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喜剧和一个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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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承赫还是第一次“看”到另一个向导的思维触手, 在线条构筑的灰色世界里,它们像闪着荧光的“带子”, 在广阔的空间里来回扫荡, 所过之处留下淡淡的拖影。
  巫承赫年纪太小,对意识云的控制并不很熟练, 不敢将屏障筑得太大,只堪堪掩住金轩和陈苗苗的思维光点。越强大的人,思维光点就越亮, 陈苗苗是普通人,又受了伤,所以光点非常暗淡, 只要薄薄一层屏障就能掩住。金轩的思维却极端强大,光点璀璨夺目, 巫承赫努力拆分着自己的思维触手, 给他织上一层又一层的屏障, 才勉强盖住它的光辉。
  巫承赫的意识波动引起了那个向导的怀疑,带着荧光色的“带子”开始大量地汇集起来,往他们所在的方位扫来。一波接着一波, 那些强大的思维触手冲击着巫承赫构筑的屏障,找不到可疑的光点, 却不甘空手而回, 反而加大了力度, 发起更加凶猛的扫荡。
  巫承赫感觉自己脆弱的屏障仿佛纸糊的堤坝, 被汹涌的波涛拍打, 分分钟都有坍塌的危险。但他没有坐以待毙,而是用尽全力加固着它,被对方的扫荡冲刷掉一层,就再补上一层。
  时间变得凝滞,每一秒钟都被无限度地拉长,巫承赫不知道自己能支撑多久,他的大脑像是燃烧的煤球,为了尽可能地放出热量,连中心都烧得酥透了,再加一把火,就会变成一捧灰。
  他头痛欲裂,心跳加速,汗出如雨,漆黑的眼球慢慢变成诡异的竖瞳。他感觉自己的大脑正在失控,渐渐沉迷于意识世界,对真实世界失去了正常的感知。
  他陷入了半昏迷当中。
  金轩感受到巫承赫强大的意识力,感受到自己的思维光点正被一道坚固的屏障隐藏起来,但同时也发现巫承赫在透支脑力——他的身体开始发热,肢体末端神经质地痉挛,整个人都在崩溃的边缘。
  他才十七岁,大脑没有发育完全,这样不顾一切的透支,很可能会造成永久性伤害……金轩开始害怕起来,捏了捏他的手,没有得到回应,将他的身体抱起来一点,发现他的衣服都湿透了,连头发尖也滴出水来。
  “巫承赫?”金轩拍了拍他的脸。巫承赫缓慢地张开眼睛,竖瞳迷惘地看着金轩,没有任何焦距,对外界刺激毫无反应。
  这是极端危险的情况,他已经完全失控了……金轩心急如焚,轻声念他的名字:“巫承赫,醒醒,巫承赫!”
  “学长?学长他怎么了?”陈苗苗也发现了他的异常,焦急问,“king,学长他怎么昏过去了?他受伤了吗?”
  金轩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问题,索性没有说话,将巫承赫平放在地上,关闭呼吸转换器,将里面的电机拆下来,扯出正负极连接线,小心地将尖端的绝缘体撕开,做成了一个简易的电击器。
  “你要干什么?”陈苗苗看明白了他的意图,扒着冰柜壁坐起身来,“你要电他?”
  “他昏过去了,再不醒来会永久性变成这个样子。”金轩扯开巫承赫的上衣,将线头对准他胸部,轻轻一触。
  巫承赫的身体震了一下,口中发出微弱的呻|吟,大眼睛睁开,迷惘地看着天花板,半天竖瞳开始扩散,恢复成了圆形瞳孔。
  “巫承赫?”金轩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来,“跟我说话巫承赫!”
  “他、他发现……我们了。”巫承赫整个人都像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虚弱得连话都几乎说不出来,“对、对不起,我、我太没用了……”
  “学长,学长你怎么了?”陈苗苗惊疑莫名,看看巫承赫,又看看金轩,“king,他在说什么?他怎么了?”
  “你很棒。”金轩掩上他的衣襟,将他抱在怀里,“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厉害的人。”
  巫承赫叹了口气,他的大脑非常混沌,视线模糊,耳鼓轰鸣,但他已经尽力了,对方的向导太强大,能坚持这么久,他已经很值得骄傲了。
  也许这就是命运,命中注定,他们要死在这里。
  一道明亮的光线忽然从实验室门上的舷窗里扫过,金轩瞳孔骤然收缩,将巫承赫放在陈苗苗身边,道:“看着他。”自己接近了舷窗,贴在上面向外望去。
  一台流光闪烁的巨型“猛禽”机甲伫立在太空中,左胸铭刻着醒目的飞翼狮子标记,头部的探灯正扫向a区废墟。
  “是远航军!”金轩大喜过望,“是‘猛禽’机甲!伊万诺夫的人到了!”
  “啊!救援来了?太好了!”陈苗苗兴奋地大叫,拉着巫承赫的手:“学长,别睡,有人来救我们了!”
  巫承赫疲惫至极,整个人都在崩溃边缘,听到他的话半天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心头不禁放松下来,迷茫地点了点头。
  金轩搜到了援军的通讯频道,切入伊万诺夫的通讯,大声道:“是伊万诺夫兵长吗?我是巫承赫的实习老师金轩,我们三个就在a区的水样实验室里。巫承赫受了很严重的思维创伤,你们快点放救生艇过来!”
  一阵沙沙声过后,对面传来伊万诺夫的声音:“好的,我们已经锁定你们的位置,救生艇两分钟内到达。”
  金轩回到巫承赫身边,将他打横抱起,刚想去门边,忽然感觉四周猛地一震,接着整个实验室便倾斜了起来。
  “怎么回事?”陈苗苗已经是惊弓之鸟,扒着冰柜门惊恐地问。
  金轩稳住身形,道:“他们打起来了,不用怕,伊万诺夫有‘猛禽’机甲,袭击者不是他的对手。”
  果然,“猛禽”抵挡住了敌人,实验室再没有受到攻击。一分多钟后,一艘小型救援飞船靠近了他们所在的位置,放过来一艘单人救生艇。金轩将巫承赫轻轻放进舱里,合上舱盖,送了回去。
  第二艘救生艇过来,金轩又将陈苗苗放了进去。陈苗苗哭得稀里哗啦的,临走拉着他的手:“king神,谢谢你,谢谢你和学长,你放心,你们的事我一定会保密的,除非你们亲自公开,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金轩点头:“谢谢你,其实我只是喜欢他,他并不喜欢我。今天……情况特殊,他有点混乱,所以才对我比较亲近,等回去,恐怕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那个,你跟他关系好,能不能帮我……”
  “你放心!”陈苗苗已经彻底沦为他们俩的cp粉,况且偶像头一次跟他说这么多话简直不能更荣幸!“我会在他身边努力给他洗脑的,你这么完美,对他又这么好,他一定会爱上你!”
  金轩下眼睑抖了抖,依稀觉得自己可能托付错了人。
  “回去我请你们吃饭!”陈苗苗依依不舍地挥手,“一会船上见。”
  “一会见。”金轩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替他关上了舱盖。
  两艘救生艇先后离去,金轩等待着,等待着,五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第三艘救生艇却迟迟没有到来。
  心头浮起不祥的预感,他接通伊万诺夫的通讯,没有人回答,又搜索其他的通讯频道,一无所获。透过舷窗看出去,“猛禽”机甲已经飞到了远离空间站的地方,边打边撤,显然正打算离开。而近卫军的飞船,已经远得肉眼都看不清了。
  为什么就这么走了?之前的对话明明已经告诉他们这里有三个人,为什么没有第三艘救生艇?
  答案呼之欲出——他们根本就没打算救他,有人想他死。
  巴巴里狮子不安地走来走去,显然也意识到了危险。金轩的脸色冷如坚冰,良久返身,拿起从宇航服上拆下来的呼吸装置,又将巫承赫留下的那个也挂在腰带上,穿过实验室的门,往之前发现陈苗苗的储藏室飘去。
  “他们不会回来了。”他对他的狮子说,声音冷得像冰,“有人想我死在这里。”
  巴巴里狮子发出愤怒的唬声,金轩冷冷笑了笑,道:“或许这一切本来就是冲着我来的。”顿了顿,眼中流过一丝悲伤,“就是……拖累了他。”
  巴巴里狮子喷着粗气,在他脚边紧张地徘徊。金轩摸了摸它的头:“放心,没那么容易让他们得逞。你这蠢家伙,连他的量子兽都没找到,我不会让你跟我一起消失的。”说着,扒住通风道口,轻轻一跳便飘了进去。
  巫承赫精神透支,一进救生艇就彻底昏厥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夏里,夏里先生!”
  巫承赫努力睁开眼,视野一片模糊,像是笼着薄雾,什么都看不清楚。一道微弱的光在眼前闪过,他眯了眯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终于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他醒了!天,他终于醒了!”那人发现他醒了,激动地叫道,“兵长,夏里先生醒过来了。”
  巫承赫五感紊乱,被他的声音震得耳膜剧痛,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那人扶着他的后脑,给他头上箍了一个什么东西,巫承赫只觉太阳穴一阵剧痛,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啊!”
  疼痛转瞬即逝,他感觉头脑清醒了许多,视野也清晰了起来,艰难地动了一下脖子,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治疗床上,身边站着一个戴着航医徽章的黑人,另一侧则站着一脸焦虑的伊万诺夫。
  “夏里先生,你怎么样?”伊万诺夫紧张地问,“他们说你受了严重的思维创伤,刚才医生给你做了电疗刺激,现在有什么感觉?”
  “很、很疼,不过好多了。”巫承赫喘息着说,他大脑依旧是混乱的,但心里惦记的事情还没有忘掉,“金、金轩呢?还有陈苗苗,他、他们都救出来了吗?”
  “安心休息,其他的事交给我就好。”伊万诺夫含混地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巫承赫太累了,完全没听出他的敷衍,放心地松了口气:“哦,好的,谢谢你。”
  “是啊,放心吧,兵长会处理好一切的。”航医温言安慰他,在他头顶的仪器上动了动,“清醒过来就好,你太累了,休息一会吧,睡一觉就能见到统帅了。”
  巫承赫还想说什么,意识却被浓重的倦意淹没,嘴唇蠕动了两下,就静静睡了过去。
  治疗舱里安静下来,航医道:“让他睡吧,这种思维创伤没有什么特效药,只能多休息,靠自愈力恢复。奇怪,他只是个普通人,为什么会受到思维攻击?还好人已经醒了,要是变成植物人,我们可怎么跟统帅交代?”
  “还交代个什么!”伊万诺夫皱眉,“行动出了这么大的偏差,人伤成这样,统帅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战斗就是战斗,总有很多无法预测的意外,我们已经尽力了。”航医拍了拍他肩膀,道,“队长,别灰心,无论过程如何,起码结果和统帅要求的一样。”
  “也只能这样了。”伊万诺夫的神情依旧是阴郁的,“没想到自由革命军的余孽火力这么强劲,我们被阻隔了这么久,差点没来得及救人。可恶!第二集团军的情报根本就是错的,逃出来的不是一艘小型舰,而是三艘中型舰!”
  “也许他们是有意为之。”航医沉思少顷,道,“上次的五月花事件,他们不就是这么干的吗?当时要不是你们游骑兵团正好路过,那一船人肯定都活不了。说起来,蓝瑟星将为什么这么处心积虑地想要除掉夏里先生?就因为他是统帅的婚前生子吗?不至于吧,统帅夫人都接受了,他为什么还这么执着?利用匪军,提供假情报,捅出去可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统帅的家事,我们怎么清楚。再说统帅何尝不是想利用匪军……只是目标不一样罢了。”伊万诺夫沉沉道,顿了顿,“算了,军人以服从为天职,这些事轮不到我们置喙,等战报提交上去,一切请统帅定夺吧。无论如何,这么大的伤亡,整个空间站都毁了,第二集团军难辞其咎,何况还有总统的弟弟遇难……”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但愿联邦不会因此和远航军开战,虽然我们只是统帅手中的一把剑,但我不想指向自己的同胞。”
  航医神色凝重,显然和他想到了同样的问题,良久拍了拍他肩膀,道:“写战报吧,再有两个小时就回加百列了。”
  两个小时以后,先遣队的强击舰降落在加百列军港外环,汉尼拔统帅亲自在港口等待,高大的身躯如同标枪般挺直,整个人都充满浓重的杀气。
  “统帅。”伊万诺夫立正敬礼,被他冷峻的气势压得心惊胆战,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他怎么样?”汉尼拔的声音毫无起伏,平静得让人窒息。
  “受了严重的思维创伤,但人已经醒了,航医说慢慢会恢复。”伊万诺夫低声回答,感觉自己的小腿正不受控制地轻颤。这时航医带着几个先遣队员将两名伤员从机舱里推了出来,汉尼拔立刻走上前去,轻轻掀开盖着儿子的被单,确认他没有外伤,松了口气:“马上送第一医院,让院长组织医生会诊。”
  “是。”
  汉尼拔又转向另一名伤员:“陈苗苗情况怎么样?”
  “胫骨骨折,血管开裂,好在有人给他做过急救,没有造成大的出血。航医已经给他重新处理了伤处,应该很快就能恢复,不会有后遗症。”
  汉尼拔点头,对紧跟在身边的尤娜道:“马上以我的名义向波波娃星将发函,告诉她她儿子的事,注意措辞,不要引起第三集团军的群愤。”
  “是。”尤娜恭敬道。
  众人各司其职,汉尼拔最后看向伊万诺夫。伊万诺夫走上一步,低声道:“计划出了偏差,叛军比情报显示的多得多,我们遭到阻击,没能在他们攻打空间站的时候赶到。基础学校的人几乎全部遇难,夏里先生和金博士、陈苗苗他们躲在一个水样实验室的冰柜里,遵照您的指示,我们只救了他和陈苗苗……”
  汉尼拔抬了下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道:“你们离开的时候,确认空间站里已经没有活人了吗?”
  “空间站损毁严重,叛军还有少量残余,我们走后他们可能还会清查废墟,虽然我没有亲眼见到金博士的死亡,但……”
  汉尼拔再次阻止他说下去,提高声音道:“战报我已收到,第二集团军提供的情报有误,你们的补救还算妥当。但空间站受到如此严重的恐怖袭击,结果太过惨烈,你们预判不足,救援迟缓,难辞其咎。”
  伊万诺夫额头冷汗直冒,立正:“是!”
  “等候处分吧。”汉尼拔没什么表情,声音也是冷冷的,“虽然空间站已经没有幸存者,但毕竟涉及总统阁下的家人,我们必须慎重行事。你召集整个先遣队,现在马上返航,回小行星进行最后的搜救。”加重语气,意有所指地说,“一丝一毫的疑点都不能放过,务必找到金轩博士的尸体,我们必须给总统一个交代,明白吗?”
  伊万诺夫完全明白他言下之意,冷汗冒得更凶了:“是!”
  “这是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汉尼拔平静地说,“给总统的讣闻已经拟好了,我希望能在二十四小时内发出去。”
  “属下明白!”
  半个小时后,刚刚返航的先遣队再次踏上了飞往小行星的征途,汉尼拔看着强击舰消失在黑暗的太空,冷峻的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冷笑。
  亲爱的岳父大人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着急,竟然不惜向他提供假情报,利用自由革命军的余孽去狙杀他的小儿子。经过“四分卫”舰队几个月的绞杀,自由革命军那些残存的小杂碎早就对他恨之入骨,听说巫承赫走出他的保护范围,当然会进行疯狂报复。
  他本来是想利用他们杀另一个人的,没想到差点把自己的小儿子也给搭上,还好伊万诺夫不算太挫,小家伙运气也够好,总算逃过一劫。
  很好,无论如何,结果和他想要的一样,虽然枉死了很多人,毁掉了一个教学空间站,但……也未尝不是好事。
  有些过分自大的老家伙,知道的太多,手伸得太长,早该吃点教训了。他是统帅,更是一家之主,不管他要收养谁,干什么,都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
  “尤娜。”汉尼拔回头,往出口的小飞碟走去,“准备给总统阁下发函,告诉他因为第二集团军的疏忽,导致自由革命军残部突围成功,在蚱蜢空间站和我的近卫军先遣队发生激战,造成大面积伤亡。我的长子身受重伤,他的弟弟……生死不明。现在先遣队正在进行最后的搜救,但我已做好最坏的打算,请他也做好心理准备。”
  “是。”
  黑栗雕盘旋在空寂的港口,在高纬空间里发出一声得意的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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