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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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离开前,她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教人瞧不出半点自己已颓废多日的迹象,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的苏蔷已不复往昔了。
  就像在阿爹死后一样。
  她最懂得如何背上仇恨重新启程,以后也会如此。
  第105章 破镜重圆(九)追忆
  睿王府紫凌轩。
  被洛长念引着走向花园深处时, 苏蔷远远地便闻到了一股药香,在炎炎夏日里清淡而幽然。
  那是一片被刚刚辟好的药田,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正在给种下不久的草药浇水,几个装束打扮都差不多的侍女在一旁帮忙, 有的在递水,有的在为她擦汗。
  她穿着利落的碧绿色短衫长裙,外面罩着一件半透明的白色轻纱, 袖子挽着, 头上被一只简单的桃木簪束着爽利的飞云髻,看起来虽然普通, 却从内而外地透着一种灵动。
  听到侍女的提醒,她直起了身子, 将手中的花壶递给了身边人, 放下袖子, 对着他们莞尔一笑, 走了过来。
  她的眉目清秀, 五官虽不算精致, 更算不得倾城绝世, 若在宫中便是再也寻常不过的姿色, 但却让人觉得恬静而出尘。
  “民女顾凝见过睿王殿下。”她的唇角轻弯, 清澈的眸子荡漾起和暖的笑意, 礼毕之后将目光转向站在他身后的苏蔷,“这位姑娘是?”
  “这位是明镜局的女史苏蔷苏姑姑,本王府上女婢不多, 又大都无趣,苏姑姑虽年纪尚轻,却见多识广,想来应与阿凝你志趣相投。”洛长念微然笑着,转眼看向苏蔷,“这位便是药香谷掌门顾凝,她虽只比阿蔷你年长几岁,却生于医药世家,有一双回春妙手,在江湖上也颇有些盛名。”
  苏蔷看着眼前的女子,总觉得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高雅气质,但不知为何,却又觉得她的眸子里掩着淡然的忧伤。
  “殿下经常在我面前提起苏姑姑,今日有缘相见,确是我之大幸。”顾凝笑意嫣然,声音温婉动听,“我与殿下相识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殿下如此赏识一个女子,想来苏姑姑定然有许多过人之处,此次劳烦苏姑姑出宫入府,还望多加指教。”
  顾凝虽已离宫两年,但毕竟曾是尊贵无比的太子妃,而且更有可能以后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但举止投足中却毫无盛气凌人的权贵之气,反而谦逊有礼平和近人。
  现实中的前太子妃,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出尘脱俗。
  苏蔷忙行了一礼:“姑娘客气,是王爷谬赞了。”
  “好了,本王与阿凝乃是故交,与阿蔷你也曾共经生死,说到底都是自家人,还是少些虚礼吧。”洛长念心情极佳,笑道,“本王已经备好了美肴佳酿,坐下再聊吧。”
  席宴设在露天的花厅中,就在紫凌轩的隔壁,花草环绕枝叶繁茂,清幽而阴凉。
  一张圆桌,三把椅子,落座时,苏蔷不由得有些迟疑,毕竟自己与他们身份有别,只怕不妥。
  顾凝看出了她的迟疑,不由分说地亲自拉她入了席:“苏姑姑不必生疏,殿下最不介意的便是这些繁文缛节,当年我与他相识时,也是不知尊卑呢。”
  听她提及往事,洛长念的面容上也不由浮起几分笑意:“那时的阿凝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大言不惭地想要成为天下第一神医,非要亲自给本王解毒,险些要了本王的性命。”
  顾凝掩唇而笑:“当初年少无知,难为殿下还记得。”
  虽然早就听说过顾凝与太子洛长容的姻缘是由睿王牵线搭桥,但却没想到他们熟稔至此,苏蔷一时好奇,问道:“不知姑娘是怎么与睿王殿下相识的?”
  洛长念似乎想起了什么,笑意渐弱。
  顾凝沉吟片刻,云淡风轻道:“八年前,我随家父行走江湖,路过京都,那时家父游历天下也是为了磨炼医术,所以在听说有人悬赏求医后便揭下告示前往救治。当时,嗯,好像就在城南的一个府邸中吧,睿王殿下身中剧毒奄奄一息,若非家父竭力相救,想来如今应该早已不在人世了。”
  “是啊,当初阿凝年纪虽小,却也一心求胜,背着顾掌门为本王用药,差点就亲自送本王上了黄泉路。”似是有意避开什么,洛长念转了话题,笑道,“但好在本王不记仇,特地将来紫凌轩任由你来处置,这几日可住得还舒心?”
  顾凝浅笑无声:“这是自然。莫说我,韵儿她们也欢喜非常。”
  “能让药香谷的弟子欢喜,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洛长念微微一笑后,神色又微然一肃,声音低了几分,道,“阿凝且安心住下,只是,有些事情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
  她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眸光深不可测,半晌后才淡然一笑:“一切只凭殿下吩咐。”
  苏蔷听着,只觉得身在迷雾之中。
  整个宴席之上,顾凝与睿王只是在追忆往事,未曾再提及让她来到睿王府的目的,更没有说起过太子殿下。
  从他们的交谈与解释中,苏蔷才知道顾凝在七年前便接任了药香谷的谷主并将门派从深山之中迁移到了这繁华的京都之中,而她也是从那时起便与睿王结下莫逆之交。
  但他们虽然谈笑自如,却又好像在有意避开些什么,好像是药香谷的往事,也好像是她与太子殿下的前缘再续。
  一个多时辰后,宴席才结束,顾凝告辞回去,睿王却将她单独留下。
  方才还热闹和睦的花厅顿时安静下来,洛长念看着对面的她,目光深深:“阿蔷是不是有许多话想问?”
  她思酌片刻,虽觉得有些不妥,却还是如实道:“殿下希望奴婢能助顾姑娘与太子破镜重圆,但请恕奴婢斗胆直言,奴婢并未觉得顾姑娘对太子殿下又余情未了之意。”
  直觉提醒她,顾凝似乎对如今的状况很满足,掩下的淡然忧伤好像是因为她的到来。
  洛长念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她希望回到东宫,也希望重回太子身边,只是习惯了失望,所以也不愿再有希望罢了。”
  苏蔷有些不解:“殿下此言何意?”
  洛长念不答,反而问道:“你可知道当年太子休妃的原因为何?”
  坊间有关太子与前太子妃实在太多,即便在宫城中也是众说纷纭,有的说前太子妃无所出,有的说她不守妇道,有的说她被设计陷害。
  但总归不过是些传闻罢了,苏蔷沉吟道:“奴婢不敢妄自揣度。”
  他笑意温润:“因为本王。”
  苏蔷一怔,却不知为何,自己并不意外。
  因为顾凝看起来明明是那般不染风尘的女子,但在他面前,却笑容娇羞,难掩深情。
  八年前,还只是个少年皇子的洛长念在一次晚膳后身中剧毒,四肢疲软全身溃烂。太医院的太医们众口一词地表示□□已入肺腑他们再无回天之力,而他的亲生父亲,当今皇上甚至没有过去看他一眼便决定放弃。
  是太子洛长容派人将他送出了宫外,并在京城广贴告示来招揽天下名医为他医治。
  机缘巧合下,顾凝与她正在游方的父亲来到了他暂时栖身的府邸。经过长达一个月的救治后,原本深度昏迷的他终于苏醒。
  他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与顾凝相遇的,当时的她心如明镜,却对医术如痴如狂,为撰写医书,几乎整日整夜地与他同处一室,随时都准备应付与记录他用药后的反应。
  一个月后,一直隐瞒了真实身份的洛长念开始痊愈,而身为药香谷掌门的顾凝父亲也决定告辞,虽然那时他尚未查清那剧毒的成分,心中还略有遗憾。
  原本以为那次一别便再也此生不相见,但没想到不过一年之后,顾凝又重新出现在了大周都城,带着药香谷的其他弟子。
  只是,这一次她已经没了父亲。
  原来那次游历之后,他们重回了药香谷不过一个月,顾掌门便听说相邻的浔州府尹得了不治之症,而症状却与他在京城中为一个富家少年几乎一模一样,所以好奇心起后决定再去一探究竟。
  但这次,他却没能成功救人,甚至连自己都被刺杀在府衙之中。
  那夜州府的牢狱失守,所有囚犯一涌而出,作乱时杀光了府衙上下。
  得到消息后,药香谷经次大变,弟子散去了大半,顾凝伤心欲绝,准备前往浔州收尸时,却突然收到了父亲的一封信。
  那封信是在他被害前一天寄出的,大意是他已查出剧毒成分,其中一味来自少量能救人而过之则害人的他国贡品,因此怀疑制毒的人与宫城有关。
  收到信后,顾凝清醒了几分,联想到途径京城的际遇,开始质疑父亲的死因。
  将父亲下葬后,她遣散了不愿留下的药谷弟子,带着原本就无家可归的几个同门姐妹长途跋涉地重回京城。
  那时,虽然洛长念体内的剧毒已被清除,但因下毒之人迟迟未能归案,太子担忧他会再遭毒手,便安排他继续在那座府邸休养。所以,当时隔一年后,顾凝再次寻来时,他还在那里。
  曾经的他们,不过是十三四的年岁,但际遇却是那般相似,都是孤苦无依,都历经了人情冷暖,如何不同病相怜,如何不惺惺相惜。
  他留下了她们,那是他与她一生痴缠的开始。
  第106章 破镜重圆(十)水镜
  那时的洛长念虽稚气未脱, 却早已少年老成。
  在刀枪剑影下长大的孩子,总该学着如何保护自己。
  在那座府邸三番两次被人偷袭后,他开始明白,只依靠自己那个宅心仁厚又极易轻信他人的太子皇兄来安度一生并不现实, 于是,他决定学会反击,而不是一味逃避。
  他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主动示好朝中权贵, 卸下一身贵气与骄傲并不容易, 从刚开始因一次被拒之门外便伤心难过到后来习惯了旁人的冷眼相看,那段日子甚为煎熬, 而顾凝便一直守护在他身旁。
  两年后,他开始如鱼得水, 不仅得到了朝中太子一党的垂青, 更成为了其中的核心人物, 连当朝大将军向东灼也对他刮目相看。
  得了机会后, 他为顾凝与她的同门又重新寻了一个安静的去处, 再次挂起了药香谷的名号。
  其实, 那个时候, 前顾掌门的死因已经呼之欲出了。
  经暗查, 他中毒的当年, 支持太子的外地官员有七八人也几乎在同时中了类似的毒, 其中便包括浔州府尹。但因为死者任职之地相隔较远,而且各地呈报的死亡时间与原因不尽相同,所以当时才未引起朝中注意。只是, 被灭口的也唯有浔州府衙,想来是因为下毒人发现了前顾掌门察觉了其中端倪,所以才痛下杀手。
  能肆无忌惮地做下此事的,除了逸王一党,还能有谁。
  但即便知道了真相,他无凭无据,也不能打草惊蛇,更不敢将实情告知顾凝,只怕她在冲动之下会轻举妄动。
  可有些事情,他不说,她心中也明白,只是不愿挑破罢了。
  那些年里,顾凝与同门的姐妹们经营着药香谷,过得安静而悠然,似乎在她们眼中,这个繁华热闹的京都与静谧无人的深谷并无二样。
  她渐渐长成了一个娉婷的妙龄女子,眉目清秀,不染烟尘,让人一眼难忘。
  他们已经成了真正的故友,有着相同的目的,更难能可贵的是,她很懂他,有些事只要他不说,她便从不逼问。
  不知从何时起,洛长念发现她看自己的目光不再那么清澈无痕了,他开始有些慌张,也有些躲闪。
  他出宫的次数少了,时间也短了,与她有时候接连几个月都不曾见一面。
  那一次,他与太子出宫办事,竟然在路上偶遇了她。
  她穿着一身再也普通不过的青衣,束着再也寻常不过的发髻,不施脂粉红妆未戴环佩珠钗,可在人群熙攘的大街上,她依旧那般夺目耀人,像是争艳百花中的一枝遗世独立的雪梅,尤其是在看见他时的那一眼秋波荡漾,让任何人瞧见都能动了心神。
  洛长念一时看痴了,他一直都知道她的样貌很平凡,却没想到那种平凡也会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他的兄长洛长容也看痴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出尘脱俗到犹如谪仙下凡。
  一个月后,洛长念染病,命人出宫将顾凝接到宫中为他诊治,在那里,她与太子频繁相遇。不过多久,太子不顾众臣与皇上皇后反对,坚持要立她为太子妃。
  那场争执持续了数月,朝野震惊,也几乎让皇上耗尽了对太子的所有耐心,甚至还放话废除他的太子之位,但他终究还是妥协了。
  一个出身卑微的医女一跃枝头为凤凰,这段传奇让民间许多女子都心生向往。
  在几乎所有人都感叹太子痴情女子好命的同时,很少人会关心她的感受。
  没有人在乎她是否心甘情愿,一向恭顺温良的太子为了她几乎与整个天下为敌,她能有什么不情愿的呢?
  可她却是不情愿的。
  但她还是嫁给了他,成为了大周朝最尊贵的女子之一。
  婚后,她与太子琴瑟和谐相敬如宾,看似能携手一生白头到老。
  两年后,毫无征兆地,从相识起便将她视若珍宝的太子突然在她面前换了性情,消沉而寡言,甚至开始对她冷淡疏远。而她偏生也是不进不退的性子,从不主动示弱,仍旧一如往常地平静安宁,以至于他们的关系莫名其妙地分崩离析,迅速地在悄无声息中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在一次撞见她与洛长念于百花苑相会后,太子拂袖而去,回宫后立刻闷着怒气地写了一纸休书,将毫无准备的礼部杀了个措手不及。
  在回东宫的路上,她听说了这个消息,表现得很平静,甚至直接拐了弯去了附近的凤栖宫拜别了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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