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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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英台的爆发惊到的当然也不止丙科学子们,还有学官和贺馆主,西馆里今日发生的事情一波三折,从一开始被人放蛇到后来涉及到偷窃、算计,其中的变故,即便是贺革这种见多识广之人也为之感慨。
  他见“苦主”祝英台气的恨不得手撕了鲁仁的样子,担心群情激奋之下又出新的麻烦,不得不走上前去,拍了拍祝英台的肩膀安抚:
  “祝英台,我知道你心中激愤,不过既然凶手已经抓到了,官府会给你一个交代。你且先消消气,和我出去走走,可好?”
  祝英台除了“报道”的时候见过这位馆主一面,从未再见过他,因为他除了管理馆务,还要为甲科和乙科的学子上课,此外听说他自己还有几个入室弟子,也是要给他们授课的,祝英台只在丙科出没,自然是并不熟悉这位馆主。
  贺革面相严肃,气质更是像祝英台前世的教导主任,但凡那个时代的学生都怕教导主任这样的老师,贺革拍着她的肩膀说了句“你跟我出去”,刚刚还跟打了鸡血一样的祝英台立刻怂了,耷拉着脑袋“哦”了一句,乖乖地跟着背着手的馆主往外走。
  走到一半时,贺革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对着室中议论纷纷的学子说:
  “今早的课都散了,各自回舍中去,不得到处乱走。”
  他担心他们口舌太多,在士庶之间引起是非,只能先让他们回丙舍去不要出来。等到了下午,学官已经处理好了此事,也有了交代。
  他又扫了眼墙边似乎事不关己的弟子马文才,说道:
  “文才,梁山伯今日情绪大起大落又呕了血,我怕他日后留下病根。你与他既是同门又是同舍,便该互相照拂,既然住在一起,就由你送他回去休息。这里有学官处理后事,不会出什么纰漏。”
  “文明先生?”
  梁山伯刚刚从学官“眼皮子”下面被放出来,一听到馆主的话,吃了一惊。
  同样吃惊的还有马文才。
  “我送他回去?”
  他自己没长脚吗?!
  贺革状似随意地颔了颔首,领了祝英台就出了门,留下大眼瞪小眼的梁山伯和马文才。
  “呼……”
  马文才看了眼梁山伯,难以忍受地长舒口气,转头吩咐了风雨雷电什么,觑了梁山伯一眼。
  “走吧,‘虚弱’的师兄。”
  一旦撕下那之前刻意交好的面具,他那言辞的犀利,也就淋漓尽致的发挥了出来。
  梁山伯经历过刚刚那种侮辱,马文才的口舌之利反倒没有什么,只能苦笑了一下,点头跟上。
  路上的气氛自然是尴尬的,梁山伯心中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如何去说,马文才则是根本只用后脑勺对他,一马当前走的飞快,完全不顾后面梁山伯有没有跟上。
  两人走着走着,马文才突然听到后面的梁山伯一声闷哼,而后再没有了脚步声,身子一顿,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过了身来。
  只见梁山伯扶着一颗桃树,大概是走的太快引动了哪里气息不顺,面上有些痛苦之色。
  你这个弱鸡!
  马文才心里不屑之情更甚了,三两步走过身去看他。
  “马兄莫要担心,只是一时岔了气。”
  梁山伯惨白着脸抬起头笑了笑,“我歇歇就好。”
  梁山伯刚刚吐了血之后,胸腹之间便一直有些翻覆,只不过他善于忍耐,所以才面如常色。
  但马文才走的那般快,梁山伯又没练过武,能跟上已经是勉强,更别说走了这么长一截路,顿时有些想要作呕,只能扶着树把那股翻涌之感压下去。
  “谁会担心你。”马文才冷言冷语道:“我怕你在半路上出了事,先生又要怪我照顾不周。”
  他和祝英台简直就是两个麻烦精!
  马文才脸色极臭地站在树边,等着梁山伯自己气息和顺。
  待过了一会儿,梁山伯那种呕吐感终于压了下去,这才向马文才拱了拱手,示意自己已经无事了。
  “真是烦啊!”
  马文才一口气叹的比刚才还长,又转过头只拿后背对他,继续向前。
  可脚步,却已经放的极慢。
  梁山伯原本已经做好了一路上受到言语奚落的准备,却没想到马文才除了几句埋怨再无言语,甚至还算的上……体贴?
  他的心里忍不住一暖。
  梁山伯见过不少士族,有些言语之刻薄,行为之冷酷,几乎让人到望之生畏的地步。
  这马文才行事明明是标准士族的风格,在没有表现出真实情绪之前更是对谁都彬彬有礼,可一旦窥见冰山一角,又确实能感受到他和其他士族不一样的一面。
  也许,他真的不是存心对他抱有恶意,只是有什么误会。
  想到这里,梁山伯鼓起了勇气,边走边说道:“在下还没有谢过马兄,刚刚会为在下仗义执言,实在是出人意料之外。”
  不但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也出乎不少人意料之外。
  马文才理都懒得理他,只哼了一声。
  第一次搭讪失败,而且有点接不下去了。
  即便是圆滑如梁山伯,面上都有些尴尬。
  “若不是祝兄和马兄,在下此次必定万劫不复。今日救命之恩,来日必报。”
  梁山伯说的郑重。
  “谁稀罕你的恩德?一个寒生,还想着能为我报答什么?”
  马文才听了这个实在忍不住,有些想要发笑。
  “还是你在咒我他日必将落难,有你报答的一天?谢了,我希望你这恩情有永远不要还我的一天。”
  听到马文才在反讽自己是“鸡鸣狗盗”之辈,梁山伯摸了摸鼻子,笑得无奈。
  “你笑什么!”
  马文才听到他在背后发笑,忍不住回头一瞪。
  “我的话很好笑吗?”
  “我在笑,傅歧要有马兄这样的口才,也不必每次气到直接动手了。”
  梁山伯慢悠悠地道:“我要有马兄这样的口才,刚刚被鲁仁污蔑,便不至于气到吐血。我只要一想到日后别人谈及我,便会说‘哦,那个被人气到吐血的梁山伯’,心里就有些不甘啊。”
  马文才微微一想,便觉得梁山伯从此以后被人气到吐血的大帽子是摘不下来了,心里竟有些痛快。
  “傅歧不是口舌不利,他是懒得多说废话。”
  他的门第算是会稽学馆中顶尖的了,能怕什么?
  马文才瞟了梁山伯一眼,“你还管你这种名声?鲁仁他们摆明了是不认投蛇之罪的,偷盗不过砍手,蓄意放蛇伤人是‘倒逆’,三族连坐,除非被屈打成招,不然你身上还有嫌疑。”
  马文才笑得得意。
  “今日是有祝英台和馆主护你……”
  “还有马兄……”
  梁山伯笑着补充。
  “管我什么事!”马文才冷笑,“我只是说出我的‘猜测’,猜测什么时候能当做呈堂证供了吗?他们护你,是出于私情,找不到放蛇之人,学官迟早还要把你推出去。”
  梁山伯见马文才笑得恶劣,显然是等着他如丧考妣灰心丧气 的样子,忍不住心中一叹。
  虽然马文才话说的难听,语言也直接……
  但他说的没错。
  “是啊,我的麻烦哪里解决了……”
  梁山伯心中刚刚排解好的情绪,又慢慢沉重了起来。
  “鲁仁的指责虽然带有私怨,但有理有据,学官们确实也找不到其他比我更合适的‘嫌疑’之人了。”
  “你处处出头,本就是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别说士人讨厌你,就连寒生也不见得愿意真的对你皆有善意。”
  马文才见他不快活,自己就快活,说的越发难听。“甲生不愿与你为难,是因为你快要过入国子学的年纪,和他们‘天子门生’之争的利益没有直接冲突,可乙科、丙科就不同了,每年馆中推荐出仕的人才就那么多,你挡了那么多人的路,能把你扳倒,便是扳倒了一块大石头。”
  马文才越说越觉得自己去跟梁山伯针锋相对没意思,不需要他出手做什么,有的是把他往下拉的人,顿时就没有了斗志。
  祝英台要和他搀和在一起是他们的命,他把祝英台当朋友,希望她能不险到未来那般凄惨的境地里去,可他毕竟不是她阿爷,难道能把她一直拴在自己裤腰带上?
  不过这梁山伯害得他上辈子那么惨,能让他不痛快几回也是好的。
  “如果放蛇之事解决不了,一直查不到真凶,今日鲁仁猜度你人品的话也会被有心之人传出去。嘿嘿,要不了几天,你就会从别人眼里‘勤勉宽厚才德双全’的寒门苦读之生,变成‘蝇营狗苟攀附谄媚’的钻营小人……”
  马文才看着梁山伯越来越白的脸色,语速也越来越快。
  “高门不怕门下人才平庸,也不担心寒生粗鄙,可我等世家,最讲究风仪,被人当傻子是切切不愿的,你要是人人口中的‘小人’,谁会去重用你?”
  出人头地是梁山伯最大的志向,而且从目前来看,他似乎还有不得不出人头地的理由,打击一个人最好的法子是什么?
  就是让他彻底丧失斗志,从此一蹶不振。外因永远不能压迫这种人的心智,只有内因才能让他们彻底被击倒。
  马文才自己上辈子就是郁闷死的,很了解该怎么让人郁闷。
  果不其然,梁山伯心中最为担心之事被马文才硬生生撕开,用一种最为残酷的方式呈现在面前,脑中便一遍一遍重复着那样的场景,无法转移开思绪。
  马文才眼看着他脸色由如常变得惨败,又从惨败变得渐渐涨红,气息也开始渐渐不稳,心中却开始后悔了。
  他还记得这梁山伯是呕血死的,他不会本身就有什么毛病吧?
  他刚刚才吐过血,走点路都喘,万一他说的痛快,把他气死在当场……
  不行不行,这两人一路走着他突然吐血死了,说不清楚的就该变成他了!
  马文才刚刚还满脸恶劣的笑容突然收起,变成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嘲讽。
  “不过事情也不是毫无转机,只要在人人都看出鲁仁是替罪羊之前找到放蛇的真凶,你就能保住你的名声。”
  丙科里也不是全是傻子,鲁仁大概是要被屈打成招两罪并罚的结局很是明显,偷盗本就是重罪,再来一个‘倒逆’,百分百没命,说不得就会生出“物伤其类”的悲感,迁怒于梁祝二人。
  这种人最容易被煽动推波助澜,也最不容易被说服。
  “找到真凶,谈何容易。此人如此狡猾,熟悉西馆诸人的作息,又步步紧逼,甚至可能算准了鲁仁等与我有私怨的人要跳出来落井下石,有这般的心机手段却拿来害人,显然已经恨极了我等。”
  梁山伯气息越见微弱。
  “会稽县衙来的再慢,一来一去不过是一两日的功夫,两天之内找到真相,便是县令亲来也不见得能破案。”
  这种手段也叫“狡猾”?真是见识太少!
  见多了父亲案头刑狱案例的马文才心中不屑。
  县令又算什么,一县之中,谁和谁偷情被捉,谁家丢了头牛,都算是大案子了,能有刑狱之能的县令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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