没有阳光又如何生出青草,没有草又哪里来的羊?没有羊,我们荒人靠吃什么活下去?最终都会死,死之后能住多大地方很重要吗?”
  “不重要吗?我看很多达官贵人整整后半生,都在考虑死之后住哪里,阴宅多大的问题,我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很重要,你们荒人会很在乎……好吧,就算不重要,我依然承诺冥界入侵之后,让荒人成为最有权势的鬼。”
  宁缺斩钉截铁说道:“我保证到时候会让你们觉得,纵做鬼,也幸福!”
  唐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知道你是书院之耻,却没想到你无耻如斯。”
  宁缺苦思而不得其解,问道:“何解?”
  唐说道:”比如你现在这样子就很无耻。”
  宁缺笑了起来。
  唐说道:“将来的事情太过虚无缥渺,对现在进行选择没有任何帮助,所以你和冥王之女的承诺,没有任何意义。”
  宁缺平静说道:“收留我们,荒人会多出我这样一个很不错的战士,最关键的是,有我在,书院便不会加入到对荒人的战争中。”
  听到这句话,唐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这倒确实是极不错,我承认自已有些动心,但长老会不见得愿意收留你们。”
  宁缺说道:“你先带我们回去,我有办法说服他们,如果你最近有和小棠联系,你就应该知道,我最擅长的事情便是哄骗老头子。”
  唐把酒囊递了过去,说道:“那便这样定了。”
  “这算是庆功酒?”
  宁缺接过酒囊饮了一大口。
  ……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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