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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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大夫高义!”
  马文才顺理成章地赞叹了一番,王简身后的梁山伯递来感激之色。
  若不是马文才刻意提起他们父子,王简也不见得会想起这番奏请。
  御史台敢殿前奏对,本就已经掌握了不少线索,谢举得了梁山伯的士簿后也做过大量调查,两方一起使劲,这案情很快就有了进展。
  只是这本账簿之中牵扯的人、事极杂,皇帝下令严查的意思是只要是伪造祖上官爵、冒认功勋和被滥授之人,一律剥夺官职,下狱调查,而账簿里大部分人都是外官,从京中出发夺官押解京中调查,一来一去时日颇长,一时得不出什么结果。
  倒是那些兵器和刺王杀驾的刺客身份明晃晃在那,所以倒是萧宏其他的罪名先定了罪。
  之前在殿上,萧宏已经愿意拿家财换自己的性命,皇帝本就在气头上,而皇子和大臣们齐齐发力,于是不等萧宏罪名被定下,诺大的临川王府就被抄了个干干净净的。
  萧宏那几十间仓库被堆满了布、绢、丝、绵、漆、蜜、朱砂、黄屑等物,不计其数。另有库房百间,积钱三亿,至于那座私库,更是奇珍无数。
  皇帝原本还对弟弟有着心痛之意,这些钱粮财帛被抄没后,不但内库充盈了,那些被皇帝没入国库的钱粮也足顶的上数年的赋税,一时朝中内外上下无不喜气洋洋,没有一个人再阻碍御史台办案,都恨不得查的再厉害些,将萧宏在外面的资产和庄园也都一并抄了才好。
  临川王府被抄完了,皇帝便没有留萧宏在宫中,而是将他送回了临川王府幽禁。朝中不乏痛恨萧宏之人,有意侮辱与他,不将他幽禁在主院,而是关入了已经被烧成残垣断壁的游仙园废墟里。
  可怜萧宏一辈子没有吃过苦,临了却被关在游仙园中,性命虽然无忧,可是游仙园上无片瓦遮顶、下无软絮铺垫。
  更别说这里又是他心爱的小妾身陨之处,原本就内外交困,现在还触景生情,此时又是初冬季节,白日里萧宏觉得寒风阵阵,晚上觉得阴气森森,再加上不知道皇帝会不会饶了他这条命,又惧又怕,还没等那些冒认士籍的官员入京,就已经病倒了。
  负责看管关押萧宏的官员也不敢让萧宏这么死了,只好将他转到游仙园里尚未烧毁的屋子里,又向宫中请示,请了御医来看。
  只是萧宏之前沉迷酒色,身体原本就不是很好,再加上惊惧过度,寒气入体,这一场风寒越来越重,御医也不见得就愿意用心去治,拖着拖着,小病就变成了大病。
  皇帝听到御医的回话,听说是风寒,以为是弟弟故意用苦肉计来求情,心中一硬,没有去看他。
  皇帝的态度决定了萧宏的命运,那些看押萧宏的官员心中一松,照顾萧宏就更为疏忽,再加上各方都不想萧宏活命,等马文才从百忙之中想起那倒霉蛋萧宏时,传来的消息是萧宏已经病入膏肓了。
  但此时马文才已经顾不上管这种事情,因为这段时间他不停来往于宫中与御史台,已经忙到不顾形象的地步。
  萧宏那些账簿都是陈年旧账,有些罪人远在外地,有的罪人身有军职,对应不同的人,都要有不同的方法,有些要调兵捉拿,有些要用诏令诱其回京,这些都需要皇帝的谕令。
  而出于私心,马文才并没有如御史台一般将心思放在怎么惩处冒名顶替之人上,而是着力与为被冒名的受害者要回原本的功勋名分。
  不是每一个人都被灭了满门,也有落寞不得志的没有被下毒手,即使是死于非命的,也总有子孙后裔。
  这些人被赐了士籍,哪怕是士族之中最低的“二品才堪”,那也是士族,子孙可受士门庇护,这些份位被人窃取,如今就该还给他们。
  即使身死的,也该有所交代,方不枉丢了性命。
  这一番举措,不但御史台感念其义,就连皇帝也对马文才十分赞赏。
  年老之人最是念旧,如果马文才得居高位便指手画脚、得意忘形,怕是不出几日就被打回原形,可是他得了皇帝的信任,一不对临川王落井下石,二不对御史台横加干预,而是积极的弥补以往的错漏,这边让人高看起来。
  也因为如此,弥补当年缺憾的圣旨以极快的速度频频发往地方,由各州大中正和司徒府亲自负责修正错误,而那些冤死之人,也都被赐了“义冢”,由当地官府负责重新修葺、订立碑文以作昭示。
  梁新父子因为治水有功、为揭露真相而死,由皇帝亲自写了祭文,两人是二品才堪,又是县令,两人皆有谥号抬头,梁新是“义正”,梁山伯是“义忠”,这是要做碑文的。
  马文才从宫中取了谥文出来,没有去找宣旨的黄门,而是径直去了御史台。
  他见了梁山伯,将那两篇祭文递与梁山伯。
  “我与陛下禀告了,说与‘梁山伯’有同门之谊,想趁外官入京空闲之时,亲自去一趟会稽,在坟前祭奠我这冤死的同门,陛下已经准了。”
  萧衍知道梁山伯是梁新的独子,如今梁山伯已死,梁新等于绝嗣,也没有人再继承香火、坟前祝祷,难为马文才情深意重还记得此事,怕别人怠慢亲自去办,他自诩最是重情重义,自然是准了。
  然而马文才其实只是怕萧宏在此期间死了,皇帝又心生悔意要迁怒与众臣,索性找了个由头,在这个关头离京回家一趟,安排点事情。
  恰巧想起梁山伯大仇得报、梁新沉冤得雪,梁家虽然名义上“绝嗣”了,可梁新一生想要达到的“光宗耀祖”已经在死后如愿,他确实已经让这一支的梁氏入了士籍,虽然已经没人可以继承,但死后总不能留憾。
  梁山伯不知马文才的心思,只以为他在为自己父子奔波,接过马文才手中的祭文时,已经是泪凝于睫、几不能语。
  马文才有些不自在,微微偏过头,又说:
  “我现在身份敏感,又得罪了临川王一系,陛下怕我出京有危险,让我多带些人手,你胆大心细,我找王大夫‘借’了你,陪我去一趟山阴。”
  话已至此,梁山伯终于明白马文才为什么会把祭文给他,那千言万语无法诉之于口,只能长揖到地,以谢深恩。
  “你不必如此。”
  马文才将他一把扶起。
  “往日你总如履薄冰、处处小心,既顾虑我与祝英台的身份,又在意我们的颜面,不予我们平辈论交,甚至是敬陪末座……”
  马文才叹道:
  “其实以我们的交情,早已经越过了这些身份,而你心中有道藩篱,一直无法自在。”
  哪怕得了裴家庶子的身份,梁山伯依然有自卑之态,因为这身份,毕竟是假的。
  他压低了声音,句句真情实意:
  “如今沉冤得雪,你心中的顾虑也应该放开了。你根本不必与我们小心翼翼,因为你本就是二品才堪的士族之子,只不过这份封赏来的太迟。”
  梁山伯似是已经呆了。
  他直到今日才明白,马文才如此奔波周折,一心恢复所有蒙冤者的身份,究竟为的是什么。
  “虽说现在你没法名正言顺地继承其父的余德,然以你的才德品性、功绩抱负,这些不过都是时间的事。”
  马文才扶着梁山伯的手臂,一字一句。
  “梁新能以功绩得品级,裴山为何不能?”
  第365章 互相伤害
  为了避开现在京中清算的漩涡, 也为了将自己更好的摘出去,马文才接了出京宣旨恢复受害者身份的差事,没有几天就带着侍卫和梁山伯一起出了京, 直往会稽而去。
  从建康到会稽, 普通人通常是走水路,之前马文才来去两地, 靠的是他吴兴太守之子的身份, 有时候乘坐官船, 顺水直下,很快就到了地方。
  如今他父亲已经“因病辞官”,彻底离了吴兴郡那摊浑水, 但马文才出行的行程却不会丝毫有所减慢, 反而更快。
  因为他现在已经是朝中有品有职的实缺,又是新任的廷尉正,可以居住来往驿站、通行无阻与官道, 所以大部分时候, 他和梁山伯都是骑着马在官道上走的, 遇到河道更快的时候才乘船。
  这几年来, 马文才只回家去过几次。
  他的父亲辞官后也并没有淡出吴兴的权贵圈子,更因曾经和祝家差点结成的姻亲关系而与当地其他几个地方豪族有了接触, 虽然辞官了,但日子过的更潇洒, 再加上马文才确实成器, 在吴兴地方也是水涨船高。
  马文才回家几次, 见到父母都过的逍遥自在,他又会在赚钱,即使父亲辞官也能维持安逸的生活,前世的阴影似乎已经远去了。
  这次带着梁山伯回山阴,既然路过了吴兴,当然要回家看望父母,只是原本还准备多住几日的马文才在家只住了一天就吓得离开了。
  “想不到马兄也有如此害羞之时。”
  梁山伯想着昨天在马家私宅中的“偶遇”,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自从梁新沉冤得雪,他多年的夙愿已经实现,心头压着的重担也荡然无存,终于有了属于年轻人的活力,偶尔也和马文才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了。
  “我那不是害羞,而是避嫌。”
  马文才想着一天只能在家里能偶遇三四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再想着母亲那暧昧的神情,不是头痛,是全身都痛。
  此时男女大妨没有那么重,士族女郎平时也是能出门的,有些家族心照不宣创造机会让族中子弟可以在“相亲”的场所“偶遇”,不过这种偶遇一般都在开放的地方,很少是在私宅里。
  会让家中女郎这样做的,门第应该不高,而且也是急着让女儿嫁出去的。
  以马文才现在的前程,被送来的女子不见得就是冲着他的妻室身份来的,有些庶族或没落士族出身的女郎也可以通过送上巨额的嫁妆来成为他的姬妾,只是马文才现在对财帛已经不感兴趣了,对女色也没有兴趣,只能在和父母说过后落荒而逃。
  “仔细看看,昨日有几个女郎真的是花容月貌、我见犹怜,马兄见到她们转头就走,有些伤人了。”
  梁山伯口中轻叹,眼神却狭促,“这一番回去,以后还不知会有马兄什么传闻来。”
  得知儿子要回来,马家上下肯定早就在为“偶遇”做准备,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让马文才偶遇的女子,应当是千挑万选看入眼的,能豁出脸面来在马家相看马文才,这些女子应当也是对马文才有极大的好奇。
  结果马文才一见到人板着脸就走,在场的又不是一人两人,想也知道马文才以后怕是有“不解风情”的名声。
  马文才不以为然,他连当鳏夫都不怕,还怕什么名声。
  想到马文才一直以来片尘不染,再想到自己之前在船上所见所闻,梁山伯不着痕迹地试探:
  “也不怪伯父伯母着急,马兄你已过弱冠之年,自与祝家设局之后便对亲事再无兴趣。马家一脉单传,平常人家到了这个年纪,孩子已经都能走路了,你又在京中不曾回乡,他们不抓紧时间替你张罗,又不知要拖到多久……”
  “连我都好奇,你会心仪的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也不是我挑剔,而是这些女子……”
  马文才微微蹙眉,心塞道:
  “有些太……淡了。”
  马文才何尝不明白梁山伯话中的意思,别的不说,他现在做的事一个不好就是拖累家小,对于姻亲的选择更是重中之重,父母只想他找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家小,能够含饴弄孙,他却始终下不定决心“将就”。
  自重生以来,他为数不多接触到的女子,皆有不输于男儿的才能。且不提祝英台、花夭这样女扮男装的女子,就是江无畏这样以色侍君的女人,也是要头脑有头脑,要手段有手段。
  魏国使臣之时接触到的兰陵公主和东宫的刘令娴都有过人之处,哪怕兰陵公主算计过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算计算不上讨厌。
  长期与这样的女子们相处,马文才对女人的容忍度就更低了,那些我见犹怜的姑娘确实让人心动,但只要一想到要与这样寻常的女子度过一辈子,他就觉得自己太委屈。
  如果最后不过是这样凑活着过日子,他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使出百般手段,把祝英台娶回家去不更好?
  至少祝英台能赚钱。
  梁山伯心中隐隐一动,既然觉得别的女子寡淡,那必是有参照的标准。他心中虽有一片绮思,却不愿这绮思成为日后矛盾的起点,于是轻笑道:
  “如此说来,马兄是有心仪之人了?”
  “并无!”
  他话音刚落,马文才便立刻否定。
  梁山伯心中一松,又觉得自己这般试探不磊落,有几分心虚地摸了摸下巴。
  他没说话,马文才还以为是梁山伯不信,有些恼羞成怒地斥道:
  “‘裴御史’,你也太爱多管闲事了!你比我还大几岁,以你如今的情况,才是该早日开枝散叶的那个吧?”
  他这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
  马文才只是独子,梁山伯却是父母双亡,他如果再不留后,很可能就如朝堂上痛惜的那般梁家“绝嗣”,于情于理,更该急着成亲的是梁山伯。
  道理是这样,却等于戳了好友的痛楚,他性子高傲,面上已有懊悔之色,但道歉的话却说不出口。
  他也有他的骄傲。
  总归都是大龄男青年的烦恼。
  梁山伯知道他的性子,如同开玩笑般笑了起来:
  “我的亲事上无父母操持,下无媒人说合,难道从天上掉个新娘子下来?何况我家如今又没功勋爵位继承,急着留后又干什么?总不过是姓裴的,算不得为家中留后,我也不想为了留后便随便凑合,这心情想必马兄也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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