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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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脸上的伤,我倒能想想办法。我家中数代都做过御医,有不少祛疤养颜的方子,只是他脸上的疤痕曾多次受创,凹凸不平,有些地方可能要将肉芽剜掉重新护理方能变浅,而且想要恢复如初,是不可能了。”
  徐之敬先说的,自然是最好治的伤势。
  “他的腿就比较麻烦,之前他应该长时间泡在水里,双腿早就入了寒气,后来又因刑讯伤了髌骨,虽然后来得到了照顾,却早已经病入骨髓。”
  徐之敬眼中满是怜悯,“即便我尽力治好,能让他行走如常,可每到天阴下雨,他的双腿还是会疼痛难忍不能行走,而且此生再也不能习武骑射了。”
  “如此严重?”
  傅歧愕然。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若是送到你们家好生调养……”
  “你是质疑我的判断吗?”徐之敬冷然道:“这还是傅公子从小骑射身体康健,如今才能留下一条命,如今只不过是不良于行。若换了那些弱不禁风的纨绔,怕是一落水连命都没了。”
  “不过有一点傅歧说的倒是没错。”
  他将面转向傅异,背对着众人,眼神恳切。
  “你若立刻去丹阳徐家,细心调养几年,不必劳心劳力,也许能好一些。我可以替你修书一封,如今徐家当家者是我的兄弟,他们必定尽力为你治病。”
  “我先谢过你的好意。”
  傅异笑了起来。
  “不过寿阳还有许多人等着我去营救,此时却不是休息的时候。”
  他这一笑,任他满脸伤痕、形容消瘦,却难掩他傲然之色。
  “傅公子真乃大丈夫也!”
  马文才顿时动容,恭恭敬敬地向他躬身。
  傅异只是微笑。
  “可是……”
  “傅歧,不必多言!”
  见弟弟还要恳求,傅异一改之前的温润神色,语气严厉了起来:“现在哪里是软弱的时候?你有兄长,那些寿阳城牢狱中的大梁官员难道没有兄弟家人?任城王和花将军设法将我救出来,可不是为了让我逃命的!”
  傅歧见兄弟发怒,怔然未语。
  “我等在敌营不愿露出身份,是为了家国考虑。彼时苟延残喘,早已是郁气难平。”
  傅异原本便身形高大,如今挺直背脊,眼中神采奕奕,霎时间气势惊人。
  “如今我既已经出来,便得让萧宝夤知道,想要算计我梁国大好男儿,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大丈夫视死若归。然无名而死,岂非可惜?”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任城王和花将军设法将我救出来,可不是为了让我逃命的!
  祝英台:(瞪眼)等等,什么花将军?
  傅歧:(瞪眼)等等,什么花将军?
  徐之敬:(瞪眼)等等,什么花将军?
  梁山伯:(瞪眼)等等,马文才你怎么不瞪眼?难道有内幕?
  马文才:┑( ̄Д  ̄)┍
  第192章 人丁丝绢
  如今人人都知道会稽学馆找了个好先生, 而且这位先生听说还曾是贺革的弟子, 出身高门士族,可能是得罪了什么人才选择来会稽学馆避祸的。
  理由便是此人虽身形高大却身体虚弱,一些有见识的士生都能看得出他应该是被人折磨过, 若非如此,以他的才华气度, 绝非无名之辈。
  虽然如此, 但会稽学馆甲科里的学生都很庆幸他受了这么一番罪,否则他们也没办法得到他的教导了。
  会稽学馆的林荫下, “易先生”的身边早就围满了求教的学生。
  他们有的是刻意来跟易先生学正宗的“官话”,有的是捧着最近才做出的策论请教优劣,有的只是单纯来听他解读最近朝堂上各种政令蕴含的意义:
  ——这也是其他学生对“易先生”最好奇的地方, 他总是能得到新的朝廷邸报,知道梁国最近发生的大事。
  在很多人眼里, 易先生是神秘的、优雅的, 即便是他毁了容也无损他的风华, 但在有些人眼里,易先生就是藏头露尾、故作玄虚的怪人。
  譬如曾和傅歧打过架的士生虞舫, 就怎么都看易先生不顺眼。
  “你确定你打听过了, 会稽郡最近没搬来什么姓易的人家?”虞舫板着脸问手下,“易有可能是假姓,最近几个月有没有什么高门大族的子弟游学来这的,或是举家搬迁的?”
  但凡高门子弟游学在外,哪怕是在外养病, 也不可能一个人来。就算破落的士族也还有三五个伺候的下人,他家在会稽郡人脉广阔,只要是最近几个月搬来的大族,断没有悄无声息的。
  “公子,真的没有。”
  手下的也很头疼,“几个城门官儿都问过了,没哪个人家递过名帖的。公子要打探这个干什么?不过是个教书的……”
  “你懂个屁!这人处处给我为难,我担心是家里在哪里结的仇家!”虞舫气急败坏道:“我们这些士生上课从来没人管缺课的,偏就他在一群人面前因这个不给我脸!还有傅歧那小子,每次易先生一训斥我,他就不停发笑,肯定有什么猫腻!”
  他越说脸色越坏。
  那姓易的居然敢说他做的策论狗屁不通,还笑话他别说“天子门生”,就连看门的都写的比他的好,馆中哪个先生敢这么说他?!
  他就不信他一个不能出仕的丑八怪若没有背景,敢这么笑话他!
  “公子,如果连我们都查不出他的身份,依小的之见,还是别查了。”
  那手下心里有些忐忑。
  “若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怕是要招祸。”
  “你懂什么,再过两个月就是‘天子门生’的选拔,京中也是要派学官来监学的,馆中能出题、举荐的先生就那么几位,这姓易的明摆着看不上我,便是最厉害的拦路虎。”
  他恨声道:“不把这拦路虎给打了,你家公子我休想得什么好前程。”
  “可是这易先生是馆中任命的,怎能轻易……”
  那手下被虞舫一瞪,立刻闭上了嘴。
  “只要他不是什么举家搬迁的大族公子,我还不放在眼里。就算他是什么灼然士族,如今独自一人来我的地盘,我让他掉几层皮就掉几层皮!”
  虞舫眼神阴鸷。
  “还有那傅歧,我定也让他好看!”
  ***
  “这便是你们说的册簿?”
  傅异拿着梁山伯递上的册子,心情复杂。
  他抬起头来,向着面前的梁山伯微微颔首。
  “多谢你信得过我这个外人。”
  “虽说有些托大,但我家本就和大郎家是故交。”梁山伯表现的不卑不亢,“家父承蒙令公照顾多年,傅歧又与我是知交,大公子算不上外人。”
  “你们几个小子,居然敢刺探这么多阴私,实在是太大胆了!”
  傅异这几日从傅歧那里得知了这段时间他们的经历,这才知道弟弟为了寻找自己竟千里迢迢赶赴过浮山堰,而其他几个少年也都经历过九死一生,帮着朝中侍御使陈庆之查找浮山堰崩的真相。
  对于这几个“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行为,傅异除了感慨,更多的是欣慰。
  他自己从小生长在建康城中,交往的大多是建康那些灼然世家的同辈,这些公子哥们大多符合时下对“名士”的审美,谈玄、手谈、香道、琴棋书画颇多精通,可让他们独自上路,怕是走不到几里就哭着要回去。
  更别说一路上面对追杀、流疫和灾民表现出的成长和机变,就连傅歧都能开始学会独立思考,实在是太过不容易。
  至于梁山伯……
  他抬头看着面前这人。
  他其实早就见过他,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当年梁新还在任山阴令时,每年都会拜见他的父亲,送些并不算贵重但很用心的节礼,当初他还问过梁新为什么给儿子起名梁山伯。
  那时梁新刚担任山阴县的县令,正值壮年又喜得一子,山字一指的是山阴地名他的出生地,二也是希望他能成长为山一样坚强的男人。
  但凡男人都希望自己多子多孙,大儿子名为伯,多半是希望大儿子的出生能带来叔、仲、季,只可惜谁也没想到梁新没几年就出了事,就这么丢下孤儿寡母不见踪影。
  只是来他家的故交门下实在太多了,前几年若不是傅歧说起会稽学馆里有个梁山伯曾来拜见过他,他和父亲都快忘了梁新这人。
  或者说,他消失的方式和后来带来的麻烦,都让他们不得不忘了梁新这人。
  想不到这孩子,像是野草一样坚强地生存着,和他父亲期待的那样。
  傅异和傅歧、徐之敬他们不同,他十六岁出仕,在朝中摸爬滚打多年,对朝中和朝外的局势、派系一清二楚,后来又担任扬州主事祭酒这样的秘书官,这册簿中很多人名和出身对于马文才他们来说两眼一抹黑,对于他来说却再熟悉不过。
  起先他只是大略看了一遍,待重新再翻时,已经是仔仔细细逐字逐句的阅读。马文才他们也不敢催促他,只是耐心等待。
  “实在是麻烦啊……”
  等傅异全部读完,只见他合上书页,幽幽长叹了一声。
  梁山伯静立不语。
  原以为怎么拿到这本册簿是最棘手的事,等拿到册簿之后,他才发现真相远没有那么简单,拿到册簿才刚刚开始。
  既是如此,再怎么糟的信息都不算最糟了。
  倒是性子急的傅歧忍不住,连忙追问:“阿兄,怎么回事?怎么个麻烦法?”
  “你父亲当年出事,我们原本都以为和临川王有关。”
  傅异知道梁山伯是肯定要查到底的,便说起了梁新失踪的内幕。
  “我曾问过父亲,在你父亲失踪之前,其实你父亲曾因一笔赋税来求见过我祖父。昔日临川王征伐洛口,扬州各地都为这次战事调集‘兵钱’和‘兵役’,会稽郡当时没人愿意当兵,有本钱的人家便以布帛和实物冲抵兵役和徭役,称作‘人丁丝绢’,山阴分摊了大头。”
  “后来战事结束了,也不知为何,这笔‘人丁丝绢’却依旧还在征集,因为山阴是会稽人口最多的大县,这笔钱是山阴承担的最多。士族是不必交税也不必服役的,这税钱就摊到了老百姓身上……”
  “既然不打仗了,这税便收的不合理。”祝英台皱眉,“梁伯父求见傅使君是希望去掉这项税目吗?”
  “因为大梁税赋错综复杂,牵涉甚多,连今上想增减一二都不容易,想凭一介庶人的力量删掉整整一个科目根本是痴人说梦。”
  傅异对着祝英台笑笑,显然对她的天真并不反感,“梁山伯的父亲,倒不是如此耿直之人……”
  “是,我父亲必定不会做这种得罪人的事……”
  梁山伯点了点头,“向来他应当是怕此事被人发现后顶了黑锅,来向傅使君走个明路,顺便问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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